《试探》周其书

9、你还好吗

　　陈修然在楼下买了两碗粥，站在夏柳艺的家门口，盯着那张门良久。

　　楼外的天已经渐渐黑了起来，声控灯“滋滋”的响着。

　　他不太能明白自己做这些的原因。
　　因为太好奇？
　　还是只是因为夏柳艺这个人？
　　亦或太想知道程嘉仕当年经历了什么？

　　他没办法解释，像是有一股冲动在推着他前行，去接近门内的那个人。

　　勾在手里的白粥在空气中轻轻摇晃，塑料袋发出轻微摩擦的声音。

　　他抬手敲了敲门。

　　里面过了很久才有动静，拖鞋的趿拉声由远到近，最后停在门口。
　　“谁？”

　　他低头看着手上的白粥:“我，陈修然。”

　　门被拉开一条缝，夏柳艺的头探出来，看清来人后，将门拉开，立在门口，声音有些沙哑:“你等等，你的衣服我拿给你。”

　　她边说边回过身，屋里的暖气被带出来，他伸手拽住她的手腕，带着笑意开口:“不是找你要衣服的。”

　　夏柳艺带着疑惑的回过头，手腕还被陈修然攥着，他的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视线从被拽住的手挪到他的脸上。

　　他的嘴唇扯了扯，像是看到什么好笑的事情:“我来给你手机，还有，你真的不打算让我进去吗？”

　　夏柳艺此刻散着头发，刚从床上爬起来的她脸上带着些许红晕，有碎发贴在两颊，不同于以往的冷漠，甚至看起来有些呆。

　　陈修然心思动了动，松开抓住她手腕的手，抬手想将她脸上的碎发拨开。

　　夏柳艺比他的反应更快，往后退了一步，警惕的看着他。

　　他摸了摸鼻尖，扬了扬另一只手里的粥，掩饰着尴尬:“你饿了没。”

　　夏柳艺视线瞥到鞋架上，有些不好意思的抬眼望着她:“你穿着鞋进来吧。”

　　陈修然没理会这句话，自顾自的脱了鞋，穿着袜子踩在地板上，屋里没有地暖，有些许凉意袭来。

　　他走到茶几前把手里的粥放下，人就瘫坐在沙发上，他腿长手长，衬得她家的沙发小的可怜。

　　“你等等，我出去一趟。”

　　说完夏柳艺从茶几上拿过钥匙，趿拉着拖鞋就出去了，走到楼下，天已经完全黑了，四周亮着昏暗的灯，她被凉风一吹，才发现自己穿着睡衣就跑出来了。

　　没有穿袜子的脚后跟，瞬间麻木，她不自觉的缩了缩脖子，走到楼下的超市。

　　屋内的陈修然还没来得及拦住她，夏柳艺就像一阵风跑了出去，门被“砰”的关上，震的客厅的窗帘微动。

　　他在沙发上坐了片刻，站起来环视着这个不大的房间，东西很少，屋内异常整洁，东西码的整整齐齐，桌上的果篮里摆着几个苹果，还有几个橘子。

　　他伸手从果篮里拿过那个橘子，瞧了会，又放了回去，站起来踱步走到夏柳艺的房间门口，迟疑了一下，还是转过身，看了一眼厨房。

　　厨房很简陋，燃气灶旁摆着两口锅，洗菜盆里放着一捧蔬菜，他扫视了一眼后，觉得有些不对劲，细细再看的时候，发现厨房里没有刀，一把刀都没有。

　　一个厨房开伙，却没有刀？

　　他回到客厅看了看茶几上，也没有刀的影子，他在屋内转了一圈，连剪刀都没看到一把。

　　刀？
　　为什么会没有？

　　陈修然满腹疑惑的时候，门口传来声响，他走到门后，将门打开，门外是还在掏钥匙的夏柳艺，手上提着一个塑料袋。

　　夏柳艺低头看了眼他的脚，从袋子里拿了双拖鞋出来：“给你穿的。”

　　他盯着地上灰色的全新的拖鞋：“你就特意下去给我买了双鞋吗？”

　　她有些不太好意思的开口：“也不全是吧，还买了一些吃的！”

　　说完,把手上的袋子晃的“簌簌”作响，陈修然一只脚踏进拖鞋里，问了句：“没有剪刀吗？”

　　夏柳艺看着他的眼睛：“要剪刀干嘛？”

　　陈修然一只脚勾着拖鞋，轻轻抬脚，勾带起两只鞋，在空气里晃着，带着笑意开口：“不然，我要蹦着走路吗？”

　　她将袋子里往地上一放，“蹬蹬蹬”的走到房间拿出一个小小的指甲剪：“家里没剪刀，指甲剪也可以吧。”

　　然后蹲下身子，低下头，抓住另一只鞋，将中间的暗扣剪开，他看着地上的她，长长的睫毛遮住眼睑，缩成一团，眼前浮现的她柔弱的蜷在马桶上，抬头望他的样子。

　　那个时候，她的神情，像是对这个世界已经绝望。
　　没有期望，空虚的任由时间流逝。

　　“咔”的一声后，连着鞋子的暗扣被剪开，她猛的站起来，身子止不住晃了一下：“好了。”

　　夏柳艺弯腰又从地上拎起塑料袋，提到茶几上，从里面掏出一个橙子：“你要吃橙子吗？”

　　陈修然将鞋穿好：“吃。”

