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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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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皇后率众人跪于普陀寺中虔心祈祷国泰民安,风调雨顺,众僧诵经,一跪就是两个时辰。仪式完毕后,各家女眷纷纷拿着签文想要圆空方丈解签,谁不知普陀寺中签文最灵,而且圆空方丈名号响彻四国,却偏偏爱云游四方,难得见他一面,他解的签文鲜有人说不准的。薛桐雪看着圆空一一拒绝那些女眷,问旁边的人,“维语,你不如也去求一签。”却看到她撇撇嘴不屑一顾,“不过是坑蒙拐骗的和尚罢了,不求也罢。”
“今个儿进你房间看到还有坛酒,你如今也是怀了孩子的人了,多注意些自己的身体,酒虽好,有孕之人却不可多饮。”薛桐雪见她一点也不放在心上,便伸出手点了下她的脑袋,语气无奈,“你啊你,本宫知你与安王面和心不合,可这孩子是安王的第一个孩子,更是安王府的小世子,你没了母家撑腰,总要有个孩子傍身的。”
“娘娘怎么变得这么爱唠叨了,早知如此我就不陪你来凉山了。”跟着皇后进了后山,却看到宁王坐在凉亭中,苏维语感觉到身旁的人儿脚步一顿,朝着皇后说道,“臣妇忽感身体不适,就先回房休息了。”
薛桐雪知她何意,由松枝搀着走向凉亭。倒是楚淳宁,没了平日里的玩世不恭,此刻难得正经起来,看她发髻上的凤簪随风晃动,凤眸微闪,一步一端庄,以前…她最不喜那繁杂的衣样,如今却看她穿了母仪天下的凤袍,甚是习惯,兀自一笑,抬眼望向远山,碧绿青葱,“娘娘不在寺中请圆空大师算上一卦来此地作甚。”
“因为这儿的一草一木,一花一叶都是本宫的一场梦,一场美妙的梦。”薛桐雪端坐在石凳上,伸手将棋盘打乱,眼神却平静的看着男子,“淳宁,我知你不甘心,可…我要为子文打算。”
淳宁,她唤他淳宁,而不是宁王;她自称我,而不是本宫。楚淳宁静静地注视着眼前这个一颦一笑都曾牵动人心的女子,那年她名动长安,才貌双绝,也终究是完成了夙愿,为了家族成为了那把凤椅之上端坐的人儿。这里景色万千,美不胜收,又何尝不是自己的一场梦?而今,这梦也该醒了,“娘娘不必再多说,臣乃大楚宁王,自当以大楚利益为先,万不敢有何不敬之意。”
看他眉眼冷漠,语气冰凉,心中一痛,也早该料到了不是,薛桐雪缓缓站起身来背对而立,“如此…甚好。”眼角却划过两滴泪来,这一转身,世间再没有薛家大小姐和楚家小五,有的只是大楚皇后和宁王殿下。没了青梅与竹马,却多了对君臣。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她曾坐于秋千上给他朗诵诗经;桃花好,朱颜巧,凤袍霞披鸳鸯袄,她曾靠在他肩畅想大婚;斟清酒,添红烛,风月芳菲,锦绣妍装,她也曾立于凤和宫前幻想过夫唱妇随的生活。如今,都随了自己的私心灰飞烟灭。睁开眼睛,神色淡淡,她依旧是那个令万人敬仰朝拜的一国之后,为了儿女,不悔,亦永不悔。
面对松枝的担忧,她却只是淡淡一句,“本宫欠他的,只能下辈子还了。”松枝叹气,自小跟在小姐身边,先是眼见老爷不顾小姐意愿将她嫁给当时的三皇子,一入侯门尚且深似海,何况是天家贵胄,皇家的媳妇有几个不是躲了多少暗箭,挡了多少明枪才能无恙的?从皇子妃一步步成为皇后,除了镇国公府的支持外,自己也眼睁睁看着那个才情晏晏的少女成为不容置喙的容静皇后。容静,这是皇上给皇后的封号,意为有容乃大,臻静怡然,因为这个封号,渐渐地就连松枝自己都要以为皇后性子本就是如此,可她清楚呀,未出阁前小姐明明敢爱敢恨,与苏家千金敢于冬日登山摘雪莲,夏日潜江捉鱼,也敢偷入心仪男子厢房,痛打投怀送抱的女子。而今,为了家族,为了镇国公府,为了儿女,她不得不把那八年时光的最后情谊消耗殆尽。宁王绝非池中物,从皇上只留下这一个手足就可以看出,当年因老爷支持如今的皇上而将小姐出嫁开始,当年的三皇子就一步步被封为太子然后继位。在那场大楚之争中,镇国公府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而宁王,也因对小姐的情分而拥立新皇。这么多年以来,自知帝王疑心,宁王便游山玩水,不问政事,故意藏拙,可渐渐的大楚势弱,无论是安王拥兵自重还是朝廷上下可用之人甚少,都逼得皇上要启用这个唯一的手足了。宁王…又能独善其身多久?
