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林黛玉》香溪河畔草

4、不上京

　　黛玉正在凝神抄写，忽听翠鸣的声音，蹙眉不悦，却知道翠鸣一贯知道分寸，此乃只怕又要事禀奏，遂停闭问道：“何事？”
　　翠鸣轻声言道：“京都荣府来人了，说是要接姑娘上京，老爷让姑娘书房叙话。”
　　这是贾府迎接的船只到了！
　　前世，他从此抛却了父亲，从此断绝了家乡路！

　　黛玉心肝乱跳，生疼生疼。
　　黛玉在京都生活了十二年，度过了整个少女时代。好也罢，坏也罢，这十二年的喜怒哀乐，都深深刻在黛玉骨子里，无法拔除，无法忘记。

　　那些鲜活画面，她记忆犹新：慈祥的外祖母，可亲的二姐姐，俏皮的惜春探春，泼辣的王熙凤。她们待自己，都曾经是那么和善！
　　还有宝玉……
　　薛宝钗……

　　或许这辈子都不能相见了。
　　黛玉强忍着心弦的悸动，凝眸言道：“咱们府里派了何人接待？”

　　翠鸣摇头：“老爷只是会见了信使，其余人等尚在外院歇息，并无派人。”
　　黛玉道：“记得你娘是母亲陪嫁，可否就请赵妈妈代为接待贾府的仆从？”

　　赵妈妈只是替贾敏掌管田庄租息之事，接待客人的事情，惯常都是林家旧仆打理。
　　翠鸣不免迟疑：“这些年太太身子羸弱，都不爱管事，府里惯例，这些人一般都是管家娘子林妈妈招揽。”

　　黛玉微微一声咳嗽：“无妨，之前都是官场往来，是父亲的事情。母亲不出面，也是不愿意掺合父亲衙门之事，借病避嫌尔。如今则不同，荣府之人为了私事而来，赵妈妈出自荣府，接待旧日相识，当不为过，想来父亲也不会责备。”

　　翠鸣闻言微笑：“姑娘说的极是，婢子送了姑娘去书房，就去寻母亲说话。”

　　黛玉搁笔道：“我这里不着急，你也去瞧瞧，看看他们的穿着打扮，神情状态，回来告诉我。”
　　翠鸣很聪明，马上知道黛玉之意，这是要从仆从身上查看荣府的态度。
　　翠鸣一溜烟去了，一盏茶的功夫却气呼呼回来了。

　　黛玉心中了悟，翠鸣这火从何来，因问：“这是受了谁的气？”
　　翠鸣冷哼：“亏得老爷没见他们，不然非得气坏了。咱们太太孝期没过，那些人竟然穿红戴绿，这也罢了，林管家准备的素菜他们还嫌弃，公然说要吃肉喝酒，我们是孝家，热孝没过呢，他们竟然这样，真正岂有此理！”

　　黛玉叹气：“不值得！”

　　当初进贾府，满门的金碧辉煌。
　　母亲对于贾府人乃是出嫁的姐妹，出嫁的姑，兄弟姐妹侄儿侄女有九个月的孝期。
　　至少大红大绿应该避开。
　　贾府上下竟然个个披红挂绿，混没把母亲放在眼里。
　　真心痛惜之人，除了贾母再无旁人！

　　如海这里正在思虑，却见随侍小童轻手轻脚而来，弯腰禀报：“老爷，忠伯遣小的传话，京都贾府迎接大姑娘的人员昨日已到，她们想要拜见老爷，忠伯问您今儿可有闲暇？”

　　林如海沉思半晌，道：“唤忠伯！”
　　小童捏脚而去。

　　少顷，林家大管家忠伯前来，待要躬身下拜，如海在书案后面扬手：“免礼，这些日子你也劳累的紧，坐下说话。”

　　忠伯显然惯常受到这般礼遇，没再推辞，趄着身子坐下了。

　　如海这才动问：“贾府之人你可见过？”
　　忠伯颔首：“昨日中午老奴陪伴领头的拉呱几句。”
　　如海点头：“叫什么，在贾府做什么？”

　　忠伯道：“姓金，听说是在贾府二门做采买，眼下天寒地冻，无人愿意南下，他被临时抓差来的。”

　　林海闻言眉头一锁而松：“可有信件传递？”
　　忠伯摇头。
　　如海再次皱了眉：“可说了什么不曾？”

　　忠伯道：“倒是说了几句，京都亲家老太太得知咱们太太病逝消息就病倒了，撑着病体吩咐家里派人来接大姑娘。府里情形老奴也打听一些，如今府里老太太不管事儿，当家的是二太太，办事的是大房二奶奶，人称琏二奶奶，是二太太王氏的娘家侄女儿。”

　　如海气息明显粗重了些：“来的婆子可曾打听来历，是谁跟前伺候之人？”

　　忠伯微微有些迟疑。
　　如海再次催促，他方言道：“打听了，都是在二门外伺候的婆子。”

　　如海闻言唬得站起身子，拳头重重在案上一击。
　　他本来信任岳母，今日动问也是抱着试探之心，孰料竟是这般，不由额上青筋根根暴露。
　　忠伯忙着起身：“老爷息怒！”

