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 日》九轩砂

3、二章

　　·其一·
　　今夜没有星辰，一轮巨大的银月悬浮在对面的山头上，山风不息，松涛如吼。
　　“咔吱——”极其细微的树枝断裂声，仍然被少年敏锐地捕捉到，悄无声息地向树的阴影里缩了缩。
　　脚步声顿了一下，还是在他身边停下来，来人径自靠树干坐下，月光皎皎，柔和地洒在她周围的雪地上。“小颜。”尾音温柔到极点。
　　唐颜对那声呼唤视若无睹，反而迅速低下头，用过肩的褐发遮住耳朵。果然——
　　“笨蛋！你猪啊你！这种程度的响声即使是小孩也太轻了！所以要么是收了脚步的大人要么是打算吃人的野兽！哪一种都不是你连短刀也不拔就能应付的！教你这么久了都没学会！哪天出了什么事怎么指望你保护自己！喂！吼你那么久都没反应！气死我了！”少女每吼一句，那棵粗壮的古松就震得一抖，细碎的雪块打在唐颜空空如也的右手中，并不冷——由于体内灼热的血液，没几个夸父会觉得雪粒寒冷。除非它的温度继续下降，凝冻成冰。
　　“猪是什么？”
　　“不知道，好像是东陆那边的一种动物。”
　　“……”
　　“……”
　　“姐……”
　　“……”
　　“其实……是因为这个。”
　　唐娜疑惑的目光扫过来，月光将她本来就浅的发色漂染成淡银。
　　唐颜指指她腕上的玉饰。
　　白中泛青的上等玉石，中间镂空成筒状，筒壁高超的雕刻水准显示其作者绝非寻常的夸父工匠——那是本部落的星祭师送给首领之女唐娜的礼物，上面刻着守护苍尧部的兽神星全图。至于自己——唐颜记得从他将至高神祗天神盘古错答成夸父先祖起，那个老树皮般的星祭师就没给过他好脸色。
　　唐娜恍然，猛地抬手一挥——
　　“——呜”清冽的声响划破夜空，然后钻进寒冷的长风里。
　　“原来这东西还能当哨子用。可是，正常走路的时候，” 唐娜缓缓移动手臂，“没有声音啊。”
　　“……”
　　“果然，”唐娜想换个更舒服的姿势，干脆半躺下来，“小颜不是寻常的夸父呢。”

　　长久的静默。唐颜身侧的女孩呼吸均匀，似已入梦——这就是唐娜，她只是来找弟弟，而不是逼他回去面对脸色不善的老爹。
　　银色的山道上，两行深浅不同的脚印，回望的少年清楚地知道脚印永远会且只会有两行——父亲那样的勃然大怒后，族人看他的目光更添几分漠然，没准连他的失踪都发觉不到。

　　今天，东南边的玄烨部首领管洪带着次子劼来到苍尧部，商讨秋季的联合围猎计划。
　　明眼人都知道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玄烨是殇南夸父中实力最强的一支，百年前东迁，竟与以强悍著称的雪山夸父惨烈地战平，双方从此划南北而治，是故玄烨部现在位于殇州东南。以它的实力，根本无需对弱于自己的玄烨部礼让三分。
　　唯一的结论便是炫耀与震慑。
　　当那个结实高大、身如岩板、一脸乖戾的管劼随父亲步入岩洞时这种感觉强烈到了无以复加，那张平凡无奇的脸配上一副趾高气扬的表情实在难以恭维。
　　唐颜觉得喉咙很痒，抬头看见正有一些细小的灰尘随着那个人刻意粗重的脚步簌簌而落。
　　席间气氛有些僵硬，管劼差不多一落座就注意到了光彩照人的唐娜，频频投去的目光像是看见了值得猎奇的珍稀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