白芷站在苏维语身后欲言又止,倒是福儿气不过边说边拿了扫帚扫了地上的碎片,“主子对皇后那么好,没想到皇后也是个恩将仇报的。”白芷知主子不喜,赶忙制止道,“少说两句,赶快把猫扔出去吧。”
“要不是主子手滑打翻了酒坛,现在躺在地上的就是主子了!”福儿气鼓鼓的拎了死透了的猫出了房门,幸好主子见多识广以前喝过此酒,发现打翻了的半坛酒有些异香,便让自己捉了只怀孕的母猫来,没想到那猫舔过酒的半个时辰后就下身流血倒地不起,谁能想到堂堂皇后娘娘也会用在酒中下西域落胎药这类下三滥的招数。
“您与皇后身份敌对,此番她既然已向您下手,您可千万不可妇人之仁。”白芷倒了茶递给她,自己知晓主子是多重感情的人,皇后曾与她情同姐妹,要对姐妹下手谈何容易。苏维语默默的抿了抿清茶,轻笑了声,皇后还真是下了重本,知自己识毒一绝,还专程下了西域落胎药,若不是此药落地燃起一缕异香,怕是要中了招。终究是…变了,身份不同,注定敌对,安澈的三十万大军,自己腹中的孩子,都让皇后怕了。为母则强,皇后也总要为大皇子考虑的,毕竟大楚如何变,也只能是楚家的天下,她绝不允许一个外姓将军登了皇位控了兵。若是安澈无后还些许放心些,总归大楚不可能拥立无后之人登鼎,现在自己却有了身孕,她又怎会让自己与安澈的关系更加密切呢,这腹中胎儿便是第一个被拿来开刀的。幸好,自己虽未对皇后设防,但她也仅知自己师承□□而已。
“我听说镇国公曾去风雨阁花重金买皇上立太子的消息?”苏维语缓步走到屋外,拿着剪刀修剪窗台上的一盆百合,“再怎么说,本阁主也曾将镇国公当作亲人,他既然那么想知,就卖他个消息吧。”再放下剪刀时,本来朵朵盛开的百合只余了一朵傲立枝头,皇后与她,都是能狠得下心来的人,不然也不会做了多年朋友。曾因为你不忍对大楚下手,可如今你既为了皇权舍弃多年情分,那我便覆了皇权又如何!
深夜,苏维语突然睁开眼睛,摸向枕头下的匕首攥在手心,在来人靠近时猛地转身附上,匕首落在来人脖颈处,眼神瞪了又瞪,手中匕首却丝毫未曾移动半分,压下了想摘下他面具的想法,淡淡出声,“本王妃还不知大护法有夜闯女子闺房的癖好。”
岂料来人没有丝毫刀抵脖子上的觉悟,反而眼神在她身上来回转悠,这女人只穿了里衣就敢把陌生男人压在床上,一点也没有身为人妇的自觉啊。苏维语也终于注意到他的眼神,收了匕首施施然下床披了外衣,她可不认为自己能打得过这个连影卫都打不过的大护法,不过既然连楚凌霄和东星楼都惊动了,倒是让自己更加好奇了,凉山之上到底有什么东西什么人值得大费周章?
