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蛙与鸟儿》人脑子打架

1、1

　　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个明黄色的小小国度，温柔甜美而安谧。天空中是满满的小小的蓝色花，会在天气晴好时开放。还有夜晚绽放的明黄色的星星花。曙光初露时，星星花会纷纷谢下，像漫天的金色莲花。
　　那里只有一个小公主，像是纷纭花雨里静坐的小小神明。
　　她住在城堡里。城堡像优雅的细细的裙子，屋顶的尖尖阁楼却像女巫的尖尖帽子。不过她的城堡又像一颗聪明的蘑菇，下雨后就会长高，就像一个和小公主一起长大的小伙伴。在小公主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城堡也小小的，不然的话，她在大大的空旷的屋子里会有多孤单啊。
　　小公主种着金黄色的蜜酒花，它们一整天都快乐着，在黄昏时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清泠泠的笑声飘拂到天上，越来越甜，甜成了金黄色的馥郁的花香，晕染在天空中，是沉醉酣恣的的晚霞。小公主总是如痴如醉地看着傍晚的天空，她想到在东方，天穹上有粉红的桃花林般的云霞。而这里，天空里是烂熟的秋天的果树林。
　　如果天空要下雨，而花香还未消散，那就是金黄色的香香的雨，蜜酒一般浸润着大地，使它变成明丽的柔黄色。小公主把手枕在窗檐上，静静地往外看。风吹漾着雨丝，是一条条绽金的曳地的柳枝。小公主一下就想到了江南的早春，她在阁楼的诗集里读到过这样美的情形。这位小公主读过几首诗赋，就一心爱慕着烟雨秀湿、粉黛香融的江南了。她轻轻地叹息着，挽住一绺绺纤柔的雨线，编成长长的金黄色的辫子，垂到地上。在童话故事里，被幽囚在城堡里的长发公主，就是垂下辫子，让王子爬进来。
　　但是并没有人顺着雨丝辫子，爬上来和她玩。蜜酒花盛开后，小公主就解开系在发尾的绸带，慢慢地梳头发，当做是在玩耍。她的头发是一丝丝墨线，满缀着墨色的玲珑雨滴，雨珠落下来，流过小小的窗子和拱门，流到外面变成了黑夜。整个的夜晚便是漫溢的水，在她的窗外汨汨流淌着。阳光来了，夜晚便被晒干了，只余烂漫馥郁的袅袅雾气。
　　小公主就这样一个人生活着，她酿造黑夜，编织雨丝，并且种植晚霞。

　　这一天，小公主坐在蜜酒花丛中，慢慢地吟诵着她最喜爱的几句诗。这时，天空中刮起一阵风，像是透明而温柔的翅膀在轻轻扑闪着，绒软的羽毛拂过她的脸颊。暖融融的温柔地呢喃着的风，就像是谁在轻唤爱人的名字。在“呼呼”的风声里，小公主觉得自己也变做了一阵小小的明黄色的风，来到了天空中。
　　却又倏然落下了。她睁开眼睛，这才发觉自己被风吹走了。她想：这是哪儿呢？大地不再是柔黄色的，而是一片嫩青软红色。地上爬着许多小河，它们快乐地经过彼此。清软的粼粼波光在水面上浮沉，是锦缎上的花朵，又像草叶间饱饱的莓果。湿润的绿色被风吹得四处流淌，还氤氲着烂漫的红色。小公主觉得自己的心也会被染绿，再开出花朵吧？
