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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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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圣诞节,巴黎街道上一片火树银花。
香榭丽舍大街两旁的商店橱窗里,节日的气氛尤其浓重。精致的动态模型随着铃儿叮咚的背景音乐跳着旋转舞蹈,在华丽璀璨的灯光中,上演一出出童话般单纯而快乐的舞台剧。
距离香街不远,夏特列商圈道路两旁的枯树干和小茉莉路巷子里的栅栏上也缠满了一圈圈金色的小灯泡,一闪一闪,仿佛从银河偷来的一缕溪流。
江白推开酒吧的门,第一个动作便是往店面最里面的卡座看去。
“他还没回来。”
陈立杰说着,从吧台后面绕出来,递给江白一瓶啤酒。
江白摆了摆手:“给我一杯吉普森。”
陈立杰看了看江白的神情,心里叹了口气,回到吧台后面去给他调酒。
“方垣要是知道你还上这儿来,肯定又要和我急。”他一边混合酒液,一边说,“他不是说圣诞假期要带你去芬兰看圣诞老人吗?你没去?”
江白坐在吧台的高脚椅上,伸手玩面前摆着的地精玩偶,无所谓道:“他那嘴,什么话不是张口就来?况且……脚长我自己身上,我想来哪儿就来哪儿。”
陈立杰把一杯足有三百毫升的吉普森推到江白手边。
江白:……
“你这是打算灌醉我?”
陈立杰:“以后你来我家酒吧,酒水免费!”
江白嗤了一声,笑道:“不至于吧!我又不是小姑娘,被人拐上了床还需要爱的安慰……大家都是男人,你情我愿的。”
说着,他从口袋里摸出几枚硬币,数出一杯吉普森的钱,丢在吧台上。
“不过我只要了一杯,你给我这个加量版,我可不给你多退少补。”江白笑道。
陈立杰咧嘴一笑,伸手把硬币划拉走:“成,以后你的酒都是这个规格!”
江白端着一大杯鸡尾酒走到酒吧最里面的卡座,在那张新换了正红色沙发套的位置坐下,歪着头看舞台背后墙壁上挂着的幕布。
那里正在播放《两小无猜》。
江白抿了一口酒,辛辣的液体从他的喉头一直淌进心窝里。
十一月的那个晚上还在他的记忆中历历在目,甚至他的身体也对那一夜的感觉记忆犹新。
雅布在床上是一位很懂得体贴的绅士,与他看起来放荡不羁的狂野外表截然相反。他的耐心和柔情让江白的初次体验没有任何过分的痛楚,甚至连尴尬和羞耻也在不知不觉中被消弭于无形,如今留在记忆中的只有耳畔温言软语的情话和身体浪潮汹涌的快感。
在那一刻,江白恍惚中相信自己真的看到了天堂。
第二天早上,雅布送江白去地铁站之前,强硬地把他按在吧台上亲吻了许久。
江白以为他与雅布之间就算做不到时时刻刻如胶似漆,却也至少会成为这个充斥着浪漫主义情调的城市中,偶尔能够一起牵手去看电影、能够并肩坐在塞纳河畔吹风的恋人。
他没有想到后来的剧情会急转直下。
就在那场温存过去两天之后,雅布忽然变得很忙,行踪不定,短信也几乎没有及时回复过。江白去酒吧找他,两人却总是互相错开。
十二月初的某天,江白终于在酒吧再次见到雅布。
随之而来的却仅仅是两具□□的彻夜狂欢。
次日清晨,当江白在酒吧二层的小卧室里醒来的时候,雅布早已离开,并且在随后的日子里完全与他失去了联系。
就连陈立杰也没能在第一时间告诉江白雅布去了哪里。
等到丝乐薇辗转从雅布的朋友口中得知,雅布跟着他那些玩极限运动的朋友去了阿尔卑斯山的时候,已经是十二月中旬了。
方垣听说了这件事之后差点砸了陈立杰的酒吧——却以这件事为契机,过了心里那道“好朋友竟然是同性恋”的坎儿,开始为江白不平。
方垣说:“他根本就不是爱你!他只是想泡你!而且你还傻乎乎地让他得手了!如果你们之间真的是爱情,他就算要去阿尔卑斯山裸奔,也会提前告诉你,而不是把你一个人丢在楼上那个破破烂烂的小卧室里不闻不问,连早餐都没给你买!”
