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洲谣》玖柒N

9、风雨欲从海上来（二）

　　只见流离的面容微微的在发生改变，眉心开出了一朵嫣然的淡红彼岸花胎记，眸子也变成了红蓝两色。

　　本就因大战一场而身受重伤，身上残缺不全的白色衣袍此时染满了血迹。

　　碎裂的衣袖少了一大截，流离露出的雪白手臂上一点一点的长出了像是鱼鳞一样、却是锋利如宝石一般的蓝色鳞片，鳞片由浅蓝到深蓝渐变，从上而下一直蔓延到了手背。

　　好像有什么东西顺着手臂流下来，仔细去看，原来流离的手臂受伤了，很长一道口子。

　　再仔细去看的话，可以看到流离的手臂因为疼痛而在微微发颤。

　　因为流离背对着他，轩辕十九只能看到流离受伤的手臂上突然长出的鳞片，有些惊愕，又有些心疼。

　　魔冥似有些惊讶的、又有些惋惜、不敢置信的喃喃道：“怎么可能？为了那个废材，你竟然不惜现出你一半的原身……”

　　魔冥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竟然鬼使神差的、慢慢地朝流离的方向飞去，飞身落在流离面前，抬手想要抚上流离额上的彼岸花胎记。

　　流离侧过头，魔冥的手落了空。

　　魔冥的手顿在空中，却也不在意一般的一笑，多情而又冷酷的声音响起：“你知道吗？你母亲，她以前最喜欢的花，就是这彼岸忘川。”

　　流离突然听到魔冥说起她的母亲，红蓝异色瞳不由一怔。

　　魔冥幽幽的道：“想当初，神族是如何待你母亲的？哪怕是上古曾经唯一的女战神，神族需要你母亲时，用如锱铢，不需要时，除之后快，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的母亲……”

　　魔冥指了指自己的心口，道：“她有一颗魔心，可惜你这半个神族原身，却让神弃如敝履，流离，神永远都不会承认你。”

　　流离红蓝的异色瞳微微一眯，声音冷的如万年寒潭里的冰渣子：“我从来都没有奢望过神族会承认我，半神如何？我不稀罕，我记得我不久前说过，我会让你后悔你今天所说的每一句话。”

　　流离淡淡看着魔冥，说：“虽然在海上，我的灵力会受到一些抵制，但忘了告诉你，我的母亲，修行的是水灵。”说着，直朝魔冥的方向而去。

　　又是三十招过后，流离被魔冥一只手掐住脖子摁在了海面上，魔冥狂妄而讥讽的大笑道：“哪怕是现出了原身的你，也只接得过我三十招而已，你仍旧是个废材，哈哈哈。”

　　流离没有挣扎，好像被掐着脖子的不是自己一样，流离只淡淡盯着魔冥的面具，一字一句的道：“不管千年万年，你和这幅面具一样，仍是这般丑陋，只会戴着面具示人，与胆小鬼无异。”

　　魔冥好像因为流离话里的“丑陋”和“胆小鬼”刺激到了，怒极反笑，手上倏地加重了掐着流离脖子的力道，凑近道：“你以为你用激将法，我就不会杀了你吗？”

　　流离只轻轻咳了咳，一点嫣红泛过唇角，流离说：“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只听魔冥神秘莫测的说：“我不是神。”一字一顿的道：“我是、魔君镜尧的后人，魔族少主魔冥。”

　　魔冥看穿了流离要祭出焚音笛的动作，等流离祭出焚音笛，还不待流离出手，一抬手，流离的焚音笛瞬间已经到了魔冥的手里，魔冥似有些怀念的看着焚音笛，喃喃道：“这是那人送给她的定情信物。”

　　流离盯着魔冥的面具，突然淡淡的一笑，一字一句的道：“不、可、能。”

　　你不可能是魔君镜尧的后人，因为……

　　魔冥又是神秘莫测的一笑：“流离，既然神族不承认你，既然我们有一样的仇恨和目的，你又何必再苦苦漂泊于这四海九洲，不如跟我去虞渊，如何？跟我去虞渊吧，我才是你在这世上最亲的人。”

　　流离淡淡道：“道不同，不与为谋。”

　　魔冥狂笑不止，声音难辨而刺耳：“哈哈哈，不急，因为我们终归会是同一类人，哈哈哈。”

　　只见魔冥明明掐着流离的脖子，魔冥身后却黑烟乍现，另一个魔冥直朝轩辕十九而去……

　　不好！那个才是真正的魔冥！

　　魔冥站在船头上，对轩辕十九道：“你想让你的朋友死吗？不想让她死，就把龙烛之鳞交出来！”

　　轩辕十九道：“我怎么知道你不会出尔反尔？”

　　魔冥轻笑一声，手指作了个半握的动作，另一边的魔冥掐住流离的脖子紧紧的一扼，似有骨头咔嚓的声响。

　　轩辕十九心中一紧，喊道：“不！”

　　魔冥道：“你考虑好了吗？”

　　轩辕十九连忙道：“好，只要你不伤害阿离，我答应你。”

