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花葳蕤（女尊）》新晴照酒

565、逾墙走

　　“景卿，你终于来了。”顾琼瞧见江澄，鼻子就是一酸。他今日一天受了许多委屈，独自咬牙忍耐，还不觉得如何，眼下见着江澄，就好像这委屈终于找到了个可以讲述的人，再难克制。更兼他跪得久了，双膝一时间有些站不住，歪歪斜斜地往江澄身上倚，越发让江澄心疼。
　　“你跪了一天了？这帮奴才，真真可恶。”
　　顾琼靠在江澄肩头上点点头，又问他：“你带什么吃的没有？我中午没吃顺心。”中午那个鹰隼眼老仆人倒是给他带了食盒来，奈何盒中也就是一碗米饭一碗肉菜一碗汤，虽然瞧着有肉有菜有汤，可是肉是他不爱吃的老腊肉，汤是他不爱用的冬瓜咸汤，米饭更是口干普通，与他平日里爱吃的碧粳米完全不是一个味道。

　　“只带了点心没有带饭菜，我这就带你出去，咱们去丰乐居好好用一顿晚膳。”江澄咬着牙下了决心，他方才说要带顾琼出去，说完就有些后悔，明帝把人关在这里，才一天他就把人带走了，明帝会不会觉得没有关够，回头冲他发火？可是眼下瞧顾琼站也站不稳，吃也没吃好，加上一路走过来，看到这府中处处是荒草藤蔓，明显是个已经多年无人正经居住的破败府邸，他就无论如何都无法把顾琼丢在这里了。
　　他说完话用力架着顾琼往外走，走到餐桌前，抬手抓起包袱重新背在背上，而后拎起一个鼓墩抓在手上。
　　他终究是留了一分理智，知道如果是从大门硬闯出去，没准会被人说成抗旨不遵，从墙上翻出去，虽然也是一样的罪责，但比硬闯出去，显得对天子尊敬一些。
　　顾琼被江澄架着走，看他拿起鼓墩，有些害怕，低声问他：“景卿，陛下她，她同意让我回宫了吗？”
　　江澄边拖着顾琼继续往前走，边低声解释，“陛下不知道我来，我带你悄悄出去，等回了宫再想办法，求陛下收回成命。”

　　这地方是江澄碰巧知道的。昨个儿晚上江澄教导完谢瓀出来，发现明帝和顾琼都不在院子里了，他一开始也没有多想，以为明帝是把顾琼带回宫去了，便对跟着顾琼来的老何老李两个男子护卫以及日常负责给顾琼驾车的侍儿荇儿说他们主子多半是被天子带回去了，天子肯同辇带回，这说明对他们主子还是很宠爱的，让他们不必担心。
　　荇儿和何李两个见他这么说也都这么以为，几个人欢欢喜喜地驾了两辆车子往宫里赶。路上途经芙蓉楼，江澄极爱芙蓉楼的五香烧饼，便停车让侍儿绍儿下去买烧饼。恰巧安澜之前的侍儿宏儿也在这芙蓉楼里买烧饼，这宏儿一瞧见绍儿便到车边来向江澄请安，跟江澄说一两刻钟前瞧见圣上的车驾，这会子又瞧见他，今个儿真是好运气。江澄知道宏儿这话不过是见景生情讨好他，但宏儿之前毕竟是安澜的得力侍儿，婚礼他也有去捧场的，便同着宏儿寒暄了两句。宏儿又跟他讲，圣上的车辇上似乎还坐着一个男子，恍恍惚惚瞧不清不知道是不是怡卿主子，想要看清楚的时候，车辇已经往道政坊拐去了。江澄听了便有些起疑，从东宫回宫，路上是不需要经过道政坊的。但他一时间也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又说了两句闲话，就与这宏儿作别，带着荇儿几个回宫去了。

　　回到宫中，没多大一会儿，荇儿小跑着到丽云殿来，说顾琼根本就没回来。江澄很吃了一惊，一边让荇儿继续回到琳琅殿哨探消息，一边让源儿出去打听看明帝回来没有，得知明帝已经回来了，就在安澜殿里，他只觉事情麻烦了。
　　他当时就想跑去求见明帝，问她把人弄哪去了，又怕质问的语气会惹得明帝震怒，便强自忍耐着。后来荇儿又过来同他讲，皇后派人去琳琅殿吩咐乳父带好皇子，他听了，越发觉得不妙，想到宏儿的话，拿出京城地图来，琢磨了半晌，最终锁定了这个沐恩侯府。但他不是很确定，他对这个沐恩侯府并不是很了解，只在去岁给修书处物色地方的时候，从外面看过一眼这沐恩侯府，见这府邸画梁雕栋恢弘幽深，还以为这府邸很不错，并不知道里面是怎么样的破败荒凉。
　　不知道荒凉，江澄也就不甚着急，一上午同着明帝分析政务，给明帝出谋划策，看明帝神色自若，偶尔还能与臣下们说笑一下，他也就没有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散朝的时候，明帝急匆匆地就赶回后宫去了，他也没有能够问到明帝。

