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per Psycho Love》Sunness

4、04.

　　艾米丽走进汽车餐厅的时候，这里已经快要满座。
　　台风带来的瓢泼大雨持续了近两个小时，依然没有要停的迹象。公路上发生了严重的汽车追尾事故，艾米丽乘坐的大巴因此被堵在长长的车龙之中，寸步难行。在车内待了一个小时，她受不了密闭空间里糟糕的空气，只得下车透透气。
　　在收银台前站定，艾米丽仰头看看菜单，视线扫过招牌甜品区，最后点了一份简餐。
　　拿着号码牌找到一个卡座坐下，她弯腰抚了抚湿透的裙摆。雨太大了，艾米丽的裙子湿了大半，她还不小心踩进一个水洼，被溅起的泥点弄脏了小腿。她转头翻翻自己的包，没有找到纸巾或是手帕。艾米丽太长时间不曾独自出门，她以为她带上了伞和防晕车用的柠檬已经足够周全，现在才意识到自己还是缺乏经验。
　　艾米丽叹了口气，又低头瞧瞧自己的小腿，徒劳地捋顺湿凉的裙摆。
　　一会儿要记得向服务生要一包纸巾，她想。
　　这时却有一只手将一条干净的手帕送到她眼前。
　　熟悉的声音同时响起：“需要手帕吗？”
　　艾米丽抬起头，恰好对上内森·斯科特那双深邃迷人的灰蓝色眼睛。他今天穿得很休闲，牛仔裤、连帽衫、鸭舌帽，绅士地弯腰站在她身旁，一手背在身后、一手递上手帕，微侧着脸，帽檐下含笑的眼中映出她惊讶的神情。
　　“内森？”艾米丽迟疑一瞬，接过他的手帕，“谢谢。”
　　“我在这儿躲雨，没想到你也进来了。”内森在她对面坐下，顺手将另一只手里的号码牌搁到桌面，“怎么这种天气出门？路上不是很安全。你开车了吗？”
　　艾米丽压下腰擦去小腿上的污渍，而后直起身，一边仔细地叠好那块手帕，一边摇摇头。
　　“我忘了看天气预报。”她从包里取出一本厚厚的书，“借的书快到期了，我想还回去。正好蒂娜这几天又在国外度假……”
　　其实这本书早该还回去的。可艾米丽的感冒反反复复，耽误了太长的时间。
　　必须得还了，她告诉自己。哪怕不是今天，也会是明天。只是她没有想到，会碰巧遇见内森……
　　“不是像我一样急着去见律师就好。”所幸内森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看看玻璃门外鼓点般的大雨，不由得摇摇脑袋，“不过我们本来也是要去港口的。看这个天气，计划该取消了。”
　　语罢，他又重新看向艾米丽，给了她一个微笑。没有穿正装的时候，他笑起来的感觉也不大一样。不再那么端正庄重，多了点儿松快的慵懒。艾米丽脸颊微烫，也努力回他一个笑容，却不敢再正视他的眼睛。
　　“手帕……谢谢。”她垂下眼帘，举了举捏在手里的手帕，“我回去洗干净再还给你，好吗？”
　　内森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
　　两人没来得及再说些什么，就因一个突然介入的声音而中止。
　　“嘿内森，你要的咖啡。”是个听上去比较年轻的男声，“我找个零钱的工夫你怎么就跑来搭讪——哦老天，艾米丽·威尔逊！”
　　听清了对方的惊呼，艾米丽将疑惑的视线转过去。面前的男人看起来和内森年纪相当，有一头活泼的金发，还有海蓝色的眼睛。他同样穿得很休闲，手里端着两杯咖啡，激动地在内森身边坐下。
　　短暂的迷茫过后，艾米丽记起来，他是内森的助理布罗迪。
　　“我之前一直想让内森替我向你要个签名，这家伙都说没机会！现在我终于亲眼见到你了！”布罗迪的眼睛几乎没法从艾米丽身上挪开，他推开手边碍事的咖啡，伸出胳膊想要和她握手。
　　这种热情的姿态让艾米丽有些畏惧，而不等她下意识做出缩手的失礼举动，一旁的内森已经抓住布罗迪的手腕，玩笑似的将它按上桌面。
　　“布罗迪，艾米丽不习惯跟人肢体接触。”内森偏首看向布罗迪的眼睛，口吻温和，眉眼带笑。
　　“哦……”布罗迪对上他的视线，好像明白了什么，意味深长地点点头，然后冲着艾米丽咧嘴一笑：“好吧。抱歉，是我太激动了，你好。”
　　内森这才松开他的手，转而神态自然地向艾米丽介绍：“布罗迪，我的助理，也是我大学同学。”
　　“你好。”艾米丽变得有些拘谨。她和内森的线上交流不少，也一块儿吃过几次饭，彼此算得上熟悉，偶尔的紧张尚且能克服。但面对陌生人，她还是没法很快放松。她既紧张又心不在焉，一只耳朵听着布罗迪的寒暄，另一只耳朵则在留意窗外忽然掀起的喧哗声。
