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南十椿

2、第二章

　　一周的时间转瞬即逝，转眼就到约定好的日子。

　　文昕榕站在诚乐传媒所在的办公楼楼下，习惯性地抬手试了试额温。

　　正常。

　　边上的小助理秦楚略带担忧道：“文哥，真的没问题吗？”

　　“如果我有问题，你能代替我签约吗？”

　　秦楚嘟嘟囔囔：“现在不是已经能用电子签名了吗？为什么非要本人出面？”

　　“你忘记今天的见面流程了？重点不是签字，是讨论。我们是乙方，收钱办事的，当然是要尽量满足甲方的需求，而且有些话确实当面说更合适。”

　　“好吧。”她停了两秒，看向前方，“好像来人了。”

　　文昕榕抬眼，对着迎面走来的女性点头致意。来人表明身份，带他们进入大楼。

　　诚乐传媒内部算不上大，看着就是小型公司的规模，放眼可见的人，满打满算，不超过三十。

　　“二位稍坐几分钟，我去拿合同。”

　　人离开没半分钟，有人进来送热水。趁合作方代表没回来前，文昕榕就着手上这杯热水把药吃了。

　　“哥，真的没问题吗？”

　　“死不了。”

　　“你这种感冒药吃完会犯困吗？我之前吃的那种就会，乔乔当时来给我送粥，差点以为我死了。”

　　文昕榕差点被胶囊糊住嗓子，连连咳嗽几声，秦楚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点不合时宜，偷偷吐了吐舌头。

　　“诶，哥，怎么还剩下了？”

　　“消炎药，吃完容易犯困。”

　　注意到外头有人靠近，文昕榕以最快的速度收起手上的药。

　　“抱歉，刚才处理了点小事，让二位久等。这是我们本次项目的两位文学责编，以后会由他们来对接闻屿老师您这边的工作。”

　　看上去像是大学生模样的一男一女向文昕榕二人问好，他们也照惯例起身回应。

　　项目负责人，先前去迎接文昕榕他们上来的罗小姐再次开口，“既然人已经到期，那就开始正题吧。”

　　说着，女文学责编打开带来的电脑，男文学责编负责开投影。

　　“不是先签约吗？”秦楚问。

　　罗小姐如梦初醒，带上几分歉意道：“原本的安排是这样，但我刚才得到大老板那儿来的消息，稍后他也会前来参与本次讨论会，所以签约得延到他来之后。闻老师，真是抱歉。”

　　“没事，反正能在今天完成就行。”

　　秦楚纳闷，“沈先生今天不是听说要出席首映会吗？两个地方一南一北的，还挺赶。”

　　“这只能说明沈总做事一丝不苟，值得学习。”

　　文昕榕话前三分笑，哪怕这话里带上两分怪异，他们也自动忽略，将注意力投回即将要讨论的影视项目上。

　　这个项目搁置快两年，当时是文昕榕跟师兄共同负责，师兄只写了前五集，因为家里出现变故，临时退出项目小组，随即重担就落在文昕榕一个人身上。

　　好在这是文昕榕喜欢且还算擅长的刑侦题材，成品过程还算顺利，但等到开拍，麻烦却是接踵而至。

　　资方塞人了。

　　照原本的剧本设定，这是部双男主剧，另有少部分群像内容。

　　一开始，被塞进来的这位演员只是单元案的主演，大概是尝到这个单元案角色人设高光的甜头，要求加戏，希望后期能参与到主角团的破案过程中，甚至还提出想和其中一位有感情纠葛。

　　她无理取闹，作为本剧制作方兼她东家的诚乐传媒威逼利诱，导演最后只能妥协。他一妥协，苦的就是编剧。

　　文昕榕那段时间天天电脑不离手，难得能放下电脑去上卫生间的时候，还会接到副导演转达的修改意愿。

　　每次文昕榕和主演向导演提出剧情上的不合理时，诚乐方代表以及那位女演员的工作人员就会暗地里塞过来一句‘肥水不留外人田’。

　　有一回，文昕榕实在烦得不行，忍不住回嘴说这样乱改，最终只会影响这位女演员的口碑，正好在旁边听到这话的女演员不以为耻，反呛道——

　　【夸声骂声都比无声好。】

　　自此之后，文昕榕彻底没脾气了，把该做的事做完就闪人，人家再提出要求，只要不离谱就接受，懒得跟对方再费口舌。

　　于是乎，那一个月以来，关于这部戏的飞页多到能去糊窗户抗台。再之后，诚乐的资金链断裂，戏只能停拍，尾款到现在没结。

　　文昕榕纯当那笔钱给他们拿去作为丧葬费，再也不提，结果谁能想到，诚乐最后会被收购，这个项目还能重启。

　　“根据大老板的意思，整个项目除闻老师外，全员大换血。所以您之前的稿酬，我们会让原本的负责人为您清算，包括飞页的钱也给您算上。”罗小姐说。

　　文昕榕道：“照你的说法，整个剧本要重写？”

　　“整体走向不变，还是按您最初的大纲来，但涉及飞页的内容全部删除。”

　　秦楚偷偷在心里哇了一声，就现在这资本当道，艺人称霸的环境，居然还有愿意尊重编剧的投资方，活该人家赚钱。

　　“另外……”

　　文昕榕的心陡然停了一下，每次听到这种话，不是大喜就是大悲，大多数是后者。

　　罗小姐顿了顿，“出于成品考虑，您有资格参与演员的挑选。”

　　文昕榕：“这也是你们那位大老板的意思？”

　　罗小姐点头。

　　神仙，真的是神仙。秦楚在心中狂喊。

　　再看文昕榕，脸色也比之前好看许多。他想了想，说道：“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能够原班人马参演。”