　　小公主起先有些惊慌，但她想起“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就快乐地说着：“我是到了江南吗？”她又往下看，脚下是碧绿的明璨的湖，像一颗圆圆的猫的眼睛。暖香的风吹摇着湖边花树，就像是猫的眼睫在微微扑动。
　　她轻轻地拍着粉橙色的蝴蝶翅膀，落在湖畔，再走进春天的花林里。她在一棵梨花树下住下来。风把满树落花吹成一场香香的雪。小公主就把落花串成花链，系在树梢上是玎玎玲玲的珠帘。采撷雨线制成古筝与古琴，弹奏时叮叮咚咚像流水。她每天抚琴看花，把柳树的金丝编成辫子，或是去深深浅浅的巷落里玩耍，很心满意足。
　　傍晚时，她就醉痴痴地抬头看天边粉嫩的桃花林晚霞。这是很多年的心愿啊，终于实现了。

　　小公主在这里生活了一年，又到了一个春天。这天清晨，小公主在梨树坞里弹古琴。她穿着藕丝秋色的上衣（也可以是浅莺黄色）。她的腰间系着丝绦，下面是一条嫩绿色的襦裙，裙上绣着扑簌簌的穿花蝴蝶。或许这会是平和而温柔的一天。不过，小公主倏然听见一声尖叫，接着，有什么东西狠狠地砸到了她身上。
　　小公主专心地默默地疼了一会，才发觉撞到自己的是一个可爱的女孩子——现在正疼得抱成了一团——她有着瀑布一样的厚厚的头发，大大的粉色眼睛，穿着藏蓝色的水手服上衣，白色的宽宽的裤子和白色的运动鞋。她的头上还扎了一只小啾啾。小公主轻轻地摸摸她。在她身上活蹦乱跳着的疼痛，被小公主手心暖暖地融化了。
　　这是一个名叫“呱呱”的女孩子。她把自己黑雾一样的额发拨开，小公主看见她的眉心处是一个用朱粉写就的“呱”字。她像个小绅士，很有礼貌地问小公主的名字。小公主摇摇头说：“我给城堡和梨树取过名字，我的花叫做‘蜜酒花’。我会很喜爱地呼唤它们。但我不给自己起名字，因为没有人会欢喜地呼唤我。”呱呱刚要说，“可是现在有我呼唤你呀”，就听见小公主接着说：“但我现在遇到了你，我想我愿意有一个名字。”呱呱像青蛙一样蹦起来，她给小公主起名叫“咪啾”，还有小名“啾啾”。
　　呱呱是怎么摔到啾啾身上呢的？是这样的，她特别喜欢玩滑板。但是江南小镇的街道都是用青石板或是鹅卵石铺就的，并不适合滑行。她就在光滑的河面上练习滑滑板，一不小心撞到岸边的大青石，被一径撞飞了，飞到了啾啾身上。

　　实在是太危险了，不过，呱呱现在不去河上了，她有了一个朋友，可以在一起玩啊。这一天，她们又在一起说话。她听啾啾说自己是被风刮来的，就给啾啾讲了一个古老的风的故事，“传说是神祗有一个爱人名叫‘呼呼’，神祗在呼唤爱人的名字时，天地间就涌起了巨大广阔却又温柔的风。”啾啾小公主沉静地被风吹拂着，倏然说道：“所以风声是‘呼呼’的啊——我也想被温柔地呼唤啊！”
　　于是呱呱就一直“啾啾”、“啾啾”地叫着她。
　　呱呱发觉啾啾很爱听故事，便又为她讲了一个古旧的传说。“老人们说，我们住在一只猫身上。清碧色的原野是猫的皮肤。”啾啾好奇地微微睁大了眼睛，想了想，恍然悟道：“花林外的湖是猫的眼眸，梨花林就是猫雪白的羽睫。”“对，它的名字就是碧瞳湖。”呱呱高兴地点头。啾啾又蹙眉说道：“可是我看见的山是什么呢？”“鹅脂山就是猫的鼻子呀，在鹅脂山的南面还有一座火山，是猫会喷火的嘴巴。”啾啾微笑着说：“嗯，都对上了。但是，猫脸上纵横交错的河流是什么呢？”
