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新叶》浅斟慢酌

4、第四章 小狐狸

　　夏天的一个晚上，新叶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到红狐对说：“我要走了，来见我，我送你一件礼物。”
　　梦醒后新叶急得再也躺不住，悄悄爬起来跑到林子里，果然见红狐在大树下等她，新叶抱住它伤心地说：“不要走，你走了我就再也没有朋友了。”
　　红狐蹭了蹭她的脸，然后从树丛中叨出一只小狐狸放在她怀里。新叶抱着小狐狸问：“它能听懂我说话吗？”
　　红狐看着新叶摇了摇头。
　　新叶含泪道：“你别走好不好？你走了，以后就没人听我说话了。”
　　红狐目光灼灼看着新叶，忽然衔起她的衣角把她拉到大树跟前，然后人立着用爪子拍了拍树身。
　　新叶困惑地看看狐狸又看看大树，好一会才讶然问道：“你让我和大树说话吗？”
　　红狐点了点头。
　　新叶怀疑地看看狐狸，再看看大树，迟疑地伸手抱了抱松树，试探着说道：“你好大树，你愿意做我的朋友吗？”
　　松树没有任何反应。
　　新叶苦着脸对红狐说：“你看，它什么都不懂。狐狸精，你别走吧。”
　　红狐狸摇了摇头。
　　新叶猜测道：“你是要化人了吗？”
　　红狐没摇头也没点头，微弱的天光映着它发亮的眼睛，里面有着爱和不舍。
　　新叶却以为这是默认，问道：“不能在这里化人吗？”
　　红狐摇了摇头。
　　新叶又好奇又伤心地问：“你一定要到别处化人吗？狐狸精化人的时候就要离开山林吗？”
　　红狐看着新叶，好一会才轻轻点了下头。忽然红狐警觉地动了动耳朵，然后在新叶脸上舔了一下，就飞快地窜入树丛跑掉了。
　　新叶发了一会呆，便抱着小狐狸往回走。
　　再次碰到三爷爷。三爷爷盯着她怀里的小狐问道：“新叶怎的恁早出来了，这小狐是哪来的？”
　　“狐狸精走了，小狐狸是它送给我的。”新叶落寞地答道。
　　“唔，那就好好养着吧。”
　　“三爷爷，你来树林做什么？也是等狐狸精吗？”
　　“别瞎说，快回去吧。”
　　“哦。”
　　新叶进院，正遇上刚起来的乳娘，乳娘见她一大早抱着只狐狸从外面回来，立刻大惊小怪地嚷道：“新叶，这么早的你从哪儿来？怎么还抱着只小狐狸？”
　　新叶结巴道：“我我我，我捡的，在门外。”新叶不怕乳娘，紧张中本能地选择了撒谎。
　　乳娘松了一口气，“哦？给我看看，这小狐狸的毛还挺好看了，剥下来给新叶做顶帽子倒好，说不定还能再凑对暖袖。”
　　新叶吓坏了，赶紧跑到远处说：“不能剥它皮！我要养着玩哩！”
　　“养着玩？不行！养个狗啊猫啊的都好说，养只狐狸别人会笑话哩，一个女娃家，要是被人叫成狐狸精可有多难听！快让我杀了它！”
　　新叶见乳娘要抢她的狐狸，赶紧便往外面跑，边跑边喊道：“三爷爷说让我养它哩，你不能杀它！”
　　乳娘在后面喊：“新叶别跑，回来！你这个不懂事的孩子！”
　　一个追一个跑，两人很快出了庄子。新叶七岁多，整天在外面跑，虽然力气小，可小身子伶伶俐俐的，跑得真正不慢，乳娘四十好几，又有点胖，力气是有，腿脚却不是很灵便，一时半会倒不容易追上新叶。虽然新叶人小没长力，可此刻不是赛跑是逃命，所以就有了超实力发挥，堪堪跑到她常来玩的那片树林外才被乳娘抓到。