　　“你真是年轻啊，比照片和访谈视频里的还要年轻……”布罗迪也是个健谈的人，他比内森更热情，可惜他的话很快就被外头越来越大的动静打断。
　　尖叫和错乱的呼喊声穿透雨幕，传进了汽车餐厅。
　　不少客人站起身，朝窗外张望。内森早已望向窗外，布罗迪后知后觉地止住话头：“发生什么事了？”
　　“好像是有人在停车场抢劫。”后面那桌的孩子答道。
　　艾米丽靠近身侧的落地窗，试图透过被雨痕划得遍体鳞伤的玻璃门看清外边的情形。
　　她余光瞥见内森站起了身。艾米丽扭头把视线转向他，见他微微俯身，皱着眉头凑近她。
　　“待在这里，我去看看。”内森重重地握了一下她的手，这么神情严肃地交代完，便不等布罗迪阻拦，绕过他冲出了餐厅。
　　“内森！”布罗迪霍地站起来，跨出一只脚要追，又猛然记起什么似的看向了艾米丽。
　　艾米丽反应过来，急忙掏出自己的手机，“我来报警。”
　　布罗迪点点头，连忙拔腿追出去。
　　雨天信号不佳，艾米丽艰难地通过报警电话说清了他们的位置，时不时往窗外探看，却仍旧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人影。她依稀记得内森学习过搏击，他精瘦但也强壮，应该不会有什么意外。可万一……万一歹徒有枪呢？
　　艾米丽无法从滂沱大雨中分辨出枪响。她焦虑极了，挂断电话以后顾不上犹豫，拿上自己的伞便跑出餐厅，钻进了雨幕。室外的暴雨丝毫没有减弱，雨点凶狠地捶打伞面，噼里啪啦的巨响不断。艾米丽四处张望，找到公路边一个围聚着好些路人的位置，抱紧包朝那儿赶过去。
　　雨水飘进伞底，淋湿了她的裙摆、腰身。她连着踩到好几个水洼，脏兮兮的泥水溅上了她的膝盖。好不容易跑近了那里，她听到有人在说“抢劫犯被逮住了”，还有人小声议论“那好像是内森·斯科特”。
　　艾米丽终于看到了内森。他正押着一个陌生的男人起身，把这个男人交给刚刚赶来的巡警。另一边，布罗迪也把一个男人压在了地上，正扯着嗓子叫人帮忙。
　　“内森？布罗迪？”艾米丽走出人群，试探性地抬高了一点儿嗓门。
　　刚要走向布罗迪的内森刹住脚步，回过头。
　　“艾米丽？”他立马调转方向，快步向她走过来，“我不是叫你待在餐厅里吗？”
　　等内森来到艾米丽跟前，她才注意到他浑身都湿透了。那顶鸭舌帽不知掉去了哪儿，他平时打理得蓬松有型的棕褐色卷发此刻紧紧贴着头皮，不断滴水。问她话的时候，内森眉心微蹙，灰蓝的眼睛里没有半点笑意。或许是因为他淋了雨，艾米丽甚至在他靠近时感受到一股森森寒意。
　　“我报了警，想看看你们是不是平安……”她犹疑着解释，轻轻拽了拽他的胳膊，想要将他护入伞底。
　　内森的表情缓和了一些。
　　“没事，我们已经抓住他了。”他往前一步踏进她的伞下，又拿过她手里的伞柄，略微低下头揽住她的肩，“这里交给布罗迪，我们先去我的车里。”
　　感觉到他微凉的手扶在自己肩头，艾米丽条件反射地抖了抖，而后点点头。她瞧见内森对不远处的布罗迪打了个手势，对方会意，挥挥手。于是他们避开围观的人群，穿过停车场，上了一台私家车的后座。
　　内森举着伞先让艾米丽上车，然后自己也钻进车内，把伞递还给她，关上车门。
　　“放到脚边吧，车里的伞套用完了。”
　　艾米丽接过伞，换了只手要把伞搁到脚边，却猛地发觉掌心沾满了鲜血。
　　视线触及那猩红的血色，她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下着大雨，又不知道外头到底发生了什么，这种时候你最好一直待在人多的地方，否则很不安全。”
　　内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而艾米丽僵直地坐着，没法动弹。
　　他总算注意到了她的不对劲。
　　“艾米丽？你听到我说话了吗？”
　　“血……”艾米丽大脑一片空白，她盯着自己沾血的手，好不容易才动了动僵硬的脖子，扭头看向他：“有血……”
　　“噢。”内森看清了她手上的血迹，“那个抢劫犯带了刀，我夺刀的时候被伤了一下手。”他展开他的右手，掌心一道触目惊心的刀伤仍在冒血。艾米丽脆弱的神经不受控制地跳痛起来，她有些晕眩。
　　“抱歉，沾到你的伞柄上了。”他说。
　　“你没说你受伤了……”呼吸混乱地摇摇头，艾米丽紧盯那道伤口，“天哪，你还在流血……好多血……”