　　“那个啊，”呱呱抿一下嘴，低着头说道：“因为猫躺在地上哭，眼泪乱七八糟地爬了满脸，变成了我们的小河。它一直哭，小河从来没有干枯过。小河的源头都是碧瞳湖，而且，夜里明明没有下雨，可是清晨醒来的时候，小河都变胖了，往远远的地方流走了。猫一定在晚上偷偷哭了，它特别懂得哭，一定是很熟练地哭，脸都没有颤动，眼泪也没有声响，也就是说，大地一点也不摇动，小河也没有声息地流着，而我们都睡着了。”呱呱慢慢地伤心起来，说道：“我希望猫不要哭啊。它为什么那么难过呢？是的，猫如果不哭，我们就没小河了，这里可能会变成沙漠。但我们本来倚仗着猫才能存在，就算是活在沙漠里也是猫的恩赐啊。不管怎么样，不要哭啊。”
　　啾啾轻轻摸着她的头，说：“你不要难过，这只是一个传说啊。”呱呱温顺地被抚摸着，过了一会她使劲点头，说道：“对啊。哭是那么难的事，不要说是猫了，我们也不可能会哭吧？并且是在夜里哭，眼泪流了满脸。传说果然不是真的啊。”呱呱就从不知道应该怎么哭。
　　啾啾也觉得有道理，说道：“我们不说故事了，我们去碧瞳湖玩吧。”
　　“那我们飞过去吧。”呱呱说道。但是小青蛙也会飞吗？呱呱把厚厚的头发分向两边，扎了双马尾。然后，她的头发慢慢漂浮着，变成了两只墨黑的翅膀。“其实大家都知道我是一只苍鹰，一只想当青蛙的苍鹰。他们都笑话我，但是我就是好喜欢青蛙啊。”呱呱叹着气，抬起双手，摸着自己的头发说：“这就是我的鹰翅。”
　　啾啾觉得这实在是太可爱了，呆住了一小会，忍不住摸摸呱呱的翅膀。她安慰着呱呱，“你觉得自己是什么，你就是什么啊。就算你是大家的小苍鹰，但却是我的小青蛙啊，而且是我的会飞的小青蛙。”
　　呱呱一把抱住了啾啾，就不撒手了，她俩半抱着飞起来。

　　她们飞过了花树林，但是怎么也看不见碧瞳湖。呱呱突然拍拍脑袋，说道：“我忘了湖水在晴天会突然消失，但会慢慢露出来。就像是阳光太盛烈了，猫眯着眼打盹，过一会又把眼睛睁开了。”她们在天空中盘桓着，看到绿色的小小山坡往两边优美地移着，一片明软的幽幽碧潭慢慢显现，就像桃花树泣出的脂泪，这只湖是大地流出的一颗圆圆饱饱的碧色泪珠。融暖而香甜的阳光四处开放着，风把阳光花瓣软软地吹到湖上，像落雪堆在湖上。湖面上是雪白的有着浅浅波折的光，是璀璨的小小银山。湖里没有藻荇菱藕，也没有划着小艇的小娃，采撷莲花的少女；没有摆渡的艄公，也没有泛舟的少年。人们很敬重碧瞳湖，从不惊扰它。
　　呱呱和啾啾沉醉在一片明绿中。将近中午，她们才往鹅脂山飞过去。这是一座细腻而玲珑的小山。她们停在山脚下，往山上走，山旁是银色的猫髭树，树外又是一片荔枝树林。而山的南面，还有一座艶红色的妩媚烟润的小山，山缝间吞吐着滟滟的火光，是调皮的舌头。“这就是檀口山呀！”呱呱欢呼着，她们坐在山巅上，沿着陡陡的山坡滑下来。
　　“我也是第一次来这边。妈妈说这里有诅咒。我一点也想象不出来——”呱呱蓦地欢呼起来，“猫的嘴巴就像是果冻做的唷。”呱呱说着，忍不住像只小青蛙，一下就蹦到了红红的山上。她又忍不住轻轻蹦了几下，喊着：“快来呀，好软的蹦床啊。”
