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默》平山阑

1、告别要趁早

　　S市的十二月阴沉多雨，难得有阳光明媚的时候。

　　顶层套房的客厅里，付芸正在和负责人确认明天画展的流程，从文件中一抬头就看到简阳抱着抱枕窝在铺着羊毛毯的飘窗上，懒洋洋半眯着眼睛，像一只晒太阳的大猫，长长的睫毛偶尔颤动两下，挠的人心里发痒。

　　她不由得暗暗感慨，明明是儒雅清俊君子端方的长相，却总是有种莫名撩人的魅力，也难怪自家哥哥天天一副护食的蠢样子，甚至面对自己两岁的小外甥都不肯放松半点。

　　她漫无边际地想着那些琐事，却冷不丁眼眶一酸，赶忙掩饰着垂下眼帘，嘴上开起了玩笑:“我要是早几年认识了你，说不定到现在都嫁不出去。”

　　简阳眨了眨眼睛回过神，侧头看向付芸，微笑起来:“说什么呢，傻丫头。”

　　付芸无奈地笑了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拿着平板走过去：“今天天气还不错，你都好几年没回来了，要不要出去转转？这是我搜集的在这周围比较有意思的小店，你可以看一下。”

　　自从付芸担任简阳的经纪人之后，每到一个城市落脚都会提前查好周边值得一去的地方。即使S市是简阳的从小长大的地方，付芸也依然保持着这个习惯。

　　“看来你们的讨论还要很久才能结束啊。”

　　简阳舒展了一下身体，接过平板认真看了起来，苍白修长的手指划过屏幕，米色羊绒衫的袖口微微下滑，露出纤瘦手腕上的暗黑色手环。

　　“嗯……这几个地方都挺有意思的。”

　　简阳愉快地弯了弯唇，最终将页面停在了一家猫咪咖啡馆的图文介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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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间开在胡同深处的咖啡馆，背靠着S大的校园。全木质框架的门窗上装点着成束的干花作为点缀，玄关上方挂着一串招财猫样式的骨瓷风铃，门边搭着错落有致的猫爬架，一只黄白花色的虎斑猫趴在上面，偶尔甩甩尾巴彰显一下存在感。

　　简阳隔着一格格玻璃望向店内。

　　此时正是大学放假的时间，店里的客人只有零星几个。身穿服务生制服的青年正在为花式咖啡制作拉花，个子很高，领结和围裙都系得一丝不苟，即使在与客人对话的时候脸上也依然是一副冷淡的表情。

　　他记得这个人的名字。

　　——方辰。

　　简阳犹豫了一下，轻轻推开咖啡店的玻璃门。

　　融融暖意扑面而来。

　　虎斑猫仰起脑袋，睁着一双琉璃剔透的眼珠看了简阳一眼，就伸了个懒腰跳下架子，扭着圆滚滚的身体踩着猫步向刚刚离开吧台的女生走过去，俨然一副正式店员的尽职招呼的模样。

　　吧台上立着一块写着饮品标价的小黑板，简阳从上到下看了一遍，很快决定了要点的饮品:“一杯热可可，谢谢。”

　　站在柜台后方的青年一边收拾着拉花工具，一边在口中应道：“抱歉，我们这里没——”

　　话音戛然而止。

　　方辰手中拉花缸“砰”的一声跌在吧台上，顿时吧台的桌面一片狼藉，雪白的奶泡在台面上逐渐蔓延开来。

　　听到声响的客人都疑惑地看过来，然而方辰却呆立在原地，一瞬不瞬地看着简阳的脸，嘴唇颤了几下，都没能说出一个字。

　　简阳拉下围巾，冲着青年笑着招了招手。

　　“小辰，好久不见。”

　　“……好……好久不见……”

　　方辰终于哑着嗓子发出了声音，露出一个不太自然的微笑：“店长……最近还好吗？我、我是说这六年来——”

　　“别再叫我店长了，”简阳微笑着打断了方辰语无伦次的问候，指了指桌面：“你先清理一下吧，不然地板也要遭殃了。”

　　方辰猛然惊醒，手忙脚乱地把拉花缸扶起来之后，又去拿抹布擦桌面。他垂着眼睛不敢去看简阳，一个心在胸腔里剧烈地搏动着，撞得胸口又酸又痛。

　　等到桌面收拾好了，方辰从器皿架的最上层上抽出一只巧克力融化锅——这家咖啡馆不出售任何咖啡以外的饮品，而唯一的店员却在制作热可可时显得格外熟练。

　　简阳倚着柜台，一只手托着下巴：“我在S市没有什么可去的地方，恰好朋友给我推荐了这家店，所以决定过来看看。只是没想到你在这里。”

