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神传》玄黎

3、（三）定数

　　烟花三月，江南风光正好：绿柳含烟，花也带笑，水波潋滟的西湖岸边更是游人如织。南宫巧与南宫神也混迹于其中。
　　姐弟俩随人群游游逛逛，看起来就像是出门踏青的主仆。
　　南宫巧身着素雅的淡青色丝绸外衣，手执画有牡丹花的轻罗小扇，下面穿一件月白色的百褶裙，步履矜持，俨然是个大家闺秀；令人不解的是，这位小姐只带了个十三四岁的小侍童，连个丫鬟也没有。
　　至于那个侍童，倒也干干净净，蛮讨人喜欢的。尤其那双大眼睛，转来转去的，灵动飞扬，好像对什么都好奇似的——他当然就是南宫神。但他可不是在忙着看热闹，而是在警戒四周。
　　东瞧西看了一会儿，眼前却已不见姐姐的身影，南宫神不禁着起急来，按照约定好的称呼叫道：“小姐！小……”
　　“阿神，我在这里。”声音就在附近，南宫神急忙循声望去，见姐姐正独自立于湖畔，观赏着四周的景色。
　　他放了心，来到姐姐身边，担心地望着她略显苍白的脸：“姐，你重伤初愈，不要乱跑嘛！”
　　“哼，一个小伤口，竟然让我养了四个月才好，想起来就生气，早知道就不该让他死得那样痛快。”南宫巧冷哼，不以为然。
　　“姐！”
　　“叫我‘小姐’。”南宫巧打断弟弟的话，凤眼斜飞，做了个噤声动作——
　　为了掩藏身份，他们一直都很注意伪装，几乎扮什么像什么，向来很少被人识破。
　　“小姐，这里人太杂，你还是不要离开我身边比较好。”
　　“怕什么？”南宫巧毫不在意地轻摇小扇，嘴角更是浮现出一抹不屑的笑，“莫非我还对付不了几个江湖小混混吗？”
　　“小姐，话不是这样说呀！你也不想引起旁人的注意吧？”南宫神压低声音，贴近她的身边劝道。
　　闻言，南宫巧看了弟弟一眼，没有做声，似乎已默认了他的话，便又将目光转到了自己一直在看的景物上。
　　因为好奇，南宫神也随着看了过去，见到的是西湖十景之一的雷峰塔。
　　南宫巧也许注意到了他与自己看的景物相同，悠悠开口道：“雷峰塔……相传白蛇娘娘即被囚禁于此处……法海和尚囚住了母亲，却不知那尚在襁褓中的婴孩如何度过没有母亲陪伴的漫长岁月……”
　　“姐？”
　　南宫巧仰望青天，幽幽叹道：“你我姐弟的命运又何尝不似那被弃的婴孩？不同的只是，他们母子尚有重逢之日，我们母子三人却已天人永隔，再无见面之日了……”
　　南宫巧在唏嘘感叹，南宫神却只是沉默，过了很久才笑了笑，道：“姐，太沉闷了，说点别的吧。”
　　可是，南宫巧还没有开口，南宫神就猛然被个人撞了一下，趔趄两步，差点摔倒。
　　南宫巧冷眼看着那个匆匆走过的人，收起小扇正要跟上去，弟弟却已先她一步追了上去……
　　——交给阿神是没有问题的。
　　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却始终心神不定，终于还是忍不住找了过去……

　　“阿……神？”匆匆赶到现场的南宫巧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后退两步后，只得用手扶住墙以支持自己因太过震惊而摇摇欲坠的身体——
　　眼前的景象是骇人的：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这条小小的巷道已不复先前的平庸无奇，入目尽是赤红，刚才那个偷了阿神的钱袋的人也已被撕成碎块，看不出人形了。最让她吃惊的是，神他……竟在吃人！
　　南宫神似乎并未听到她的呼唤，依然专心地伸舌舔舐着那条被自己硬扯下来的血淋淋的手臂，手上流淌着别人的鲜血，被飞溅的血液沾污了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神常笑，尤其是在她的面前。但不是这种笑——这种嗜血、冷酷、令人毛骨悚然的笑！
　　“阿神！”她大叫，并忍住呕吐的感觉走向他。
　　当走到一无所觉的弟弟身边时，南宫巧一把抓住他的肩膀猛力摇晃起来：“阿神！醒来！快醒来！”
　　“……姐？”终于，她的努力见效了，南宫神就像刚从梦中醒来一样，眨眨眼睛，迷茫地望向她，“怎么了？”
　　“你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吗？”
　　“我？……喔，我把被那人偷走的钱袋要回来了！”南宫神拍拍别在腰间的钱袋，发现姐姐的脸色更难看了，不由疑惑起来，“我做错什么了吗？”
　　“你别问了，跟我走！”南宫巧拉起弟弟的手，心里早已乱成一团——阿神……怎么会……不可能！决不可能！