　　啾啾连忙跑过去，想把她拉回来，说道：“这是猫的嘴巴呀！你忘啦？”
　　呱呱停下了，挠着头说：“诶呀，我忘了这是很失礼的事啊。不过要是我是猫的话，我会愿意让很小很小的小朋友到我的嘴巴上玩蹦蹦床，或者躺下来睡觉——啊啊，我还想从这一瓣山上滚到另一瓣上。”
　　“那猫说不定会突然‘哇’地张大嘴，你就掉进火山里了。”
　　啾啾拉着她的手，退到山边，两个小朋友一起坐下来。想不到就在这时，山间火光乍现，软汪汪的火朝她们脸上吹袭而来，却褪成溦溦雨滴。她俩愣住了，回过神来，一齐笑起来了。
　　“哎呀，我们被猫的舌头舔到啦。真可爱。”她们都不觉得有什么异样。

　　夕阳西下时，呱呱说：“去我家住吧！”啾啾很高兴地答应了。呱呱家正对着碧瞳湖，是“门前春水碧如天”。她家屋后是一个绿树掩映的深深庭院。呱呱拉着啾啾，让她看自己在院子里蹦来蹦去。她把啾啾介绍给自己的家人。他们都是啾啾想象中的样子，尤其是有长长胡子的爷爷。
　　小公主想起在这个世界见到的第一个下雪的冬天，她在巷落里看雪中的路灯。灯光是一个实实的圆，像是一张慈蔼的脸。而一列列弥漫的雪线，就像是被风吹拂的胡须。她原本伸手编织雪线，但还是停住了。她想，“有长长胡须的，也许是一个老爷爷。”
　　现在小公主高兴得要哭了。呱呱的爷爷摸她的头时，她想着，爷爷真是这个样子呀，胡须像雪花帘幕。呱呱抱着她说，“我的爷爷就是你的爷爷，我的家就是你的家。”啾啾开心地喊道：“爷爷好。”
　　呱呱的家人都很喜欢啾啾，她就在这里住了下来。

　　夏天到了，她们倚坐在纱窗旁，能看到庭院里青青圆圆的梅子。吃完晚饭，呱呱在碧瞳湖畔滑滑板，累了就去花林里青草深处听蛙鸣。她蹦来蹦去，满以为自己十分诚心，就真的能变成一只青蛙呢。正自安逸着的青蛙们被她惊得跳起时，她就会懊恼地大声说：“我也是你们的小伙伴啊！”她总是很晚才回家。
　　这天她回家时，啾啾早就落进美梦里了。呱呱轻轻放下滑板，蹭掉鞋子，在地上小小地蹦着，慢慢挪到床边。她正要越过啾啾爬到床上，却突然停住了。她入神地看着啾啾光洁明媚的脸，心里想着：月亮落到我的床上，和我一起睡觉了。
　　她轻轻戳了戳啾啾的脸，心想：“真可爱啊。想在啾啾的脸上蹦一蹦呀。”
　　于是，她的嘴巴在啾啾脸上轻轻蹦了蹦。想不到的是，她一下就变得很小很小，落到啾啾的脸上。她什么都忘了，以为自己是一只小青蛙，正在水上玩耍。啾啾的脸，就是平静柔软的水面啊。呱呱从左边脸颊跳到右边，在啾啾脸上跳出了小小的梨涡。
　　第二天，啾啾醒来的时候，却发现呱呱不在她的身边。难道是早早地出去玩了吗？可是呱呱好几天也没回家。啾啾在碧瞳湖边走来走去，也没有找到她。啾啾疲惫地坐下来，湖面依旧平静得像是美人的脸，粼粼波光是她面庞上泛起的笑意，她是那么开心。
　　“你不要再笑了！”总是很温柔的啾啾站起来。她瞪着湖面，却蓦地发现，自己也像是在笑，脸颊上有圆圆的小圈。啾啾气恼地想着，呱呱不见了，我本来笑不出来的，为什么脸上它自己就有了酒窝呢？左边的圆涡不见了，右边又浅浅地漾出了一个。她使劲地捏着自己的脸，可是不管怎么样，脸上都会浮出圆圆的圈圈。