　　被乳娘抓到之前，新叶急中生智把小狐狸放在一棵树的树干上，一边嘘声赶它往上爬，一边极力用自己的小身板阻挡乳娘，终于让小狐狸逃脱了乳娘的魔掌。
　　乳娘气喘吁吁地骂道：“新叶，你这个不懂事的小姑娘，你那个狐狸精的说法还没让你吃够苦头吗？连累得你娘也被人说道，你还要养只狐狸在身边，以后不定要被人说多少难听话呢。新叶乖，咱不要狐狸，我给你弄只小猫好不好？”
　　“不要，我就想要狐狸。”
　　“你这孩子鬼迷心窍了吗？啊？”乳娘生气地嚷着，拉住新叶的手就往回拖，“快点跟我回家去！我还有一身的事呢，可没功夫老和你在这儿耗着。”
　　新叶唯恐走了以后小狐狸跑得不见影再也找不回来了，就紧紧地抱着树干不肯走，一边大声地喊着：“三爷爷救命！三爷爷救命啊！”
　　三爷爷也正要回家，听见新叶的喊叫声赶紧地过来喝住了乳娘，问清怎么回事后说道：“我让她养的。你们谁也别拦着，也不准打那只小狐狸的主意，就让新叶好好地养着吧。”
　　乳娘带着满脸的不同意，嘴上却不敢不恭敬，应了声“是”，又对新叶说：“早点回去吃饭啊，不要又让人等。”然后屈膝朝三爷爷行了个万福礼才转身去了。
　　新叶养狐狸的事果然如乳娘担心的那样遭到别人的嘲笑。首先是新光，总是对着新叶喊“狐狸精养了个小狐狸”，新叶还小，不知道狐狸精的真正意思，被人称作狐狸精并不怎么在意，可是却气坏了乳娘和赵氏，乳娘因为不断地喝骂新光，她和李氏两个每天就更是叮当个没完了。私底下，乳娘和赵氏更是不知戳了新叶多少个手指头，顺便也把三爷爷骂了不知几百遍。
　　城里那帮人来了之后，新叶的日子就更难过了，不仅那些淘气的兄弟们取笑她，她父亲更是气得暴跳如雷，差点没杀了小狐狸。还是三爷爷及时拦着才让小狐狸捡了条命，自此小狐狸便暂时寄养在三爷爷那里了。赵氏是新叶当然也免不了被骂，但这次三爷爷却一力维护，把新叶养狐狸的事全部揽在自己身上。三爷爷对众人说：“新叶这是结善缘哩。你们谁要是对新叶和小狐狸使坏，小心狐狸精报复哩。”
　　新叶听到二叔对父亲嘀咕道：“这个被狐狸精勾去了魂的老胡涂。”新光和其他堂兄也在背后称三爷爷为“老怪物”。
　　新叶问乳娘二叔的话是什么意思，乳娘说，据说三爷爷年轻时曾在祖庙边上的树林里碰到过狐狸精，就此被勾去了魂，再也看不上别的女子，这才打了一辈子光棍。又告诫新叶说：“所以说‘狐狸精’是骂人的话，你以后可不要再带着只狐狸到处跑了，那只狐狸就让三爷爷养着吧。”
　　新叶还是理解不了狐狸精有什么不好，为什么“狐狸精”是骂人的话，在她看来，无论是红狐，还是三爷爷的狐狸精，还是三娘，都是很好的。新叶也知道“勾魂”是不好的事，但她觉得三爷爷很好，肯定没有被“勾魂”，而且三爷爷一点都不讨厌狐狸精哩，可见他的狐狸精也没有伤害他。
　　不管别人怎么说，反正新叶是越来越喜欢三爷爷了。现在她每天大部分时间都跟在他身后，而三爷爷也由她跟着，而且也不大管束她，有时甚至会不厌其烦地回答她的问题。
　　相比在母亲和乳娘身边看她们养蚕、织布、做针线，或是洗衣、做饭、忙家务，新叶觉得看人们在药圃里忙碌要有趣得多，何况在家里还要被管手管脚，哪有跟着三爷爷在药园里乱窜来得快意？所以新叶总是往外面跑。