　　回到人群之中，南宫神仍像从前一样，看不出一点异常。但她忘不了：那种血淋淋的场面，任谁也不会轻易忘掉的，即使她本人也杀过不少人……
　　“姐，这花很漂亮，买一朵吧。”
　　“好……”她心不在焉地回答后，忽然看到一只手满布着鲜红向她伸来……
　　“姐，你怎么了？是我啊！”南宫神诧异地望着推开自己的姐姐，愣了。
　　“不，我……”南宫巧自觉失态，用手扶住额头，心虚地不敢看向弟弟。
　　——怎么一见阿神就会想起那一幕呢？不可以再这样了！
　　她抬头看了看南宫神，见他正因不知错在何处而局促不安，更加愧疚了。
　　——这样做……阿神会伤心的……
　　南宫神见姐姐这样，也无精打采起来，他将手中的玫瑰花丢回花摊，嘟着嘴喃喃：“不喜欢也不必推人嘛……”
　　南宫巧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我真不明白姐姐你！”南宫神没有注意姐姐的反应，低头忿忿地踢着地面上的石子，“自刚刚我们回来开始，你便对我若即若离，看我的眼神也好像在看一个怪物……”
　　说到这里，南宫神猛然伸手抓住她，掩不住神情中的受伤：“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完全不像你了呀！”
　　“阿神……”南宫巧忧伤地望着他，心中涌起的愧疚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怎么告诉他，他曾经如此残忍地杀了一个人呢？可不告诉他，却使神更加难过了。虽然事已至此，但还是……
　　“阿神，阿姐对不起你，但阿姐不能说……阿姐没有讨厌你，所以……你不要再问了，好吗？”
　　“姐，这是为什么？”南宫神松开手，却仍不愿放弃问题地追问道。
　　“阿神……”
　　——又是这样。姐姐的眼睛很迷惑，很哀伤，失去了往日的神采……跟我有关吗？
　　不由自主地，他放弃追问了，又想起另一个话题：“据这几天的查探，仇家只有江南陆家还没有消灭，姐姐准备何时行动呢？”
　　“这个……明晚会有大风，到那时再行动吧。”
　　“那么……”
　　南宫巧回头看了看他，目光中闪现出一抹凛然：“你要问什么？”
　　“姐姐不会又像上次那样留下活口吧？”南宫神蹙起眉，看着姐姐沉声问道。
　　“有何不可？”南宫巧诧异地回答。
　　“姐姐不怕被人知道身份吗？”
　　南宫巧无语，俯身从路边摘下一朵小花，放在鼻下嗅着。
　　“纵使姐姐仁慈，有好生之德，又怎知被救的人能否明白呢？”
　　“我的事不用你管。”有些气恼地，南宫巧将花扔掉，无意再看那些落红，正要离开，却被弟弟拉住了衣袖，于是怒冲冲回头：“阿神！”
　　“姐，你这样会害了自己的！”
　　——怎么？向来听话的弟弟今天竟一反常态，屡屡顶撞于她，真让人诧异不已，却也让人怒火中烧！
　　“阿神，你不听我的话了吗！”
　　“不敢。但我是为姐姐而生的，任何会危及姐姐性命的事情，我都有责任防患于未然！”
　　弟弟的眼神出奇认真，南宫巧却愣住了：“你说……什么？”
　　“所以姐姐也不用多管我的事。”南宫神认真地盯着姐姐的眼睛继续说，转而却微笑了，“因为，姐姐是最重要的。”
　　听了他的话，南宫巧睁大眼睛，愣愣地看了他片刻，忽然不顾众目睽睽，一把将弟弟抱在怀里，满眼尽是恐慌：“什……什么嘛！阿神你怎可如此不爱惜自己！若你有个闪失，教我如何向爹娘交代？早知如此……早知如此，当初我就不该辛苦救你！”
　　话说完了，她也早已泣不成声，推开弟弟，掩面跑走了！
　　南宫神被推了个趔趄，幸好后面有人接住了他，才免去跌跤的命运。眼看着南宫巧消失在人群中，南宫神闷闷地站直身，正要走开——
　　“小兄弟不去追那位姑娘？”他身后那个已被他遗忘的人开口问道。
　　南宫神懒懒地回头看了看那个人，目光倏地一闪，神情立时变得说不出的亲热，拱手谢道：“方才多谢这位大哥接住小弟。敢问大哥尊姓大名？”
　　“哦，在下姓陆，名辰风，乃本地人士。小兄弟你呢？”
　　“我无名无姓，小姐一直叫我‘阿神’，大哥也这样叫我吧。”
　　——这人有意思，而且，我似乎感觉日后必会再与他见面呢！
　　陆辰风上下打量着南宫神，不由叹道：“阿神兄弟你虽年纪尚小，却丰神如玉，气质非凡，假以时日，必成大器。可惜屈居人下，埋没了一个好人才呀！”
　　“陆大哥真是过奖了，小弟哪有那样的本事。不过是侍候小姐，随便念了几本书而已。”
　　“唉，阿神兄弟过谦了……对了，刚才那是……”
　　“是我家小姐。”
　　“可我看二位不像主仆啊。”陆辰风随口笑问。南宫神皱了皱眉，手指本已暗暗扣住了袖中的短剑，但目光一闪，又改变了主意，于是笑道：“我自小跟在小姐身边，名为主仆，却已情同姐弟，难怪陆大哥觉得奇怪。”
　　“原来如此，”陆辰风依旧微笑着，“方才是我多事了。啊，在下还有些事情未办，只得就此别过了。”
　　他向南宫神拱了拱手，飘然而去。
　　南宫神目送着他的身影远去，眼神渐趋冰冷，脸上却浮现出了笑容：“陆辰风……开始了……没有什么能阻止它的运转……不久我们还会见面，那时……”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了，只能看到他慢慢翕合的嘴唇，唇边冷酷的笑，还有……感受到那种令人窒息的神秘气氛……

　　回到客栈，巧却还没有回来，南宫神愣了愣，嘴角一撇，苦笑道：“果然是躲也躲不掉的命运。只是我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要见面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