　　轩辕十九握着龙烛之鳞递向魔冥，魔冥伸出手正要去接龙烛之鳞，轩辕十九却突然抬着胳膊用力一挥，却不料将龙烛之鳞扔向了流离那边……

　　流离运出灵力，一掌打向面前的傀儡魔冥，傀儡魔冥瞬间变成了一缕黑烟，流离忍着全身的痛楚，奋力向龙烛之鳞而去。

　　魔冥见轩辕十九不识好歹，愤怒的一掌打向轩辕十九，轩辕十九摔在身后的船板上，一口血吐了出来。

　　只见魔冥回身也朝龙烛之鳞而去，流离先一步抢到了龙烛之鳞，魔冥愤怒的一掌打向了流离的心口，流离握着龙烛之鳞直直的坠入了海里。

　　魔冥咬牙切齿的说了句：“可恶”，便消失不见了，就像没有出现过一样。

　　粼粼东海，海水辽阔不兴，轩辕十九爬起来趴在船头，咳了好几口血出来，脸上尽是哀恸。

　　阿离，我这就来陪你。

　　轩辕十九踉踉跄跄的站起来，闭上眼睛，身子往前一倾，落进了海水里……

　　轩辕十九的身子慢慢地往水下沉去，越往下沉，他的眼睛被海水浸的胀痛，耳朵因为海水的水压冲击而出现了耳鸣。

　　一张口，海水便呛进了口鼻，直抵胸腔，空气越来越少，胸口的疼痛却愈来愈深，轩辕十九心想，他果然是快要死了吧。

　　在轩辕十九已经快要安然接受这个结局时，他看到一个白衣少女从下往上、直朝自己这边游来。

　　轩辕十九心头欣喜，他没有任何一刻，比这一刻还要想活下去。

　　流离恢复了原本的模样，散开了的青丝在水中飞扬，少了一截袖子的手臂伸向轩辕十九，挽住他的肩头，想也没想，径直凑上去，吻上了他的唇，给他渡气……

　　轩辕十九有些不敢置信的睁圆了眼睛，心头欣喜愈加。

　　流离并没有想太多，而想多了的那位少年试探着用手抱住了流离，见流离没有抵触他的碰触，心头又是一喜，竟也反被动为主动。

　　唇齿相依，流离不由一怔……

　　——

　　流离拍了拍轩辕十九的脸，淡淡道：“回神。”

　　“啊？”轩辕十九回过神来，发现他们已经回到了乌篷船上，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勺，原来都是他的臆想。

　　“这个还你。”流离将龙烛之鳞递给轩辕十九。

　　轩辕十九连忙道：“不不不，阿离，你不是受伤了么？还是你拿着它吧，这东西有疗伤的奇效，因为有它，我从小到大，不管伤的多重，都能很快好起来，说不定还能增进阿离的灵力修为呢。”

　　许是因为她灵力微弱的缘由，流离竟完全感觉不到龙烛之鳞上的灵力，流离愣了一愣，才道：“好，就当是我借的。”

　　轩辕十九本来想说其实想把龙烛之鳞送给流离当定情信物来的，但听到流离这么说，又知道流离一向固执，她认定的东西从不会轻易改变，所以轩辕十九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随即，莞尔一笑，算了，随阿离罢。

　　海上苍穹，月明星稀，天上星点缀着海面，让人分不清是天上星，还是海中星。

　　轩辕十九从船篷里摸出火引子，晃了一晃，点燃了放在小木桌上的一盏灯笼，从随身携带的包袱里翻出两套衣服和一件披风，将其中一套和披风递给坐在船头的流离，道：“阿离，把身上的湿衣服换了吧，小心着凉。”

　　流离淡淡应了声：“嗯。”走进船篷里，放下了布帘。

　　轩辕十九一时不知如何动作，想了想，还是将手里的灯笼挂在船篷上吧。

　　挂好灯笼，流离已经换好衣服，掀开帘子走出了船篷，披着轩辕十九的披风在船头上坐了下来。

　　也换了衣服出来的轩辕十□□着流离的样子，把湿漉漉的头发也放了下来，不显阴柔，反而更显少年魅惑而又阳刚的一面，假以时日，不知会祸害多少妙龄女子。

　　轩辕十九在流离身旁坐了下来，流离回头看他，问道：“为什么要跳？”

　　轩辕十九神情有些委屈的道：“那一刻，我还以为阿离你……”

　　流离淡淡道：“再痛的伤我也挺过来了，我怎么会这么轻易的死去，轩辕十九，你是个笨蛋。”

　　轩辕十九笑嘻嘻的道：“是啊，我是笨蛋。”一心一意只喜欢你的笨蛋，不管千难万险，一心一意只想跟随你的笨蛋。

　　流离有些疑惑道：“笨蛋不是骂人的么？我第一次听到骂人笨蛋，还承认自己是笨蛋的。”

　　轩辕十九笑道：“在某些意义上，笨蛋确实是用来骂人的。”

　　流离抬手指着远处只露了个山角的黑峰，问：“那是什么山？”

　　轩辕十九翻了翻包袱里的一张羊皮卷地图，照着灯笼的光看了看，道：“那里已经是蓬莱岛了，那山是榣山。”