　　她的肩膀开始发抖。她哆哆嗦嗦拿出自己的手机，手指颤抖着输入锁屏密码。手上沾满了雨水和血水，她连着两次输入错误，失去血色的嘴唇也变得不听使唤。
　　“你得去医院……我让他们叫辆救护车过来……你的伤口要赶紧处理……”艾米丽听到自己这么胡乱地自言自语。
　　“不要紧，只是小伤。”内森在她耳旁劝她，“你看，我的手指还能正常活动，没有伤筋动骨。车上有医药箱，我可以自己包扎一下。”
　　艾米丽摇着头，根本不去看他。
　　“不，不……好多血……救护车、要叫救护车……”
　　内森的语气有了一点儿变化，他似乎被她过激的反应吓到了。
　　“艾米丽，现在叫救护车也没有用，大半个城市都在堵车，交通已经瘫痪了。”
　　“救护车……救护车……”艾米丽还在尝试输入密码，她已经输错了四次。
　　“艾米丽？”
　　温热的手覆在了艾米丽脸侧。她满脑子都是鲜血刺目的红色，在那个瞬间并没有反应过来。
　　“艾米丽，艾米丽看着我。”那只手颇为强硬地将她的脸转了个方向，“看着我，艾米丽。”
　　车外嘈杂的雨声又回到艾米丽的耳朵里。她看清了内森近在咫尺的脸。他灰蓝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脸上的神态如他的口吻一般温柔而郑重。
　　“我没事，只是手被划了一下，伤口很浅。一会儿布罗迪来了，我们就开车去医院，好吗？”他告诉她。
　　失神地看着他的双眼，艾米丽感觉到慌乱的情绪渐渐从大脑里褪去。她神情茫然地与他对视，仿佛被那双眼睛下了魔咒，奇异地平复了自己的惊慌。
　　“好……”她说。
　　内森仍在目不转睛地回视她的眼。他放下覆在她脸侧的左手，轻轻握住她还拿着手机的那只手，耐心地问她：“你还好吗？”
　　艾米丽紧张的神经放松下来。她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另一种羞愧的情绪迅速占据她的脑海。
　　“抱歉，我太紧张了……我从没看过这么多血……”她羞红了脸。
　　“没关系，我知道。是我的错，我吓到你了。”内森看起来一点儿没想嘲笑她，他前倾身子把她抱进怀里，没有受伤的那只手环过她的背脊，轻拍她的后肩，“已经没事了，艾米丽。放轻松。”
　　他的安抚起了作用，艾米丽在这个湿冷的拥抱里慢慢恢复了冷静。她感觉到他的头发还在滴水，他们两人胸前的衣服都已经湿漉漉地贴着皮肤，这样零距离的拥抱能让她清楚地感受到内森身躯的温度。她再一次不自在红了脸。
　　“我冷静下来了。”艾米丽僵硬地开口，“医药箱在哪？我给你处理一下伤口。”
　　车里的东西很齐全，除了医药箱，还有一些日用品和毛巾。艾米丽帮内森简单包扎了伤口，又听他的找到了两条毛巾。她裹上其中一条，拿另一条给他擦干头发。
　　“我以为你胆子很大的。”内森乖乖低着头任她擦拭，嘴里却笑着开起了玩笑，“你写过两个犯罪悬疑类剧本。《不在场证明》里索罗的死法……可算不得含蓄。”
　　艾米丽不禁失笑：“我不可能真的杀过人，或者看过被劈成两半的尸体。”
　　内森闻言笑出了声，“我知道。”
　　她从没帮别人擦过头发，没过一会儿就把他的短发擦得乱七八糟。内森也不介意，顶着这头乱蓬蓬的卷发披上了毛巾，抬起脑袋促狭地冲她一笑：“说真的，你其实只是太担心我了，对吗？”
　　艾米丽无可奈何地笑了。
　　驾驶座那边的车门忽然被打开，布罗迪弓起身子钻进车里，关上车门长吁一口气。
　　“我把那两个家伙交给了巡警，我的天，这雨真是下疯了……”他已然成了落汤鸡，急急忙忙找到另一条毛巾包住脑袋，又瞧了眼后座的两人，“你们在聊什么？怎么都笑得这么开心？”
　　艾米丽没忘了正事。
　　“内森的手受了伤，我觉得……我们最好赶快去医院。”
　　布罗迪惊讶地瞪大眼，扭头去看内森。
　　对方举起包扎好的那只手示意，一脸的无辜：“问题不大，已经包扎过了。”
　　“那也还是得去趟医院。”布罗迪的语气不容商量，他随便擦了擦头发就把毛巾扔到一边，发动车子要倒车。做完这一连串动作，他记起车里还有艾米丽。
　　“呃，你有什么急事吗，威尔逊？很要紧的话，我们可以先送你过去，这会儿交通应该已经恢复了。还是说你自己开了车出来？”
　　在后视镜里对上他询问的目光，艾米丽捏紧手提包的带子，摇摇头。
　　“先送内森去医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