　　可是等他散了朝要去南郊工地的时候，才想起来今个儿顾琼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去天心楼，若是不能去，那天心楼里里外外的生意可怎么办呢？这么想着他就直奔天心楼而去，先是安排乔儿暂时料理，又让人把顾璟喊了过来，要顾璟全权代他和顾琼处理在如君堂门前招伙计的事。
　　然而顾璟听说顾琼被天子关起来了，很是担心顾琼，锁着眉头跟江澄讲，天子不会私下里把顾琼处置了吧？江澄只觉这话荒谬不堪，可是心里头终究不能再像上午一样沉稳从容了。
　　除了顾璟之外，荇儿和老李老何，也都很担心顾琼。他们作为顾琼的仆侍，对顾琼的起居日常很是了解，知道自家主子事事讲究，绝对不会习惯在外面住的，荇儿和顾琼的贴身侍儿鸢儿连夜收拾了换洗的衣物、帕子、点心什么的，打成了一个包袱，想要给自己家主子送过去。
　　因为不是很清楚人究竟在不在沐恩侯府，便由老李老何先去大门口与守门的婢女闲聊，那守门的婢女看不上老李老何爱答不理，后来荇儿出马，那婢女方才透漏出天子昨个儿确实来过，至于留没留下一个男子，那就不知道了，她一直守在门口，并不知道院子里多没多个男人。荇儿想让这婢女把包袱接过去，那婢女根本不敢收，并且说沐恩侯府上上下下只忠于当今天子，绝没有人敢收他们的贿赂。
　　荇儿和老李老何无奈之下回到天心楼见江澄，江澄听了，这才着慌起来。吩咐荇儿、绍儿都跟着顾璟，他自己则带着老李老何往这沐恩侯府来，知道正门是不可能进去的了，他翻过墙头悄悄地闯了进来，找了一会儿才找到了顾琼住的这个小院子。

　　顾琼听江澄这么回答，便有些犹豫，在没有得到明帝允许的情况下回宫，那就是知错不改逃避责罚罪加一等了，他停住了脚步问江澄：“景卿，你见到乐乐了吗？陛下怎么安置得乐乐？陛下有去瞧乐乐吗？”
　　这是他最悬心的，他问出口，就盯着江澄的侧脸看，唯恐错过江澄的一个细微表情。
　　江澄回忆了一下荇儿告诉他的消息，实话实说，“乐乐还在你的琳琅殿里住着，昨晚皇后派人看过乐乐，说是若乐乐闹得厉害，今个儿就把乐乐挪到筠华殿里住。”
　　顾琼只觉一颗心咕嘟咕嘟往下沉，他原本以为不管怎么样，有长乐在宫里，明帝心疼长乐，总不至于让他在这破地方住太久，十天以内就是极限，可是明帝居然打算把长乐挪到筠华殿去，这就蕴藏着无限变数。筠华殿里住着两个皇子，陈语易又是个疼宠儿子的，长乐住过去，三个皇子作伴，说不定在一起会玩得很开心，明帝瞧着玩得畅快的儿子，哪里会急着把他接回去？没准让他在这里住上半个月甚至一个月都是有可能的。
　　“景卿我听你的，咱们赶紧走吧，晚些怕是会被人发现。”顾琼果断地做了决定，这破地方要他住一个月，他简直要疯。
　　江澄已然下了决心要带他走了，见他与自己想法相同，也就不再犹豫。

　　两个悄悄往外走，江澄到得院子里，一眼瞧见那个辘轳，把鼓墩往地上一放，低声对顾琼道：“略等我一下。”
　　顾琼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紧张极了，眼睛不断看向院门的位置，唯恐那三个老仆进来发现他要逃。好在江澄只是去把辘轳上的绳子解下来，很快就又回来带着他往外走。
　　两个一路穿庭过堂在各个夹道之间走走停停。这座旧府邸是真的没有多少个婢仆了，因为顾琼的到来，仅有的十来个又有几个被安排在了前后门的位置上，偌大的府邸中除了那三个老仆就剩了两个厨夫，此刻正是做晚膳的时候，两个厨夫都在厨房忙活晚膳。而三个老仆又住在两个相邻的小院子中，住处既不分散，对于江澄这样上过战场又会武功的男儿来说，想要绕开他们就不是什么难事。