　　如海慢慢坐下，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挥手道：“你去吧，来的是客，好生招待。”
　　竟让外院粗使婆子前来扬州？

　　如海很想即刻将人斥退，却又想到自身处境，亡妻贾敏之所以早逝，未必没有忧思过甚之故，江南并非久留之地，黛玉留在江南并不安全。

　　林如海双眉紧锁，手指在案几上轻轻叩击，黛玉若是错过眼下时机，再要进京就会很打眼了。

　　如海调任扬州巡盐御史方才两年，怎么也要熬到三年任满，方能脱身。

　　上头那位主子，当初一力担保他下江南，整饬盐务。
　　而今，他已从盐商嘴里掏出数千万银钱，可谓不负所托。可那一位却是迟迟没有圣旨下达，大约是忘记了当初诺言。不肯让他回朝养老，想要他继续为他搂钱吧！

　　如海闭闭眼睛，再睁开，眼中有了厉色。
　　这些年他亲眼得见一个个纵横官场的同僚不得善终，不是见弃于官家，就是被江南官场构陷。

　　如今，他以为的靠山，竟然弃之不顾。
　　看来，他得提前谋算一二，不然，不光自己性命难保，女儿只怕也没个下场。

　　如海沉思的功夫，黛玉来到父亲的书房。
　　见了女儿，如海心里的阴郁一扫而空，激动之下起身迎接幼女：“玉儿来了，快些过来。”
　　黛玉却恭敬的行礼问安，如海亲手搀扶黛玉，顿时惊讶：“手怎么这么冷？你这个孩子，又是走着来的，怎么不坐软轿？”

　　一边将黛玉安置在熏笼边上坐下，一边替黛玉暖手，一边心疼的言道：“你身边伺候的人太不尽心了，都该捆起来打板子。”

　　黛玉心里甜津津的，糯糯一笑：“不怪她们，王妈妈要抱着女儿走，女儿听了老先生的叮嘱，觉得自己走动可以活动一下，加快血脉循环，对身体有好处。”

　　如海心疼道：”这锻炼身体也非一日之功，咱们慢慢来，记不得。“
　　黛玉乖巧一笑：“我都听父亲，下回再来做软轿。”

　　如海这才笑了：“这才乖嘛，还有，吩咐他们脚下要放脚炉，手里要捧着手炉。”
　　黛玉嗔怪：“嗯嗯，身上再穿上一件火炉子做的披风，就更好了。”

　　如海被逗笑了，心情大好：“这倒不必，穿上那件紫貂皮的大氅就好。”
　　黛玉颔首：“王妈妈是吩咐穿那件，女儿自己做主换了这件银狐皮。”

　　如海声色一暗：“嗯，爹爹知道玉儿孝顺。”
　　父女们不想重复那些悲伤的话题，室内一时沉静。

　　少时，如海强自一笑：“玉儿可知，你外祖母派人接你来了。”
　　黛玉颔首：“知道，翠鸣告诉我了。”
　　如海问道：“玉儿怎么想呢？”

　　黛玉眼中瞬间蕴含泪水，摇头道：“女儿不想离开爹爹。”
　　如海摸摸黛玉的额头：“爹爹也舍不得你，只是爹爹年近半百，身体羸弱不准备续弦，你跟着为父就是丧母长女，与你今后的名声有碍……”

　　黛玉泪水如梭：“爹爹无意续弦，女儿就更应该留下陪伴父亲。“
　　如海叹息：“玉儿是不是觉得你外祖母派遣人员不对？爹爹也很生气，可是，爹爹这里是衙门重地，不方便也无暇照顾你。”

　　黛玉却坚决的摇头：“爹爹安心，女儿可以自己照顾自己。女儿不愿意离开爹爹，并非恼怒外祖母，外祖母是玉儿的嫡亲外祖母，必定是欢迎玉儿的。可是，爹爹可曾想过，女儿身有重孝，进了贾府，如何自处？”

　　“女儿若是躲着人群不见人，替母亲守孝，外人必定要说我性格孤傲怪癖。若是出去，我穿不穿孝服？我不穿孝，女儿人伦何在？若是穿戴孝服，外祖母固然不怪，还有舅母表嫂们呢？

　　“再有，纵然她们不怪罪，我的存在是不是也在提醒他们，不能穿红着绿？爹爹应该知道，来接人的婆子都是穿红戴绿，头插金簪，由此可以想象，荣府上下肯定不带一点悲色。主子们的穿戴，相必更加艳丽。您试想，女儿日日处在锦绣堆里强颜欢笑，心情该是多么憋屈？”

　　如海眼中悲色沉重：“玉儿啊，逝者已矣！”
　　黛玉颔首：“女儿知道，母亲若是在天有灵，必定不希望女儿寄人篱下看人眼色。女儿的意思，与其去到别人家里，处处受人掣肘，过那憋屈的日子，不如留下陪伴爹爹。至少也要等女儿三年孝满，那时再论去留，爹爹觉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