　　简阳打量着方辰那张陌生中透着熟悉的英俊面容，忍不住回想起七年前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

　　那时的方辰整个人瘦的像一根麻杆，头发乱糟糟的，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T恤，哆哆嗦嗦地抱着一只单肩书包缩在咖啡馆的屋檐下躲雨。当简阳推开门招呼他进来避雨的时候，少年像一只野狗一样用冷漠警惕地眼神盯着简阳看了很久，才开口回答说：“我没有钱。”

　　“我的店现在已经打烊了，”简阳温和地笑着向他伸出手：“所以你不是顾客。作为店长的朋友，怎么样？”

　　方辰到现在还清楚地记得简阳那时的轻缓温暖的语调，和此时此刻这一句“没想到你在这里”，混杂着七年前的淋漓雨声一起落在他的耳边，像是一盆温冷的水当头浇下，不算刺骨，却足以让方辰躁动的心跳平缓下来。

　　——他已经不是那个狼狈的叛逆少年，更不愿在这个男人的面前有任何失态。

　　“我大学的后两年炒股攒了些钱，毕业之后就把这家店买下来了。”

　　方辰一圈圈搅拌着融化的巧克力，在叙述中语气逐渐恢复了沉稳：“你走了之后接手的那个店主没有做什么改动，所以咖啡馆的样子还是以前那样。虽然对外说是猫咖啡，不过店里到现在也只有大米一只猫。”

　　“大米？”

　　简阳怔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笑了：“果然，我刚刚在门口的时候还在想这只猫是不是大米。”

　　他扭头往店里扫视了一圈，很快就找到正蹲坐在女生膝盖上享受抚摸的虎斑猫。

　　正如方辰所说，整个咖啡馆的布置都是简阳记忆中的模样，唯一不同的地方大概就是摆在墙壁置物架上的书籍了。有一些是他当年离开的时候留下的旧书，还有几本崭新的精装本则是简阳这几年出版的画集。

　　“你也是我的书迷吗？我给你签名吧，”简阳笑着调侃：“我现在的签名好像还是挺值钱的……”

　　方辰没有回答简阳的问题，沉默了一会儿，问：“这次回来，还走吗？”

　　“嗯，后天的机票。”简阳回答。S市对于他来说，已经成为了一个名为“故乡”的符号。也许是这座城市变化的速度太快，六年的时间让简阳已经无法找到任何记忆中的痕迹。

　　唯有这一家咖啡馆没有任何改变，就像是在守候的故友一般在原地等待着。

　　想到这里，简阳在心中暗暗为自己的多愁善感而失笑，一抬眼就撞进方辰黝黑沉黯的眸子中。

　　“后天……”方辰低声地重复着，忽然干巴巴的笑了一下，又重新低下头去盯着巧克力锅。

　　方辰不在开口，简阳便就这么安静下来，拿着单反对着柜台上的器具拍了几张，又拍了几张摆放在角落的盆栽。

　　“感觉真安逸。”

　　简阳满足地检查了一下拍下来的图像，把相机放到一边。

　　“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可以回来的。”方辰将冲调好的热可可放在吧台上，状似不经意地笑道：“不过店长应该已经结婚了吧，要是回来也得带着夫人一起。”

　　“结婚啊，”简阳微微蹙眉，语气多了一丝犹豫：“还没有……”

　　“那……”方辰暗自握了握拳，努力维持着声音的平静：“恋人呢？有吗？”

　　简阳的笑容收敛了一些，将逐渐冷却的可可推开，坐直了身子，认真地凝视着青年的双眼。那双眼睛一如当年的形状，只是眼尾微微向下，带着六年前不曾有过的忧郁。

　　简阳凝视着方辰，却控制不住地走神了——为何自己能看懂这样一双眼睛呢？

　　他明明是一个对于感情非常迟钝的人，却可以在此刻确信，这是一双藏着爱的眼睛。

　　“如果你没有恋人的话，我——”

　　“小辰。”

　　简阳轻声打断了方辰逐渐激动的情绪，语速不急不缓：“我是来道别的。”

　　简阳在心里默默地想，他应该是喜欢过当年的方辰吧，否则就不会在不辞而别的六年后，又一次想起回到这里。

　　不过，那都是已经过去的事了。

　　无论是少年桀骜外表下的柔软、莽撞生涩的告白，亦或是中年母亲的哀求与眼泪、自己的动摇与逃避，这所有的一切虽然依旧鲜活，但是都已经过去了。

　　他的视线在青年迷惑不解的面孔上停留片刻，最终只是垂下眼睫盯着桌面上的单反。

　　“毕竟，告别要趁早啊。”

作者有话说

　　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