“乾元王朝的黑金令传闻在这凉山之上。”大护法依依不舍的起身下榻,理了理衣角坐在她对面。黑金一出,生杀由断。王朝虽已不再,留下的财富和乾元旧部却不少,这黑金令一经出世便可号令众部,届时再现盛世又有何不可。苏维语暗自心惊,曾听母亲提过黑金令的传说,姒家也曾是黑金令的守护者,忠于皇室血脉忠于黑金令是姒家古训,而南疆皇室是有一半乾元血统的,这也是为何在乾元衰败后姒家依旧在南疆效忠的原因。自乾元衰败已过百年,这百年来姒家安分守己,更是自乾元没落就宣布黑金令不再,可树大招风,功高震主,南疆皇室毕竟不是乾元圣帝,没有容臣之量,宇文家怎会容许发号施令时有一个掌握着一国命脉,只要他想便可举国倾覆的世家大族存活于世呢,姒家殁,黑金令彻底消失。
黑金令固然珍贵,可也意味着战争与选择。拥有了它,且不说会否惹得帝王疑心,单是天下四分的格局就要改变。这黑金令,到底落入了谁手呢,苏维语探究的目光瞥向男人,“不知大护法拿到黑金令了吗?”
大护法端坐在椅子上,看她点燃烛火,一瞬间房间亮堂起来,这才看清旁边架子上搭着件宽大的白毛貂裘,明显不是女儿家的尺寸,眼神凌厉起来,却还是开口道,“未曾拿到。”感觉到她似乎松了口气,内心更加不悦,“安王妃似乎很庆幸本护法未能拿到?”
明知东星楼是安澈的地盘,大护法又是安澈的人,她是傻了才会承认,好让他去告状吗?换上个假的不能再假的笑来,“本王妃乃是安王之妻,当然希望夫君能执掌黑金,可今个儿听皇后娘娘说皇上也秘密来了这凉山,说不定是皇上拿了呢。”祸水东引,她总是会的。
大护法不屑一顾,就连他都没能从圆空那里打听出黑金令来,楚凌霄又怎能?
白芷看到主子厢房的灯亮了,也不顾时辰在门外匆匆问道,“主子,您可是醒了?”苏维语瞥了他一眼,看他还算老实便打开门,“何事?”
顺着烛火看到戴着半块面具的男人一身玄衣端坐在主子厢房白芷先是一愣,随即低声说道,“圆空大师,圆寂了!”
不只是苏维语怔住,就连面具下的大护法也微微错愕,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扶手。白芷退出后,房间再归于寂静,苏维语眸光流转,悄眉皱了再皱,突然腹中剧痛倒在地上,她眼见着大护法前一刻还端坐在前,后一秒已抱起自己放在床上,伸手扯住他的左肩,右手摘掉银质面具,赫然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来,苏维语抬腿就是一脚踹向他,没想到被人抓住小脚动弹不得,一张小脸憋得通红,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安澈,你真是好样的。”
自风雨阁第一次见他时就已起了疑心,那张写着粮草之地的纸上撒了一种无色无味的寻路粉,沾上一丁点儿就会被白狐找到,可当林初牵着白狐到皇宫附近便没了大护法踪影,这才不了了之。挂不得那日回府后看到安澈似是刚沐浴过后,自己也没从他身上发现寻路粉的踪迹,除非他早就知道去除寻路粉需用艾草浸泡全身。今日一见,那个沉思时敲手指的小习惯苏维语太熟悉了,安澈就是这样,所以才会装作腹痛,以安澈对这孩子的紧张程度他总会露出马脚的,没想到还真让自己猜对了,“这样玩弄我,看我像个傻子似的在你面前演戏王爷可还开心?”