这个说法连作为雅布亲妹妹的丝乐薇都无法反驳。
“他以前的确疯玩过,但是最近一直没见他找床伴,我以为他已经收敛了。”丝乐薇有些无奈,试图为自己的哥哥找补一点形象回来,“我觉得小白对他来说还是不一样的,至少他肯为小白唱歌——他已经很多年、很多年不愿意拿起话筒了。自从他的乐队闹翻解散之后,就再也没上过舞台。”
方垣可以和陈立杰吵架,却不能拿丝乐薇出气,只好恶言恶语地禁止江白再来这家酒吧。
结果……也显然没什么用。
作为当事人的江白其实并没有众人以为的那么痛苦,只是有些怅然,怅然于他自己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这或许就是墨菲定律的极佳佐证。
他期待的异国情缘变成了赤丨裸丨裸的异国床缘。
也不过如此而已。
真正让他不能忍受的并不是雅布的消失,而是雅布留在他身上的不可见的烙印,让他每次梦醒之际都会十分唾弃自己,却又不得不承认他的确在贪恋雅布的身体。
他甚至会控制不住地想着雅布的脸自渎。
舞台屏幕上的电影接近尾声,江白把杯子里的最后一口烈酒一饮而尽。
他拎起卡坐后面属于雅布的那把吉他,抱在怀里调音,然后将陈立杰叫来帮他开音箱。
“你不是老问我愿不愿意驻唱吗?今儿给你来一首。”江白笑道。
陈立杰劝了几句没劝住,还是帮江白开了音箱,转身就给方垣发了条微信。
“华丽的金盏花开了遍地,陌生的人们来来去去。我第一次感到如此孤寂,被淹没在无尽的海底。漫天雨里,我竟蓦然,失去你……”
江白唱的是一首被改编成法语的《默》。
茫然失措与声嘶力竭的痛苦歌声在酒吧中一响起,立刻吸引了全部顾客的注意。他们停下交谈,以几乎一模一样的惊艳目光看向酒吧的舞台。
舞台中坐着一个如同暗夜精灵般的、黑发黑眸的亚洲男孩。他的身量有些纤细,与他歌喉中的爆发力判若两人。
“爱情的痛刺进我心里,你的眼里,再无情意。誓言失去了意义,让它飘散在风里,是你……”
“我迷失了自己……我已不再爱你……”
一首歌唱毕,换来满场掌声和欢呼。
酒吧的门被猛地推开,巨大的声响让原本人声鼎沸的酒吧瞬间安静了下来。方垣黑着脸站在门外,怒道:“你能不能有点出息!”
江白咧开嘴笑了笑,一扫琴弦,开始唱《玫瑰人生》。
方垣:……
唱完两首歌,江白在酒吧顾客的掌声中走下舞台,坐到方垣身边的吧台椅子上,这才感觉到醉意涌了出来。
“看,其实没有雅布的指导,我自己也能学会法语歌。”江白洋洋得意。
方垣闻言面无表情地推给他一杯香蕉奶昔:“你应该学学那首《不,我不后悔》,也是皮雅芙的歌,我觉得那首歌更适合你。”
江白闻言一把搂过方垣的脖子,在他耳边哼了几句:“不,没什么,我一点也不后悔。因为我的生命,我的快乐,从今天起,与你重新开始!”
末了调笑地强调:“与你重新开始哦!”
方垣一巴掌把江白挥开,夸张地抱着胳膊抖了半天,才道:“你得冷静冷静。而且你不能只在这儿猫着,你可以试试别的地儿,说不定能遇到更帅的呢?据说三区四区那边有很多酒吧,离这儿也不远……”
江白瞪大了眼睛:“你竟然会关注玛黑区的同志酒吧?”
方垣恶狠狠道:“还不是为了你!我一想到那种酒吧里的场面,鸡皮疙瘩都要掉一地了!”
“其实巴黎的同志酒吧并不是都在玛黑区的,夏特列的香蕉吧也极负盛名。”
一个听起来有些清越的男声在江白身边响起。
江白回过头,见是一个娃娃脸的中国人,正端着一杯血红色的鸡尾酒,带着一脸腼腆的微笑,歪着头看向江白。
“你好,我叫刘乾星。你的歌很好听。”娃娃脸男生眨着一双大眼睛自我介绍。
“谢谢。”江白不谦虚地收下了这句赞扬。
“如果你想去玛黑区看看,我们可以一起。”刘乾星笑道,“现在这个时间段,蓬皮杜后面一整条街的酒吧都正热闹。快到新年了,那边的‘活动’也非常多。”
他用法语强调了“活动”这个词,明显在暗示这种活动……玩得比较大。
江白抽了抽嘴角:“谢谢。我并不感兴趣。”
他在刚到巴黎时也因为好奇去过玛黑区,但或许是时机不对,也可能是运气不好,他刚刚在一家酒吧中落座,就被一个人高马大的黑人同志调戏了。那人身上浓重的体味混杂着刺鼻的香水,再加上直白到毫无美感的性邀请和过分直接的动手动脚,让江白落荒而逃,并且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从此江白就再也没去过那条酒吧街。
他自认并不是一个很有节操的人——不然也不会这么快就在雅布面前失守——但他觉得自己还是很注重情感的。他想要的并不是被酒精与灯光渲染出来的短暂的意乱情迷,而是一种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心动的感觉。
况且他其实并不需要借助疯狂的行为来治疗自己或许根本不存在的情伤。
他只是有些想念雅布了。
但江白坚决否认他爱上了雅布。
仅仅是看了一眼便心里长草,听了一首歌便心头微动,相处了短短的几天便心猿意马,经历了一夜缠绵便心心念念。
这怎么能算爱呢?这分明还是欲。
江白喝了一口香蕉奶昔,被甜得嗓子发齁,嫌弃道:“立杰,给我换一杯芦荟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