　　有时候受了委屈，新叶也会带着小狐狸火影跑到那棵老松树下，抱着它粗大的树干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诉说不通，每次说完后倒也能让她觉得好过些，所以她也就不去计较老松树听不听得懂了。
　　如是又过了两年，新光被他父亲接回城里学习医术，李氏也跟着回去了。这两人的离开让几乎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乳娘说：“这两个灾星可走了，我们总算能过上几天清静日子了。”赵氏也很高兴，和乳娘一起做了一顿极丰盛的饭菜来庆祝，就连三爷爷也没有再用祖宗说事，反而还说：“与其指望这些不成器的猴崽子，倒不如指望新叶这女娃娃哩。”
　　令人想不到的是，没过多久，和李氏吵架吵得最凶的乳娘竟然想念起这对母子来，因为少了他们这祖屋里实在是太冷清了，所以乳娘有时就嘀咕：“有个人吵吵架倒热闹些。”然后有一天乳娘对新叶说：“新叶啊，你也别总是往外面跑，也多陪陪你娘。再者呢你也快十岁了，很快就是个大姑娘了，也要正正经经地就些女红和女孩家规矩，可不能再像个野猴子似的，不然以后可怎么嫁人呢。”
　　乳娘和赵氏的交流一直都很充分，乳娘的话基本上代表的就是赵氏的意思，所以从那天以后新叶就被拘在家里学习女诫、学习女红、学习各种规矩和礼仪，轻易不得出门。
　　赵氏出身于破落的书香门第，虽然性格木讷，却学了满肚子的诗书礼仪大家规矩，前几年一则新叶年纪还小，二则也被李氏闹得心烦，也就没有认真管教新叶，眼见得新叶的性子越来越野，怎肯再由着她自由自在的？况且这会儿也有了闲时间，便下狠手管教起女儿来。
　　新叶受不了严厉的拘管，便向三爷爷求救。
　　三爷爷性格有些怪僻，平常就不太和气，加上年老也有些讨人嫌，就更是少人亲近。新叶却既不怕他也不嫌弃他，又是个伶伶俐俐的小姑娘，整天叽叽喳喳地跟在他身边，着实解了三爷爷不少寂寞。而新叶跟在三爷爷身边，这两年也着实学会了不少东西，别看她人小，搓种子、播种、浇水、施肥、灭虫、采收一系列事情都能做得像模像样的，赢得了许多药农的夸奖，三爷爷对她也甚是喜爱。
　　身边忽然少了个人，三爷爷也难免一时不惯，可是以他的性子却也不会主动去找新叶，他可拉不下脸来做那种近乎求人的事。不过既然新叶向他求助了，三爷爷可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的，立即去向赵氏要人。
　　赵氏一向柔顺，可是这次为了女儿今后的幸福计，却说什么都不肯再放新叶出去，三爷爷发了老大的火也没能让她妥协。后来山庄的管事也来说项，一箩筐的话，终于有一句打动了赵氏的心，这才答应让新叶上午在家，下午出去。管事的那句话是：女娃家贤良驯顺固然能讨得公婆夫婿的欢心，但一个精明能干的理家好手却更受重视，不容易受人欺负哩。
　　新叶从此就过起了两面人的生活。
　　上午耐着性子穿针引线缝缝绣绣，接受大家闺秀似的坐言起行的训练；下午则扎裙绾袖叱咤药园；偶尔生出点少女情怀想独处一阵，便爬到老松树上，隐于枝叶间发一会呆，或是把松树当成红狐倾诉一番，日子倒也过得多彩多姿，充实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