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锦》星炀

52、第 52 章

　　迟天漠垂眼看着杜女士回来，低声说：“妈，我想吃榨菜牛肉。”

　　“啊，妈妈忙忘了，下次，下次给你做。”杜淑卿再次坐回床边，握上他的手。

　　“还有小米粥。”

　　“好。”

　　母子俩四目相对地看着彼此，与此时相似的温情一幕似乎得倒回到迟天漠小学前。

　　那时他有个头疼脑热他妈也会紧张，围着床边打转，端水喂药一刻也不马虎。

　　后来他上了学，情况不知怎么就慢慢变了。他被人欺负，浑身是伤地回家，他妈从心疼，到冷淡，到骂他没用，到不理不睬……

　　那时他爸还算盛年，一周至少一次要登周刊娱乐版。桃色新闻整天飞，身边的红粉佳人多到狗仔笑称26个字母恐将用尽，来他家的次数自然也日渐屈指可数。

　　他再不晓事也看得出他妈挂在脸上的焦虑。那种每天大早起床，花两三个小时梳妆打扮，但接下来一整天就只有她独自漂亮，到晚卸妆空对镜子黯然神伤，天天如此，日复一日，类似于岗位竞争激烈随时会被下岗一笔补偿款买断工龄一样的焦虑。

　　他母亲，从一个出身平凡的空姐，摇身一变成为亿万富豪的枕边人，即使只是众多字母之一，但都算飞上了枝头变凤凰。

　　她这辈子所有的享受和见识、骄傲与荣耀都来自他的父亲，所以她像抓救命稻草一样抓着他，丝毫也不敢懈怠。生儿子只是保险单，不是万灵丹，和她同排的佳人，敢说哪个不具备同等能力？况且她生了孩子就坐守空房，眼看年华渐去，而他身旁层出不穷的新女友年年停留在十八岁。

　　论年轻貌美生儿育女，她有哪一样是独一无二能和人争？

　　好在她走运，有一副耐得住的个性，无法可想就静心苦捱，不管外面如何风云变幻争风吃醋，她独守自己一方净土，让迟国堃每每吃厌了山珍海味，回到这个家里，都能享受到亘古不变的安宁与温情，仿佛繁华乱世中还留给他的永不消失的桃花源。

　　可是，她把人生尽可能地花在迟国堃身上，能给迟天漠的就不多了。

　　在母子时隔年久而重现的温情对视中，迟天漠开口问：

　　“妈，你爱我吗？”

　　“妈妈不爱你还能爱谁？”

　　杜淑卿泪眼婆娑，脱口而出，说着，抚摸他的脸颊，笑着又过去抱住了他。

　　她往时对他虽然总是形式大于内容，但今天迟天漠相信是真情流露。然而就算是真情流露，但冷静下来他又开始仿佛自我保护机制开启，激动回降，回到了淡然处之的基准线上。

　　因为他这么多年来已经对她真心的疼爱早就没有了什么期待，反正她的情绪总是一时一时，好的时候如烈日骄阳，坏起来就是冬风冷雪，只有对着他爸才是四季如春。

　　于是在她亲且爱的怀抱里闭上眼睛，一方面想着她爱他，这句话在妈妈的体温和泪水的陪伴下，显得如此的真实；另一方面又想：原来眼看他真要死了，妈妈才会真的来爱他，可是以前他也曾被人打得遍体鳞伤，她并没有这么情真意切过，所以到底只是一时的回光返照，还是因为家里真死了人，给了她震撼教育，体悟到孩子确实有可能比家长先走一步？

　　想了想，他便又说：“我没有妄想症，妈。我是头晕，不是出现幻觉。”

　　刚才门没关好，虽然杜女士压低了声音，但他听到医生诧异的回答：“没有发现迟先生有妄想症的迹象。”

　　于是刚刚被他妈捧热的心顿时就凉了下去。果然，他妈还是他妈，一有事情总先疑心他，而不是那件事情。

　　杜淑卿放开他，脸色有些尴尬：“我没有别的意思啊，乖儿，是担心你脑子伤了，会不会有后遗症。”

　　迟天漠还是抓着她的手：“所以我说有人想杀我，你信是不信？”

　　杜淑卿讷讷地，反握住他那只手，又在他手背上拍了拍：“没有不信。你乖乖的，好好养病，早点好起来比什么都强。”

　　话说到这里，她终于明白过来：“哦，所以……你又找了这么多保镖？”她面露难色，“一个两个就算了，一下这么多，是笔大开销哦，崽崽。”

　　保镖归属于家庭服务系统。一般而言，他们这些还没自立门户的孩子，这类支出都还能从家里的日常开销账目里走，说白了，就是都还由迟国堃付账。而他们个人的日常用度则由家族信托基金每月给付。