　　没多大一会儿，江澄就带着顾琼顺利地走到了他方才翻下来的院墙下面。他把鼓墩放在一个平整的地面上，冲着墙外拍了拍手，墙外头两个男子护卫老李老何立刻向他拍手回应。江澄冲顾琼小声道：“你待会儿记着抓紧绳子。”
　　他说完也不待顾琼反应，就把还带着水气的井绳拴在了顾琼的腰上，而后踩着鼓墩一个用力，翻到墙头上。
　　老李老何瞧见了他，便要接应他下来，江澄冲两个摆手，示意下面还有人，老李和老何一下子就明白他是要把顾琼给带出来，比他还要紧张。老李一个腾身就从车子下方跳到车盖上来，老何牵着马匹把车子尽量往墙边上带。江澄见老李上来，放心了些，低头看向顾琼，和老李两个一起用力把顾琼从底下拽了上来。拽上来之后，江澄和老李两个一左一右架着顾琼一起落在车盖上，而后怕车盖承受不住三个人的重量，老李一个翻身率先跃到了车杆上，随即在车杆处站起来，抱着顾琼从车盖上进到车厢里。
　　江澄待顾琼进去了，赶紧也翻身进入车厢中，对老李老何道：“火速离开此处，先去丰乐居。”
　　老李答应一声，打马如飞，车子在街道上狂奔了一阵，把沐恩侯府所在的坊区远远甩在了后面，速度方才慢了下来。

　　“景卿，为何不直接回宫？”顾琼看向江澄，细长的眸子中有着浓浓的担忧。
　　江澄低声解释，“外面还不够黑，这会子回宫没一会儿陛下就知道你回来了。我的意思，咱们先在丰乐居用过晚膳，等夜幕降下，再悄悄回去。”
　　回去之后怎么办，是直接去找明帝，还是让顾琼先休息一晚上，再慢慢地找机会请求天子回心转意，他还没有想好。从内心深处来说，他并不希望直接与明帝杠上。
　　他最近才刚与明帝关系和洽了些，很不想这么快就把这美好的氛围破坏掉，而况他知道明帝不是那种心狠手辣的女子，这么做多半是被顾琼气到了。平心而论，顾琼的做法确实有些过了，他之前要是知道那个谢家小瓀是这般认识顾琼的，他说什么也不会给谢家小瓀安排修书处的差事，没有哪个妻主能够忍受这样的事，何况是他家一统姚天神文圣武的陛下。
　　顾琼是个在人情世故上很通透的男儿，一听江澄这么说，便知道江澄不打算为了他去同明帝对垒，他心中略有些失望，他此刻急需江澄的支援，若是江澄不能够从始至终站在他这一边，那他自己怕是承受不住明帝的怒火，如此回宫只会让明帝怒上加怒。但是逃都逃出来了，这会子再让他回去，他也是绝对不愿意的，不说别的，便是今晚继续无法洗沐，继续盖着那床不知道谁用过的旧被褥失眠，他就决不能忍受。
　　自幼锦衣玉食，长大了之后更加金尊玉贵，他对起居用度有着极高的要求。
　　两个的心情都很不美妙，唯一能做的便是先去丰乐居饱餐一顿，此时此刻也唯有美味佳肴可以给他们带来勇气和力量。

　　车子直驶进丰乐居的后院，因为明帝是悄悄地把顾琼关在沐恩侯府的，江澄也不怕顾琼被人瞧见，倒是顾琼自己有些惴惴的，从包袱中拣了块帕子出来，下了车之后，只做伤风，用帕子遮住眼睛和脸颊，跟在江澄后面往雅间中走。
　　雅间中，顾璟在等着他们，江澄的侍儿绍儿，顾琼的侍儿荇儿也全都在里头。
　　荇儿一瞧见顾琼，又惊又喜，“主子，您这就出来了？圣上放您出来的？”

　　顾璟立刻意识到什么，在老李老何进门之后，飞快地冲出去，亲自去找丰乐居的大伙计倚竹嘱咐，今晚不要再放别人进来饮酒用餐了，整个院子他都包了。吩咐完之后，又对绍儿和荇儿道：“待会菜肴上来，你两个在门口接住，不要让人进到咱们这个房间中来。”
　　顾琼看顾璟如此紧张，又是感动又是不安，向着顾璟致谢，“多谢小璟，今个儿让你破费了。”
　　顾璟一摆手，坐在他身边，“琼哥，一笔写不出两个顾字，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打算怎么办呢？顾琼并不知道。昨天晚上他是知道怎么办的，那便是忍耐一阵子，明帝总会原谅他的，可是眼下他无法做到继续忍耐，那谁知道明帝还会不会原谅他呢？没准明帝凤颜大怒，继续把他丢到那个破院子中也未可知，或者便是不丢到沐恩侯府去，也会把他关在宫里。对，就是关在宫里，他瞬间有了主意，看向江澄道：“那个破院子我一天都不能再待下去了，若是陛下怒火不消，我宁可让她把我关在琳琅殿。”
　　这是他给出的自己能够接受的条件，他知道作为朋友，江澄肯把他临时弄出来已经算不错了，别的忙，也是帮不上的。
　　江澄听了，大大地松了口气。他之前看顾琼神色落寞，暗道这主意还得他来拿，他正想着实在不行同明帝据理力争，毕竟新户婚法是不许阻拦男儿出门的，做天子的岂能知法犯法？可他也知道他没有薛恺悦的恩宠地位，顾琼又有错在前，这样子同天子争论，就算是争赢了，也要伤了彼此之间的感情。正犹豫的时候，顾琼主动说愿意让一步，那事情应该还是比较容易解决的。以明帝性情的宽厚，顾琼肯让一步，明帝多半也会让上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