“是本王不该瞒你,可王妃也没告诉过本王风雨阁的事。”就这样软玉在怀也未尝不可,看身下的人儿脸色稍霁,气息微喘,抬手抚上那眉眼,却被她毫不留情的拍了下手,笑道,“几日不见,王妃脾气大了不少。”也知此时不是玩闹的时刻,起身倒了茶来压一压心中的邪火,思量着一个时辰前圆空说的话,“施主志在四国,身份尊贵,却陷于真假混沌之中迷了双眼。施主是有缘人的贵人,却也须得有缘人相助才可成就霸业,二者相互救赎。当断不断,必受其乱,真龙凤主才是无双命格,望施主好生思量,切勿被眼前蒙骗。”
“你见过圆空。”苏维语用的是肯定句,他身上有香火气,圆空又是否能看出他的勃勃野心呢,坐在床上说道,“不知圆空大师是否看出了王爷意图大一统的心思?”
“看出如何,看不出又如何,总归是改变不了什么,本王依旧是大楚的安王,而你只能是本王的王妃。”他不曾将圆空的话放在心上,也的确有足够的资本不放在心上,本来凉山就是为了黑金令,可圆空却拦住自己莫名其妙给算了一卦,更是留下一句“黑金现世,凤主惊鸿,玄机深藏,剑指周郎。”后悄然圆寂,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令他不安。
说者有意,听者也有心,这是告诉自己纵然有幽谷和风雨阁作后盾,却还要依附他安澈?苏维语难得的没有反驳,现阶段来说他们的目标都是一致的,况且自己的幽谷弟子身份瞒不了多久,届时还需要靠着安澈这棵大树来让人们闭嘴,“淑妃入宫已有数月,却迟迟怀不上龙种,王爷可知是何缘故?”
一听这,安澈眉头立刻皱成一团,眼神带了几分探究,“王妃为何对他人床榻之事如此感兴趣,是本王近来冷落你了吗。”他的女人,竟然对其他男人那么感兴趣,这是在挑衅自己吗?
苏维语看他神色不善,又自顾自地脱了外袍就欺身上来,就知道他想岔了,赶忙解释,“王爷您别误会,只是我觉得皇后娘娘太闲了,就想着给她找点事做。”见他只是抱着自己躺下未再有动作才接着说,“皇宫戒备森严,风雨阁的人鲜少能有人混进去打听到消息,但是王爷您不一样啊,您神通广大才智无双,这点小事也难不倒您。”
“你这是要对皇后出手了?”她帮了皇后多少自己清楚得很,如今却一反常态实在是令人好奇呀。苏维语知他心思,窝在他怀中一本正经的说,“皇后娘娘是大楚的皇后,妾身是王爷的王妃,不过是身份使然罢了。”
人不能总活在过去,那些日子与她相处的是薛家大小姐而不是高高在上的大楚皇后,“妾身可以做一个合格的安王妃,为王爷遮掩筹谋,甚至…成为靶子,相应的也请王爷做事之前顾及风雨阁利益,毕竟你我本为夫妻,在大楚这件事上目标一致,王爷以为如何?”
这是要达成结盟吗,安澈抚摸着她的发丝,还停留在那句“你我本为夫妻”上,她也终于有了身为安王妃的自觉。自己需要的,不是没有自保能力的妻子,而是堪能独当一面的王妃,他相信风雨阁影卫认主的能力,况且这么多次的明枪暗箭都被她轻松化解,嘴角上扬,安澈轻语,“好,本王答应你。”
“你可知,一个合格的安王妃需要如何侍奉本王?”
“……”
“床榻之事本王还有几招不甚明了,望王妃为本王解惑一二。”
“我有身孕了。”
“本王问过元轼了,王妃胎象稳固,又有蛊虫护体,本王动作轻柔些无妨。”
“…….”
