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花葳蕤（女尊）》新晴照酒

531、老下属

　　二月初一日的中午，江澄坐在户部尚书钱文婷在安仁坊开的酒楼中，神情恍惚地用茶点。这家酒楼隔壁就是他当初的私宅，不知道罗幻蝶在这里请他用茶点，是误打误撞呢还是别有用意。
　　不过这酒楼装饰得很讲究，家具全是紫檀的，背后的屏风是丽湖石的，他坐的这个房间向西开了扇窗，窗上挂着洒金画罗窗帘，既能遮蔽旁人耳目，又能透光，显得房间里亮亮的，一瞧就知道这是谈事情的所在，不是那种私约密会的地方。

　　“这是北境的雀舌，这是大人最爱的松鼠桂鱼，这是酒家厨娘的拿手点心小茶饼，大人慢用。”罗幻蝶待伙计们把菜肴茶点摆了一桌子，亲手把那杯冒着热气的茶和那盘用翠绿色瓷盘盛着的茶饼推到江澄面前，轻柔细语地劝江澄用一些。
　　她今个儿是从垂拱殿直接过来的，身上穿的是深绯色绣金鸳鸯的官服，头上戴的是五翅垂珠金凤钗，手腕上什么都没有，只有右手的无名指上套了个嵌小珍珠的金戒指，整个人瞧着明丽动人却又不过于张扬。
　　江澄琢磨了一瞬，也没明白罗幻蝶请他到这里来是什么意思，索性不去想了，夹起一块小茶饼放到口中慢慢地嚼，是他喜欢的茶香味。

　　罗幻蝶看他开始动筷子，便起身坐到旁边的小桌子上，开始用自己的午餐。两个关系虽好，却也不宜同桌用膳，她一来就吩咐伙计们摆两张桌子。
　　“幻蝶你有事啊，有事就说事。”江澄动了几筷子，就停了下来。
　　“大人没胃口吗？”罗幻蝶看他停了筷子，神情越发关切。
　　“不是，我近来不喜多食。”江澄犹豫了一瞬，还是实话实说。他在罗幻蝶跟前向来不喜欢打马虎眼。
　　罗幻蝶闻言也就不再劝，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大人对陛下痴心一片，陛下却不知为大人考虑过几分？”
　　嗯？江澄敏锐地意识到罗幻蝶这话里头有话。他盯着罗幻蝶看，想从罗幻蝶比之前白净水润了许多的脸颊上瞧出端倪来。
　　“圣上这次晋薛贵君为皇贵君，命大人草拟诏书，这便是把大人拉到大公主的船头上去。可是属下听说大公主的脾气不好，连亲生的父君都敢顶撞，大人于大公主只是一个庶父，将来大公主继了位，她对大人不知有几分尊敬？”罗幻蝶抬眼瞧他，话说得轻轻缓缓，但每一个字都像是有一个小锤子，敲在江澄的心上。

　　江澄垂下眼帘，轻声道：“她脾气好不好，与我无关，我没打算在嗣位的新皇手下做事。陛下在，我给陛下效力，陛下不在，我随陛下而去。”
　　他当年没承恩的时候就曾经想过，将来要给明帝殉葬的，后来出了民间男子殉妻主的事，明帝明确跟他提过不准后宫殉葬，他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但上次听说奕辰同薛恺悦因为一个侍儿闹了矛盾，他就再次萌生了仕途与明帝相终始绝不给嗣皇效力的想法，此时说出来，他一点赌气的意思都没有，罗幻蝶一听就知道他这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了。

　　罗幻蝶深深地叹了口气，她并不意外江澄这么回她。从当年给江澄出主意把长乐皇子抚养在手上被江澄拒绝她就知道江澄不是个在意个人的权势荣辱的人。只是，江澄可以看淡，她作为江澄的手下，却不能接受江澄早晚会被朝廷遗忘的事实。
　　江澄听罗幻蝶叹气，以为罗幻蝶是因他这个回答想起了自己的前途，便没有说任何安慰罗幻蝶的话。他知道罗幻蝶作为他的手下，这几年升迁晋职都与他有关，将来奕辰即位，他追随明帝而去，罗幻蝶必然就孤单了，后面能不能更进一步，都是不好说的事。但他不能因为担心罗幻蝶的未来，就改变自己的主意。明帝想让奕辰继位之心是很明白的了，他这会子就算是不赞成，又能怎样呢？
　　更何况对于罗幻蝶来说，眼下最重要的是平安接了楚昀的吏部尚书的位置，将这件事搁置不谈，只管操心这些有的没的，岂不是乱拳打人，用力虽多，不着要害吗？

　　“大人，属下听说岑侯的公子，生得极为漂亮。他是大人的亲侄子，大人何不同陛下建言，把他许给大公主做侍夫。日后有他在大公主身边替大人美言，就算大人不再为嗣皇效力，大人应得的致仕殊荣总是会得到的。”罗幻蝶看江澄神色是不赞同她的意思，她也毫不气馁，一口气讲出她今日真正要同江澄讲的话，同时她巧妙地用致仕替换了殉葬，她下意识地不想让江澄为明帝殉葬。
　　江澄大为诧异，他意识到这是罗幻蝶今日真正要讲的，他方才还以为罗幻蝶只是替他担心同时也替自己担忧，却没想到罗幻蝶早就想好了办法，而且把主意打到他的小侄子头上去了。