　　当年在资本硬要伸手干预之前，文昕榕是跟着导演一块看过演员的，如果换人，他没法保证还能得到当初那么好的效果。

　　罗小姐道：“既然闻老师提出建议，我们会尽力向艺人方面争取。”

　　“谢谢。”

　　半小时后，讨论会暂告一段落，罗小姐临时要去开另外一个短会，先行离开。

　　大老板还没到，约不能签，恰好两位文学责编还有其他细节问题想沟通，文昕榕二人便继续坐在这儿。

　　再经过八分钟，文昕榕起身去卫生间，上午吊的那瓶盐水以及先前喝下去的水加持，眼下小腹隐隐不适，只想快点去放水。

　　等他回来，会议室空悬许久的正当间位置上多了个人，透过磨砂玻璃大致扫一眼，先前罗小姐的座位上也新坐了个年轻男人。

　　大老板来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文昕榕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牵起一贯的职业笑容，推门而入。

　　“抱歉，让你们久等了。”

　　他坐下后，秦楚小声说这是沈总。

　　文昕榕看一眼坐在自己右手边，大半张脸被文件夹遮住的西装男，脸上的笑容不减，顺道伸出手，“沈总你好，我是闻屿，很高兴能与贵公司合作。”

　　西装男放下文件，脸上似笑非笑，与他交握。

　　“能和文老师合作，是我们的荣幸。”

　　视线对上这张脸时，文昕榕的大脑一下子空白，笑容也僵在嘴角，就像是被瞬间吸走魂魄一般。

　　项泠星？他怎么在这？

　　直到对面这位大老板抽回手，指甲无意刮过他的掌心，文昕榕才回过神，硬撑着先前的笑容。

　　“也，我们也很荣幸。”

　　秦楚茫然看向脸色突然大变的文昕榕，想着结束后要不要带人去附近的医院复诊。

　　“闻老师你好，我是沈总的秘书常寿，经常的常，长寿的寿。”

　　“很有寓意的名字，你的家人一定很看重你吧？”文昕榕说。

　　常寿微笑，在收到老板淡淡瞥来的一眼后，飞快收起笑容，正色道：“我刚才听您的助理以及我们的伙伴说，相关细节已经讨论得差不多了？”

　　文昕榕道：“大致是的，还剩一小部分细节，但这个也可以留在日后再聊。”

　　“如果还有什么想法就直说罢，我们洗耳恭听。”沈泽霆看着文昕榕说。

　　文昕榕略微别开眼，“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剧情上的小调整，但这个可能还得再去跟演员方进行商议。目前来看，我这边没有别的疑问，你们还有吗？”

　　他看向那两个文学责编，那两人一听这话自动想起自己的上司，本能地摇了摇头。

　　“那既然没问题，我们就正式开始签约了，你把合同送去给罗姐吧。”

　　最后这话，他是跟身边那位同性文学责编说的，责编不住点头，以最快速度出去找人。

　　“文老师对稿酬方面没有异议吗？”

　　沈泽霆突如其来的问话反倒呛住正在喝水的秦楚，怎么这时候才想起来问？

　　文昕榕摇头，公式化地笑着，“贵公司给出的价格远高于市价，我要是还提出加钱，岂不是显得贪得无厌么？”

　　沈泽霆不再回复。

　　两分钟后，出去的文学责编回来，常寿接过签好字的合同检查，而后传给文昕榕。文昕榕仔细阅读一遍，郑重地签上自己的名字。

　　合同一式两份，秦楚很快把属于他们工作室的那份收进随身帆布包里。

　　“时候不早了，如果沈总没有别的吩咐，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沈泽霆没有回答。

　　文昕榕见状，带着秦楚离开，常寿朝两个年轻员工使眼色，他们赶忙跟上，送客人去坐电梯。

　　“老板，闻屿老师本人比照片好看，而且性格也跟传言中一样温和。我有预感，我们这次跟他的合作会很顺利。老板？”

　　沈泽霆抬眼，“你在跟我说话？”

　　“是的。”

　　这里就我们两个人啊，难道我还跟幽灵说吗？常寿心道。

　　“喔，嗯，你先去忙吧。”

　　随便回了两句，沈泽霆又陷入自己的小世界，脑海里全是自己刚才看到的画面。

　　他右手手背上有浅浅的青紫和针孔，是生病了吗？还有手上的戒指。

　　文昕榕怎么会戴首饰呢？

　　他最不喜欢的就是戴首饰，哪怕告诉他，这东西能招财或是保佑身体健康，他最大的让步也只是交给脖子。

　　今天对方穿的是衬衫，扣子扣到最高，看不到是否戴着项链，但双手是大喇喇展示出来的。

　　那枚戒指就戴在他的右手无名指上，扎眼得很。

　　沈泽霆回忆起自己以前看过的偶像剧，那个位置，代表的是热恋。

　　文昕榕在热恋？

　　想到这里，沈泽霆心里陡然腾升起一阵妒意。

　　“常寿，你……”

　　他霎时发现，偌大的会议室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侧身时，会议室里的玻璃映出他的脸，藏在金丝眼镜下的目光有意识冷冽。

　　这是沈泽霆，不是项泠星。他在心中自嘲。

　　又坐了几分钟，沈泽霆收到常寿发来的信息，他收起眼底浓重的悲伤，起身往地下车库走去。

　　今天晚上五点，他还有个商业酒会要参加。

　　走出门几步，他想到什么，点开之前收到的文件夹，里头存有闻屿的个人简历。

　　沈泽霆按照上头写的地址和电话，在外卖平台上下了一单，付款成功后，这才舒出一口气，收起手机继续自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