第二日天刚亮苏维语就被白芷在门外叫醒,却还是懒洋洋的不想动弹,隔着门让白芷打热水来准备沐浴,拍掉他一大早就不安分的手,说道,“今日方丈圆寂的消息便会传出,普陀寺想必也会乱成一团,王爷还是尽早离开吧。”
也不再与她打闹,只是自己起身穿好衣衫,在她额前落下一个吻,“本王回府等王妃,还望王妃时刻牢记自己已是有夫之妇。”
苏维语顺着安澈的眼神瞥到了架子上那件白虎貂裘,尴尬的笑了两声,催促道,“王爷还是快些离开吧,再迟些皇后就要率众人祭拜圆空大师了。”
微微一笑,安澈抬手戴上面具打开门,也不理会白芷惊异的眼神,淡淡地说了句,“伺候好你主子,让她少忧心。”看着白芷短暂的惊异过后立刻垂下头应答,这才满意的飞身离去,果然是风雨阁调教出的人,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圆空大师圆寂,皇后率众人于普陀寺为大师灵柩送行。薛桐雪站在石阶上双手合十闭眼祈祷,身后的淑妃却不屑,眼神扫向底下立着的众人说道,“这安王妃还真是十足的王妃架子,竟让我大楚皇后等她一个人。”
诛人诛心,薛桐雪微微一笑,悠悠睁开双眼,“安王妃怀了身孕,晚些也是应当的。”
言语之间维护苏维语,却也实打实的告诉众人,她安王妃仗着孕身恃宠而骄,连皇后都不放在眼里了,赵佩兰眉心一跳,这皇后也与苏维语离心了吗,随即笑出声来,“安王驰骋沙场这么多年,府中连个侍妾都没有,也没见哪家姑娘能得安王如此上心。安王妃腹中胎儿,可是安王唯一的孩子,身份必然不似常人。”
上眼药这东西,当然是趁机越多越好,皇后也不言语,依旧伫立安心等着安王妃。只是赵佩兰笑得灿烂,皇后也是个狠得下心来的主儿啊,看似姐妹情深,可有多少真心也就只有皇后自己知晓了。
“安王妃到!”通报侍女高声喊道。
薛桐雪只见一袭玄衣正妃服饰的苏维语款款而来,发丝上别的青色点翠珍珠珠钗与琉璃步摇交相辉映,正妃装上玄色与暗红搭配的刚刚好,袖口处竟还用金线纹了只开屏的孔雀。在大楚,明黄为天子专用色彩,亲王的服饰也大都避其锋芒采用紫墨等色,唯独安澈,不理规矩,服饰也大都是以玄色为主。此时身为安王妃,当然是着了与安王相配的玄色朝服,这是薛桐雪第一次见苏维语身穿正妃服饰,她的嘴角还挂着得体的微笑,可薛桐雪突然有种陌生的感觉,自己的玩伴像是那树头俯瞰万物的孔雀,总有一天她会展翅开屏。薛桐雪知道,她定是发现了,不然也不会今日便着安王妃服饰来个下马威了。
苏维语不理会众人惊异的目光,缓步踏上那石阶,与薛桐雪并立于众女眷之上,今日只是祈求为圆空诵经,本不必穿正装,但她既着了安王妃的服饰,便是警告众人,她虽没娘家支撑,可她的夫君是手握兵权的安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她腹中孩儿,是安王的第一个孩子,势必尊贵无双;而她自己,只是幽谷这张牌,就足够皇后忌惮了。皇后最在乎的是什么,是大楚的天下,是大皇子能否稳坐太子之位。既然皇后敢利用自己不设防的心来投毒,她也敢让大皇子与皇位无缘。
按理来说,苏维语是王妃不假,可也是个异姓王妃而已,立于皇后并侧还是不够格的,但她却是权倾朝野的安王妃,就是坐在那把凤椅上朝臣又敢说什么?安王到如今还未谋反,也怕是只缺了个正大光明的名头吧。薛桐雪微微一笑,似是没觉得苏维语的站位不合礼数,也没觉得她未行礼有何不妥,只是吩咐了松枝将手炉递上,“这天气甚寒,还是拿着手炉好些,腹中孩儿还是要在意些的。”
淡淡的望了眼松枝递上的手炉便收回了目光,苏维语没有接,嘴角勾起个笑来,手掌抚上小腹,“这孩子皮实的很,就不劳皇后费心了,倒是大皇子和二皇子,都到了请太傅的年龄,不知有谁会有幸做未来太子太傅呢?”