　　她用手剥着皮，她没有留指甲，剥得有些费力，一个橙子在她的手中显得有些破败不堪，他伸过手从她头顶绕过，将她手里的橙子夺过，问了句：“没有刀吗？”

　　夏柳艺手上一空，听到他的话愣在那里，过了好一会才说：“要刀干嘛？”

　　陈修然嘴唇一勾，语气里满是戏谑：“你是怎么吃橙子的？”

　　她的眉头皱了皱：“剥皮，然后就这么吃啊！”

　　陈修然的手在橙子上比划了一下：“把它切成四瓣，这样吃不会更方便吗？”

　　夏柳艺沉默了片刻，走到冰箱前，手往上一伸，在冰箱摸了一下，然后像是摸到了什么，递给他：“用这个吧，也可以切！”

　　陈修然看着她递过来的塑料刀，攥着橙子的手微微用力，旋即笑出声：“这不是给幼儿园小朋友用的吗？你们家不会没刀吧！”

　　她将塑料刀放在茶几上：“嗯，没有，将就着用吧。”

　　他将橙子切好后，指尖在两端一掰，将手里的橙子递给她，装作不经意的问了句：“你不做饭吗？家里不会连菜刀都没有吧！”

　　夏柳艺接过他手里的橙子，往嘴里送了一片，然后将果皮搁在茶几上：“没有，超市有切好的菜买！”

　　他没有再追问下去，从果篮里拿过一个橘子，修长的手指微微用力，将橘子的皮剥好：“所以你比较适合吃这个。”

　　她看着他剥橘子的动作，突然喃喃道：“刀很危险。”

　　陈修然剥橘子的手一顿。

　　危险？
　　是因为四年前握着刀杀死程嘉仕的原因吗？
　　真的是正当防卫吗？

　　他收起心底的心思，细细的将果皮剥好，转过头看了眼夏柳艺，意外的在她脸上看到了一丝难过。

　　她像是陷入了回忆之中。

　　“你还好吗？”

　　夏柳艺回过神，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最后用小到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呢喃了一句：“不好。”

　　陈修然没有听清她说什么，下意识的问了句：“你说什么？”

　　“没什么？你今天吃药没，我这有感冒药。”她边说边走到电视柜下，从电视柜下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医药箱，翻了翻。

　　突然头顶“咔哒”一声，天花板上的灯骤然熄灭，她猛然站起来，伸手想要抓住周边的东西，却踢到电视柜，脚尖传来阵阵剧痛，手一扬，将摆在电视旁高架上的玻璃杯打落。

　　玻璃杯接触地板的那一刻，发出清脆的破碎声，她的瞳孔不自觉的回缩着，什么也看不清，是黑暗。

　　被黑暗笼罩着，她的呼吸开始急促，身体止不住的发抖，她想要躲回房间，步子刚挪动一步，就被一只手拉住，带入怀里。

　　“夏柳艺。”

　　她拽住那人的衣服，喘着粗气，想要开口说话，却发现没有办法发出声音。

　　“夏柳艺，没事的。”

　　有人在对她说，没事的。

　　她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只是停电而已，什么都不会发生，不是被关进屋子里，什么都没有。

　　陈修然感觉到怀里的人渐渐平静下来，一股桔子味钻进鼻尖，搂住她腰的手暗自用力。

　　“你还好吧。”

　　夏柳艺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冰箱上，有蜡烛。”

　　陈修然松开揽住她腰的手，转过身想要往冰箱那头走，却感觉被什么拽住，他回过头。

　　透过屋外的月色，他隐隐约约看到夏柳艺攥着他的衣服，脸上满是惊慌。

　　他反手抓住她的手腕，带着她一起，走到冰箱面前，长手一扫，从冰箱顶上摸到一包蜡烛，从塑料袋里取出一根蜡烛后，牵着夏柳艺走到厨房，摸索的打开燃气，蓝色的火苗瞬间蹿上来，热气扑到他的脸上，他把手里的蜡烛点燃。

　　身边的夏柳艺像是送了一口气，他们的手还牵着，他感受到了她手中的冷汗。

　　借着烛光，他侧目看了眼夏柳艺，用肯定的语气陈述：“你怕黑。”

　　她盯着面前的火光，点了点头，点完头，大概又觉得陈修然可能看不清，补了句：“嗯。”

　　沉默了片刻，才接着说，“小时候，会被关进黑漆漆的屋里子。”

　　夏柳艺像是找到一个倾诉的突破口，又像是陷入了回忆中：“我被他们送到了舅舅家，刚去的那一年，还不清楚，住在别人家是什么样的。”

　　“后来我才知道，我跟他们不是一家人。”
　　“如果我跟我柳絮抢东西，我就会被关起来。”
　　“啊，柳絮是我表姐，柳振良的女儿。”
　　“有一次，他们把我关起来以后，好像忘记了有我这个人，好久好久都没人来开门。”
　　“我以为我会死，但是我没有。”
　　“我觉得我才是那个最该死的人，但是没有，死的不是我。”

　　有烛蜡顺着蜡烛壁，滴到陈修然的虎口处，灼热感传来。

　　他看着夏柳艺印在烛光里的脸，平静却又哀伤，用近乎淡漠的语气撕开那些伤口，心底有股不知名的情绪在涌动。
　　这种情绪不停的翻腾，他摸不到，也抓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