　　啾啾气急了，闭着眼，无声地哭起来。
　　她哭着哭着，却突然听见有人着急地和她说，“你怎么啦？”接着，她被团团抱住了。她睁眼一看，是久别了的呱呱啊！啾啾立刻擦掉眼泪，严厉地问道，“你到底去哪了？”
　　呱呱一下就想起来了，自己真的是在啾啾的脸上蹦了起来。然后，就被水冲下去了——那是啾啾的眼泪啊。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不能和啾啾说，因为我亲了你，所以我落到你的脸上了。
　　这个晚上，啾啾紧紧地抱着失而复得的呱呱。呱呱累坏了，毕竟她像青蛙一样，蹦了好久啊。她想着，明天早上起来，我一定要和啾啾坦白，我偷偷地亲了她。哪怕她会被吓到，转身就走——永远也不肯见我。
　　她就这样慢慢睡着了。
　　啾啾还是醒着的，她轻轻地蹭着呱呱的脸，心满意足地想着，太阳落到我的床上，和我一起睡觉了。所以啊，前世今生的眼泪都被灼灼的光扎住了，变成一串串糖葫芦。但是依然不甜。（如果终有一天，觉得眼泪也是甜的，人生就会很放心地接着让你哭了。）
　　啾啾的心里酸酸的，需要一点甜。于是，她亲了亲呱呱蜜糖一样的脸。
　　就在这时，她变小了，小得像一颗尘埃，落在了呱呱光芒熠熠的脸上。

　　啾啾醒来了，心惊肉跳的。她脚下是一道墨黑的瀑布，没有尽头，似乎洇绕着水息。小公主呆呆地想着，好像仙人长长的头发啊。不过，是谁的头发呢？她的身边是一棵孤伶伶的芦苇，在风里叹息一般摇漾着——像一个女孩子头顶上活蹦乱跳的小辫子。可是小辫子看上去有些忧伤，因为那个女孩并不开心吗？“唔，你的朋友呢？你像我一样没有朋友吗？”啾啾自言自语道，她踮起脚尖，摸摸它的头，又蓦地想起来，从前也像这样地抚摸过谁呢？她的心里空空的，站不住了，要走一走。
　　走着走着，她来到水边。柳枝袅娜地披拂在水面上，像是乱乱的额发，湖面就会是一张可爱的脸。啾啾静静地望着水上的粼粼波光。过了一会，她突然扑倒在草地上。这样是很不礼貌的，啾啾却因此更高兴了。她慢慢往前挪着，揪住了柳枝，低下头来，轻轻地亲吻着水面。
　　在日暮时分，小公主回到了小芦苇身边。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直到有一天，黄昏的时候，芦苇被西天的霞光晕染着，像是着了红滟滟的嫁衣。夜晚过来了，啾啾在芦苇旁边睡下了。
　　而这个时候，有个女孩被剪去了额发，鬓边被贴上一枚枚铜钱，那是正流行的新嫁娘的装扮。她还戴上了凤冠，被逼着换了红红的嫁衣，要被送出去了。
　　风冠在烛光里沉静地闪着光，女孩却一个劲地哭闹着，“不要，我要和啾啾结婚。我亲过她，她就是我的人了。”“你亲了她，所以她才被你吓走了啊。”就连最慈爱的爷爷，也板起了脸，训斥着她。
　　女孩终于明白了吧，人们为什么会哭，眼泪为什么流了满脸——这从来不是很难的事，这只是很难过、很难过的事啊。
　　被谈论的啾啾却毫不知情地沉睡着，连难过的梦也没有。眼泪也没有，它们早被光芒灼尽了。