宁王作为负责皇后出宫祈福一事的总指挥,此时一身亲王朝服立在阶下,眉头皱了又皱,皇后与安王妃的对话他可是听得一清二楚,苏维语自小便不屑争斗,不喜弄权,所以才醉心识毒研毒,在这凉山一呆就是十年,今日却不惜礼数不顾情谊半分薄面也不给的站于高处,还隐隐威胁皇后圣上不止一子,楚淳宁轻叹口气,这天…终是要变了,大楚,也不知是谁的大楚。
“立太子之事皇上自有定夺,安王妃切莫不可妄言。”赵佩兰施施然走到皇后身侧,一脸的忧心。也是,她自入宫后便贵为宠妃,金银珠宝绫罗绸缎更是被源源不断的赏赐,也的确能够在此等场合说句话的。可苏维语知道,楚凌霄每每在淑妃侍寝后都会在她的碧落宫点上一种香料以确保不会怀上孩子,更可笑的是赵佩兰还偏爱那香。这就是楚凌霄,站于至高之位连孩子他都不允许有例外,纵观他的两位皇子三位公主,皆是出于忠心耿耿支持他的朝臣女儿之腹抑或是无外戚支撑的嫔妃,他又怎会容许大楚未来会发生“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外戚专权呢?
“淑妃慎言,本王妃可没议论立储之事,倒是淑妃娘娘,无所出自然就不必忧心立储之事了。”苏维语挑衅的看了眼赵佩兰,打蛇打七寸,逞口舌之快当然要直戳痛处了,更何况依着安澈目中无人的性子,自己也不必在乎什么礼数,只要安澈依旧是大楚的安王,依旧控兵三十万,那她就是翻了天也有安澈顶着。
“你!安王妃别太过分了!”到底是性子太急,苏维语只一句话就挑起了赵佩兰的怒火,一张俏脸涨得通红,眼神若能杀人苏维语已经死了千万次了,还是宁王出列一步打了圆场,“今日是圆空大师遗体观瞻之日,还望皇嫂与安王妃私下再话家常。”
薛桐雪看戏也看够了,对着僧人微微点头,诵经仪式就开始了。苏维语转身时看了眼宁王,见他淡开个例行的笑容,心中一痛,儿时玩伴也终究是分道扬镳了。宁王…不能活,她再想留他一命,身为大楚亲王,又是个胸有沟额的隐忍之人,安澈也容不得他,除非….苏维语眼神亮了亮,嘴角咧开个笑来。
诵经仪式结束后已是正午时分,苏维语最后看了一眼圆空坐如钟的遗体,由众僧抬着供奉到高台上供众人观瞻三天三夜,受众人香火供奉。眼前又出现那个讳莫如深的高僧双手合十一声“阿弥陀佛”,伸手看着左手手心赫然出现的一点朱砂痣,眉头微皱,任凭风雨阁如何探查也查不出那玉牌是何物,为何会在手心消失不见,圆空啊圆空,你临了还留个谜题给我,还真是高僧啊!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无妨!苏维语舒展了眉头,将手心紧紧握住,欲转身离去却被皇后叫住。
直到大殿内只剩下二人,薛桐雪才看着圆空坐如钟的遗体,幽幽开口,“在圆空大师圆寂前,本宫曾找他算过一卦。”她也没等人回答,也不需要等谁询问便接着说道,“他说本宫福薄,震不住这欲展翅的鸟儿来,若是执意要压,必将死无全尸。”
无任何情感波动,薛桐雪明明语气淡淡,这句话却硬生生的砸进苏维语心里,没等苏维语回答,薛桐雪眼神便直直的盯着她又问道,“维语你说,这振翅的鸟儿是你吗?”