　　“不行的话，从我的私人账户里支。”

　　迟天漠也不是真不懂事。虽然他们母子也已转正近十年，但他花家里的钱绝不会像迟天沁花得那么随心所欲。

　　杜淑卿摆出当妈的架势，故意歪着头觑问：“你私人账户里很多钱吗？”

　　迟天漠便也同样觑她：“不知道哦，我的账户在你手上呀。”

　　杜淑卿笑着作势要拧他的脸：“就因为在我手上，我才问。你难道是觉得自己账户里钱很多吗？放心，都给你好好存着呢，以后娶漂亮媳妇用。除了每次你自己领的，我可一分都没动过。”

　　迟天漠就晃晃她的手：“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不想你为难。”

　　杜淑卿是当家主母，家里开销要经她签字，如果走迟天漠自己的账户，那就不需麻烦她了。

　　“问题呀，崽，你为什么不用和你爸爸同一家安保公司？这样只是增加家里的保镖数，就好说了嘛。”

　　“我，不就是，有朋友推荐……那现在乔纳森，确实有用，保护了我，救了我的命。而且这些天他也一直守在外面，这么尽责。我和他磨合得挺好的，不想换了。我是看他那么辛苦，就叫他再找些人来。他叫都叫了，那些也都是他以前海军陆战队的战友，我觉得就挺靠谱的。难道现在叫他都撵走吗？”

　　迟天漠本来就知道这件事上自己没有立得住脚的道理，只能努力生拉硬拽出些理由来搪塞。

　　“再说，我看大哥他们，他们的保镖也一样没有用和爸同一家的公司啊。”

　　“你能跟你大哥比？你大哥的身家，他花自己的钱请国民警卫队来都不在话下，反正他请得起。”

　　杜淑卿别他一眼，正要有又嫌他不自量力的苗头，但一转念赶紧打住。还是不要刺激他，尽量顺着。他这个状况，都还不知道明天会怎样。

　　她压下翻涌上来的酸楚，转念思忖：“不然，人少一点？你看你现在只是静养，也没有别的活动，要人守在外边而已，有能轮三班也够了。”

　　所以说人有没有长进，还是要看平常都与什么人相处。迟天漠跟施光寒混了阵子，渐渐也学得一点谈判技巧，没有马上反对，只就坡下驴：

　　“本来也没有打算要这么多人，现在只是试用，合适的才留。你说得对，三班，每班两个，最后挑出六个就行。”

　　他这话说得就让杜淑卿心满意足，点头：

　　“六个还行，六个的字我能给你签。你爸身边才五个人呢，你哟，看在你受伤的份上了。”她眼眶湿润，摸着儿子的脸，怜惜地说，“肯定有小人作祟，让你接连遭了两遭难，想起来我心口就堵得慌，揪心的疼。好在我们福大命大，最后都算安然渡过。你安心养病，过两天我专门去趟泰国，找大师给你求个平安符，保佑你平平安安，定会否极泰来。”

　　施光寒寄出了包裹，才回到家就接到了乔纳森的电话。

　　“你那边有空了没有？”

　　“怎么了？”

　　施光寒把手机开了免提放在餐桌上，脱了外套，解开领带。

　　“你不是说了要和他视频吗？赶紧视！他得空就问我，我快烦死了。”

　　“他现在好一点了？”

　　“没好还那样。可他有空啊！你现在要没事就赶紧跟他视，我用这个电话给你拨过去。我还得管这些新来的，教他们做事给他们上课，我多忙啊！”

　　视频电话接通，乔纳森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直接把手机拿进去，接在了病房里的平板上。

　　这是用专门的架子支起的平板电脑，可以推到床边调节角度，病人躺着也能看到。是医院用于给病人和不能前来的亲友远程通话用的。平时迟天漠用不着，这次是乔纳森被他问得烦了，在给施光寒打电话前就把这东西推进来，信誓旦旦地保证马上就能通话，绝对给他连上施光寒。

　　伸长的吊臂把平板悬在迟天漠正上方，他抬眼，终于见到了施光寒。

　　他坐在一扇打开的窗户旁，打了发胶的头发有些松散，有两缕发丝从额头上垂下来，衬衣是深蓝色的，领口松开了两颗扣子，夕阳的光线漫过他的眼眸，冰冷的灰瞳泛起了浅淡的金光。但他大概觉得阳光影响了屏幕，很快起身换到了桌前。

　　这次坐定，他才对着迟天漠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迟天漠只是好奇地打量他屏幕上出现的一切边边角角，问：“你在哪儿？这是你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