　　墨黑的发髻是一座雕花小阁楼，窗户是两片蝴蝶玉箔片。墙壁上镶嵌着许多花钿。小公主醒过来，发现自己被缝在了墙上。她小心地把自己剥出来。转出小阁楼，她又望见了一座金玉宫殿。宫殿里是衔着穗子的银蓝色凤凰，还有千瓣的星星，殷红的玫瑰。但她只是淡淡地驻足观望着，依旧毫不艳羡地走开了。
　　瀑布被挽起，芦苇被抚平了，小公主便往水边去。水面上的柳枝也不见了，岸边却有点点荷叶，是点溪荷花叠青钱。水面清清圆圆，还有好闻的脂粉香。
　　但在这时，整个大地都颤抖起来。啾啾滚到了水面上，却没掉下去，直直地滑到女孩的眼角。啾啾回过神，四处打量着，这是个好地方啊。女孩的眼睑是深深的帘幕，在清晨推上去，用温暖的阳光系住。窗檐像是卷卷的眼睫，还缀着雪花，雨滴和青霜。小公主打算着摆一只小小的花瓶，养着小小的百合花，在女孩的眼角。
　　黄梅时节了，窗子里一直下着雨。小公主百无聊赖地把晶明的雨链编成辫子，缠在窗檐上。雨水太凉了，她的心也被沁得冷冷的，竟然是蓦地哀伤了。
　　就像是有谁在哭泣啊……
　　就像是自己也曾那样哭过……
　　“不要哭，不要哭啊。”她着急地说道。她反反复复地念叨着，却终于像青蛙一样，“呱呱”地叫起来。明明是一只名唤“啾啾”的鸟儿，怎么么会呱呱叫呢？
　　“不要哭啊，呱呱。”啾啾反复地喃喃地说。就在这时，她感觉到一阵巨大的力量，直直地跌了出去。待到她回转过来，她已经扑在了呱呱身上。正在嚎啕大哭的呱呱，很小心地止住了哭泣，然后她惊喜地喊了一声。

　　有一位小公主，她酿造黑夜，编织雨丝，并且种植晚霞。但她却不是一个好公主。她把别人家的小媳妇掳走了。
　　那一天，呱呱把自己的凤冠掷到地上，把自己的头发披散开来。啾啾为她扎了两只辫子，它们变成了墨黑的翅膀。“我们飞走吧，小青蛙，小苍鹰——小太阳。”好啊，这位小鸟儿，小蝴蝶，小月亮。
　　于是，小太阳铺开了鹰翼，小月亮扑闪着蝶翅，她们一起向远方飞去。
　　飞了好久好久啊，终于飞到了那远远的明黄的国度。可是，她们的耳边却响起了一阵阵急烈的风声，“呼呼”、“呼呼”，整个世界都是温柔的大大的风。是不是遥远的不知名的神祗，在一声声地呼唤着他的爱人呢？
　　风愈来愈大了，她们竟然被吹散了，落在不同的地方。在潇潇风声里，她们“呱呱”、“啾啾”地狂叫着，呱呱简直觉得自己在入夜时会变成一只鸟，而啾啾会变成青蛙吧。
　　她们终于找到了彼此，紧紧地交握着手。呱呱喊道，“我能不能亲你啊。亲一亲，我们就会粘在一起，再也不会被风吹开啦。”
　　啾啾也拼命喊道，“可是我亲你，就会落到你的脸上啊。”
　　我也是呵！我们被施咒了！呱呱也大叫着，她突然想出了一个特别好的主意，“那我们一起亲吧，一起把嘴巴鼓起来，再轻轻地贴在一起。”我真是太聪明啦。这样我就会落到你的脸上，你会落到我的脸上，我们身上的诅咒啊，它就会很头疼，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于是，在大大的风里，两个女孩小心翼翼地触碰着彼此的嘴唇。
　　不过，什么诅咒也没有，天地间只有两个互相亲吻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