这振翅的鸟儿是你吗?仿佛在说,你我十年情谊,互相扶持了十年,我为你违背昔日诺言嫁入皇宫,你为我研毒识毒挡下多少明枪暗箭,却要我性命不可活,全尸不可留!苏维语看得到,那双眼睛里弥漫着雾气,当年薛桐雪嫁给三皇子还有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楚凌霄最先看上的是苏家,或者说是苏晟的宰相之势,可自己心悦安澈,薛桐雪宁可放弃与楚淳宁的约定主动找到镇国公答应嫁给楚凌霄。因有了镇国公的支持,楚凌霄这才作罢。
这件事太久了,久到苏维语就快忘了,心中的愧疚使得她忽略了薛桐雪答应嫁给楚凌霄的真正原因,眼前浓妆淡抹插着珠钗的女子是她在凉山崖边义结的金兰啊,手指动了动,终究还是未曾向前一步,目光炯炯,不惧与她对视,手心却出了汗来,“枪打出头鸟,我无意与凤争高枝,却要给我苏家满门有个交代。”
薛桐雪兀自笑了出来,无意争,却要报仇,“是当今皇上下令处死你苏家二百余条性命,是这大楚斩杀了你苏家满门,难道你要弑君灭楚不成!”话一出,薛桐雪便后悔了,在看到她站着一句反驳的话也不说时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将真实意愿暴露在自己面前,也算是苏维语念在十年情份上给的最后尊重,转过身去点上了三根香插在香坛中,也不知是祭拜亡者还是祭奠过去十年。
见她不知从哪里拿出把剪刀来拎起裙角便剪了下去,那是上好的云锦绸缎,朱红色的绣着半截凤凰翅膀的衣角从空中落下,薛桐雪闭着眼睛一字字说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自今往后,世间再无凉山双女。”
“你我甚是投缘,不如义结金兰,我们朝凉山断崖起誓,如何?”她笑颜如花,小手指着断崖问道。
“我薛桐雪。”“我苏维语。”
“我们必定今后相互扶持,相互依靠。”两个小女孩跪在断崖处,对着天起誓。
“大风泱泱,大潮滂滂,洪水图腾蛟龙,烈火涅槃凤凰。维语,我要嫁给三皇子了,你可愿扶持我坐上那把凤椅?”她着淡蓝色百褶罗裙再次站在了断崖边。
薛家长女薛桐雪,从皇子妃到大楚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诞育皇子公主成为整个家族的荣耀,凤冠奢华无比,凤印千金贵重,她是大楚最尊贵的女人。也只有她自己知道,为了高高在上的凤凰图腾,她失去了什么,又得到了什么。
“乾坤未定,安王妃还是不要太笃定了。”薛桐雪声音清冷,接着说道,“听说江嫣儿被送到了郊外庄子,你说她还活着吗?”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眼前这个眸光淡淡的女子依旧是那个可一己之身立于朝堂振臂呼的大楚皇后,也是那个立于断崖问自己是否愿同入皇子府的皇子妃,却不再是携手并肩潜江捉鳖的姐妹。苏维语拿了祭祀台前的酒来洒向地上,动作缓缓,也不知是祭祀何人何事,“江姑娘生死由天,本王妃不甚关心。”
“王妃不关心,不代表安王不在乎。你说如果安王知晓是幽谷的人杀了江嫣儿,会如何呢?”薛桐雪忽然大笑起来,声音清脆好听。是啊,苏维语和安澈绝不能如此和睦,不然这大楚怕是真的要气数尽了,一者便疲于应对,更何况二者联合?