　　他的亲弟弟宁丰嫁给归德侯岑倩之后，给岑倩生了个儿子，这小娃继承了他弟弟宁丰的美貌，从出生就能瞧出来是个美人胚子。但是，孩子太小了，眼下才两三岁，宁丰和岑倩又只此一子，怎么舍得送到宫里来？再说就算岑倩和宁丰同意，他也不能够这么做。他之前在宁家的时候，就不赞成宁家代代往宫中送儿子的做法，认为这样做是拿儿子保家族富贵，遇到的是仁厚帝王还好，遇见个暴虐帝王，那儿子们可就有的委屈了。为了家族的利益，连自寻死路都不能够。
　　这几年在明帝的后宫住着，他这个想法不像之前那么坚定了，但也没有想过把与他关系密切的小男娃许给哪个公主，他再怎么样不济，也不能拿小孩子去换官场的前途。

　　“他才几岁啊？哪里说得到嫁人的话？幻蝶你就别费心了。”知道罗幻蝶终究是为他好，江澄拒绝得轻松随意，尽量不让罗幻蝶感到尴尬。
　　罗幻蝶听他这么说，也不着急，毕竟大公主奕辰只有八岁，岑家那个小娃也只有两三岁，这事情真的要办，中间有个十几年呢，早晚能够办成，想到这里，她只冲他做了请的动作，“大人尝尝那道水煮肉片，味道也不错的。”
　　江澄闻言，夹起一块肉片，放在口中慢慢地嚼。他心里头有着一丝感动，凰朝的女子都不怎么食辣，这水煮肉片因为食材一点都不名贵，又是辣口的，在各大酒楼食铺都不会被端上席面，他却是有些喜欢的。罗幻蝶与他一道用餐的时候也不是那么多，却能记着他这不为人知的小喜好，着实是有心的。

　　感动之余，他便开口劝罗幻蝶对自己的事情上心些：“你得在吏部的公务上下点功夫啊，陛下对你是比较满意的，可是没有过人之处，她就不会急着给你落实官职。毕竟你是尚书，还是副尚书，只有你在意，你急，陛下是不急的。”
　　罗幻蝶被他讲到了痛脚，眨眨灵动的双眸，向他发牢骚，“大人，我也想下功夫啊，我也每天都在忙啊，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打动陛下啊！”
　　江澄思量一下，点拨她道：“你忙的都是些日常的事，对副尚书来说勤勤恳恳地忙日常的事就够了，可是对于正尚书来说，就远远不够。正尚书是忙大局的，对朝廷的官员选拔、晋迁、黜免，官署的设置，官民的关系，得有自己的思考，能帮陛下解决悬而未决的问题，能为朝廷的长治久安出言建策。”
　　罗幻蝶听他这么说，鹅蛋脸上便露出了阳光的笑容，“大人，您再说得细一点。”

　　既然要点拨这位最肯替他着想的属下，江澄也不介意说得再细一些，“陛下最烦的是世家豪门把那些纨绔女妹往六部放，前阵子楚大人塞的那些个小妹子全都被陛下遣去女神庙便可见一斑。眼下那些位置都还空着，要是等下一次科考，补新进士，那还得两年后，朝廷这么多的公务，两年都缺人，是不行的，怎么着也得补一部分。你想想，怎么样把这些位置给陛下补上，补的还得是忠心能干的，一个人能当一面的，不是那种虚领俸禄的纨绔女妹。你把这事给陛下料理了，要是再能定个章程出来，那陛下还能瞧不出你的能干来？”
　　罗幻蝶若有所悟，试探着问他：“大人，您是说让属下从地方上选人？”
　　江澄点点头，“从地方上拔人是个路子，但也不拘泥于此，路子越宽，人才越容易出现，但要注意是宽而不是滥。所补的每一个你都要详查细查，免得有人滥入其中，你反而要受御史弹劾。”
　　罗幻蝶思量了一下，烦恼地皱皱眉头，“大人，又要路子宽又不能滥，还不想要那些纨绔女妹，大人，这听起来有点难以兼顾啊。”

　　江澄微笑，没有继续往下讲，只激励她：“这样的麻烦事，你能解决，才见能耐啊。行啦，你慢慢琢磨吧，我要去工部了。”
　　罗幻蝶笑着挑挑细长的柳叶眉，揶揄他：“大人，您都快成工部的太尚书了，岳尚书有您这么帮她，还真是省事，属下可听说，岳尚书在您年轻的时候，一点都不照看您，连个水部员外郎都不肯给您。”
　　江澄不以为意，“圣贤不计人之过，我也不是为着她，我是给朝廷忙活。”
　　罗幻蝶又是感叹，又是替他鸣不平，“大人您可真是，陛下这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