　　榣山，那离昆仑山不是很远了。

　　这些年，流离去过很多地方，但唯独榣山，她却不敢去，现在竟连再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静默良久，流离道：“轩辕十九，我决定去昆仑山。”

　　轩辕十九道：“昆仑山？阿离是去拜师学艺么？”

　　流离淡淡道：“嗯。”

　　轩辕十九道：“那我也要去。”

　　流离看着轩辕十九，轩辕十九笑道：“不管阿离去哪里，我都会跟随。”

　　流离忽然问：“轩辕十九，你想你爹娘吗？”

　　轩辕十九道：“我只想我娘，她在我八岁时就过世了，我娘只是我爹的一个小妾，我娘过世后，我爹便把我过继在了嫡母名下，成了一个名头上的嫡子。”

　　不由苦笑道：“世人皆道世间事，身不由己太多，可是哪里来的这么多身不由己。”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他的父亲赐死他母亲时的那副惨烈情景，他父亲的话岁岁年年、日日夜夜、没有一时半刻不折磨他。

　　“为了错儿，别怪朕心狠无情，你去死吧！”

　　你去死吧。

　　你去死吧……

　　轩辕十九努力赶走那些阴霾，朝流离灿烂一笑：“那阿离你呢？”竟然过去无法忘怀，那他就努力开心的活着。

　　流离淡淡道：“我从未见过我爹，或许他从来都不知道我的存在，在我的记忆中，娘对我非常的严厉，她从来都不准我生气，也从不准我哭。”

　　“可是后来她离开了，她离开时说过一定会回来带我离开那个地方，我一直在等她，可是她再也没有回来找我……”

　　“我一直都记得她离开时的背影，也许是时间真的已经太久远了，想来可笑，如今我却已记不清她的模样。”

　　轩辕十九道：“或许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忘了，等你娘忙完那件重要的事情，她一定会来找你的。”

　　流离的眸子在黑夜中愈亮，平静如水的说：“不，她再也不会回来了，两万多年前，她就已经死了。”

　　“我在那个地方等了她很多年，久的连我自己都忘记了，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她，后来‘听’那些人说，她死了，很长一段时间我才慢慢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那段时间，她被那些人抓住后绑着吊在了蛮荒仅有的一棵枯树上，被布带遮住了眼睛，被那些人肆意谩骂毒打。

　　她只不过是那些人无聊时驱赶无趣的一个玩偶罢了。

　　那个地方从不缺乏无聊和充满仇恨的人，有些人是因为无聊，而有些人则是因为对她父母有强烈的恨意，跟她父母有血海之仇、不共戴天。

　　白天，她看到的是黑夜，黑夜，她看到的还是黑夜，更何况那个地方，根本无白天黑夜之分。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她终于能够反抗而挣脱出那个不能称之为牢笼的牢笼时，她被狼群围攻，被咬的遍体鳞伤，差点丢了一条命。

　　流离抱着膝盖，屈身而坐，淡淡的说：“轩辕十九，我还差几千年，就三万岁了，在你们人族，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而我的心，冰的就好像苍老了十几万岁，可是我竟然一点都不难过，真的，我一点都不难过。”

　　轩辕十九听得心中一恸，他说：“阿离，你还有我。”

　　经历了绝处逢生的两人，互诉心事后，或许是因为同病相怜的关系，两人之间倒也是更加亲密。

　　夜还深，流离枕在轩辕十九的肩头上，好像睡沉了。

　　轩辕十九却怎么也睡不着，想着在海上发生的事，还有在海里时，那个若有似无的吻，蜻蜓点水般的划过脑海里，心中愈来愈心烦意乱。

　　不对劲的意味也愈来愈强烈，那个感觉，是骗不了人的。

　　轩辕十九心中暗暗欣喜，阿离果然还是又亲了他的吧？

　　不行，阿离靠自己这么近，完全睡不着啊。

　　头一低，便能看见流离的睡颜，轩辕十九轻轻抬手拢了拢流离脸庞的头发。

　　轩辕十九心中微动，低下头，唇就要落在流离的唇角时，流离突然睁开了眼睛，盯着专注做坏事的轩辕十九，道：“你在干什么？”

　　轩辕十九一怔，心中暗叫不好，不好意思的一笑，道：“我，我只是想看看阿离你睡着了么？”拙劣而笨蛋的理由。

　　流离的脑袋离开轩辕十九的肩膀，坐直了身子，道：“睡了一会儿，被你中途打扰了。”

　　轩辕十九又是不好意思的一笑：“那真是很抱歉。”

　　气场忽然有些尴尬起来，静默了会儿，轩辕十九问道：“阿离，我能否问你个事？”

　　流离淡淡道：“嗯。”

　　轩辕十九有些局促和扭捏，暗红着脸道：“阿离，你是不是、亲过我？”

　　流离的脸颊爬上一层绯红，只是在夜色里看不真确，流离自然不会承认了，反驳道：“我才没有！”

　　轩辕十九凑到流离面前，贼嘻嘻的问道：“真的吗？”

　　“笨蛋，我那是为了救你！我现在就一脚把你踢进海里，保证不会再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