也只有与她自小一起长大的才这么了解她的死穴在哪里了,苏维语心中还真是…思绪万千呐。可不是,江嫣儿出事,安澈第一个怀疑的就是自己,更何况薛桐雪存了让他误会的心思,必是留下了与自己相关的证据,“皇后大可一试,本王妃也甚是想知道呢。”
皇后一走,苏维语就立刻吩咐了白芷收拾东西驾车离去。“主子,我们贸然离开凉山,皇后怕是会怪罪。”白芷坐在马车里翻出毛毯来为她盖上。
自己怎会不知皇后怕是会借机怪罪,可皇后又不能治她的罪,最多逞逞口舌之快罢了,自己也实在不想再在女人堆里待着了,再说了安澈眼下也缺个揭竿而起的由头,皇后逼得太紧也正好顺了安澈的心,“无妨,最重要的是天黑之前赶到风雨阁,不然师叔又要闹起来了。”
“风雨阁离这里少说也要三四个时辰的路,东方又为掩人耳目驾车回了王府,遇到危险凭我和福儿怕是有些力不从心。”白芷的担忧并不无道理,太阳马上要落山了,这虽说是大路,却并无人经过,自己倒是有些莽撞了,苏维语有些烦躁的翻了两页书,今日与皇后撕破了脸,她也断不会再念及十年情谊。江嫣儿一事,她死,不用自己动手,也倒是了了一桩心事;她活,也总归要死在自己手上的。薛桐雪不能只凭着有关幽谷的人或物就让安澈对自己生疑心,她不会做这种没把握的事情。随着天色渐渐黑下来,苏维语有种不好的预感,坏了!薛桐雪是故意告知自己她要对江嫣儿下手,目的就是逼自己回府报信,只是她估计也没料到自己压根不在乎江嫣儿死活,也不在乎安澈如何想,此时但愿东方可以引走她的人。
“主子,有人来了!”福儿驾着马车眼神警惕的看着四周,手中鞭子使劲落在马儿身上,跑得更快了。
心中咯噔,到底还是没躲过,皇后果然好计谋,苏维语握紧了手里的白瓷瓶儿,“他们暂不会伤我性命,停了马车吧。”
自己一行只有三人,又怎能敌得过皇后有备而来呢?马车停下,白芷福儿手持利剑护在苏维语身侧,肃穆而警惕。
苏维语猜到薛桐雪会派人来劫持自己,却没猜到来人竟是楚淳宁。赫然一笑抬手抚摸了下发髻上的冰冷珠翠,心中庆幸自己没让白芷硬碰硬,他的武功可是师承幽谷啊,不顾白芷福儿阻拦,步履轻轻的走到一身夜行衣的楚淳宁面前,似乎没看到四周数十黑衣人手中的剑,“师兄,你可曾想过这一身武功会用来对付同门?”
师兄,好久没听她这样叫过了。楚淳宁有些出神,当年因她举荐拜在幽谷剑圣霍营门下习了这一身武功,后被皇上赶去那偏远之地也亏得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差人送药来月月不断。除了在幽谷的那些日子她唤他师兄外,其余都是宁王殿下,今日一声师兄,似乎又回到了在幽谷的那些年,只是自己再也不能唤她一声“师妹”了。
眉眼凌厉,扫过众多持剑的黑衣人,苏维语语气冰冷,“师兄应该知晓我幽谷门规,剑指同门者,逐。维语敢问,师兄可想好了?”
楚淳宁负手而立,不自觉握紧了手中利剑,沉默良久,终是答了声,“你我本属同门,我若不对你出手,大楚怕是要易主了。”
“你我再见,便是敌人。”没有一丝犹豫,苏维语淡淡一笑,雪崩之下,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他们三人,均处在漩涡中心,谁也不能置身事外。楚淳宁眼神示意黑衣人上前喂了白芷福儿药丸,自己又伸手递到苏维语面前说,“安王妃最识时务,吃了吧。”
苏维语盯着那颗掺了藏红花的黑色药丸,不再犹豫,接过咽下。楚淳宁接过晕倒的苏维语,轻声叹气,亲近之人下手最疼,也最准,今日过后,三人即成死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