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易主》okinaga

20、念平昔

　　鹿鸣山庄庄主段棋祀大手一挥，静悄悄地办个了晚宴，宴请的人不多，先是特地发了请帖送到各位掌门和前二十名侠士的落脚处，再另外派了人领路。

　　鹿鸣山庄果真财大气粗，沈伐以为他先前偶尔闲着没事在庄内转转，除了有人看守的内府没去，已经把这山庄转了差不多了。没想到领路人带着他穿过把守，这才惊觉内府别有一番天地。穿过把守之后，先是一片不高不矮的竹林，竹林中处处带着阵法，脚下的小道看着是笔直往前的的，实际上却不是，每一条路隔几步就有许多分叉口，一个不小心走错路，就不能往更深处的地方走。若是没有领路人，怕是要晕晕绕绕地困在里头。

　　领路人带他转了片刻之后，终于出了那片竹林，入眼的竟是一片颇大的湖泊，湖上甚至有好几艘可载数人的小船飘着。湖中心立着一方水榭，精致空透，四面开敞。檐下垂着玲珑的挂落，临水的一面，设了凳栏杆和微微弯曲的鹅颈靠椅。里面也很是宽敞，能容下几十号人，想必也设了座。沈伐抬眼看去，已经有不少人在了。接着领路人将他带到通往水榭的石路前，就退下了。

　　沈伐边走边忍不住暗暗惊叹，湖里有不少游曳的鲤鱼，此时节荷花大多已经衰败，然而这片湖里别出心裁的都修剪掉了那些残荷，只留下一些仍是金黄饱满的莲蓬，供人一旦兴起就能摇船过去采摘。

　　沈伐走进了水榭，发现水榭之内更是处处透着精致用心，他心中自嘲自己的少见多怪，找了个临水的角落凭栏而坐。

　　他一边看看湖里的鲤鱼，一边不着痕迹地打量别人。

　　其中在他前面不远，有几人围坐一起，当中的是一个面容清秀还显得有些稚气的少年，几人与他有说有笑很是高兴，沈伐凝耳偷听了几句，发现几个都在有意无意地奉承中间这个少年。这时他察觉背后有人靠近，耳尖一抖，也没回头。

　　白无枢弯下身附在他的耳边，轻声说：“这个就是司任，青凌派的后起之秀，备受重视，青凌派掌门相当喜欢他，前日我们说起过。”

　　话刚说完，泊舟师兄就挤进了他俩之间，皮笑肉不笑地说道：“白公子说什么悄悄话呢，让我也来听听？”

　　沈伐这才回了头，眼神奇怪地看着他俩，问：“你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一起来的？”

　　泊舟伸出手摸了下沈伐的头：“正好遇上了而已，你们先待着，我去打个招呼就回来。”

　　白无枢低低一笑，笑盈盈地看着沈伐，坐在他旁边。见沈伐不说话了，仍笑眼弯弯地探出身问他：“怎么不说话，难不成沈兄你这是……吃醋了？”

　　沈伐不明所以地“啊？”了一声，然后才反应过来，脸上没什么波澜，敷衍地冲他摆摆手，说：“白兄多想了。”

　　接着他不理会白无枢，仍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司任，然后像是要商量什么似的，侧过脸问白无枢：“你还记得我第一场比试遇见的那个少年吗？”

　　白无枢来了兴趣，好奇他怎么会这么问，摸了摸下巴，说道：“记得，怎么了？”

　　“司任的比试我也去看过，他的剑法我看着眼熟。先前我还有过一场比试，好像是华苍派的子弟，我与他交手间也觉得有点奇怪。”沈伐说：“直到那日我碰见了那个少年，才想起来奇怪之处在哪。难不成那个少年与青凌和华苍都有什么联系？可我记得你不是与我说他是什么镖局的少爷么……这是怎么一回事？”

　　白无枢有点诧异，心想，这追本溯源顺藤摸瓜的本事可不比他差。可他先是嘲笑了一番沈伐的剑术：“你的剑法使的那么差，竟然还能看出区别来？”

　　接着又轻轻一笑，意有所指地说：“巧了，我倒是知道前后由来，怎么样，你想知道吗？”

　　沈伐警惕地看着他，眼神里带着狐疑的戒备。

　　白无枢见状，立即捧着心凄凄苦苦地又摆出一副受伤的模样。

　　沈伐的眼神更诡异了，他有点狼狈的转头，说：“……你等等，我先想想。”

　　白无枢变脸极快，听完无所谓地笑了笑，自己去拿了块点心，回来掰成了碎渣去喂鱼。

　　鲤鱼很快就聚集了过来，白无枢看着湖面上他破碎的倒影，心里难得的有些迷茫。

　　他曾动摇过几日，就在看见沈伐喝那碗药以后。

　　幼时的病、终柏山、凝神静心、冬日闭关。这几样线索串在一起，于他来说，不难猜出沈伐根本不是什么幼时得病，而是中了毒。

　　中的还是出自他们白家的毒——“念平昔”。

　　“念平昔”，就像是在低声呢喃那些让人求而不得的往事。

　　毒如其名，中了念平昔的人，一枕黄粱美梦睡不醒。

　　一旦入睡，外力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其醒来。身体会进入假死一般的状态，不吃不喝也能活上数月，入睡之人会不停梦到与其过往相关的梦境。此毒无药可解，却并非不能解。只要中毒之人自己愿意醒来，那这毒就算是解了。可有谁能真正醒过来呢？

　　盛年不再来，人无重来时，可梦里却有。多少心心念及追悔莫及之事，在这梦中，都能一一由着自己心里的所念所想重新来过。

　　若当初用功些，是不是可以平步青云，再也不是无名小卒，不必再为这柴米油盐折腰？
　　若曾经早一日早一时，是不是就能追回那些万事蹉跎？不用再恨这悲风时起？
　　若那一时没有上了头的鬼迷心窍，奋不顾身，是不是一切都不会再万劫不复？
　　若那一刻能没有那么多的顾及，只管伸出那只手，是不是就不必再日日夜夜的心中有憾？

　　念平昔，空飘荡，遍天涯。有多少往事，就有多少自怨自艾的怅惘。

　　有谁能看风流慷慨，谈笑过残年？

　　这一场南柯，从来没有人能醒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