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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古怪的父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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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生坐在床上,晃着两条腿,看着弟弟重阳给她收拾东西——今天她出院。在医院住了大半个月,实在有点烦了,好不容易死磨着老太爷答应了回家修养,是连一刻都等不及了。家里的车还没有到有什么关系,这满大街跑的难道是甲虫吗?再说,他们这不还有两条腿吗?
“笃笃笃——”礼貌的敲门声。
“来了!”更生跳下床,蹦蹦跳跳地去开门。其实门根本没有锁,用不着她开,她只是因为要出院了兴奋得浑身有劲儿没处使。
“谁啊?”兴冲冲地伸出脑袋差点撞上来人的胸膛。
抬起眼,入目的是一张少年温和浅笑的脸,是风华绝代的美,却既不张扬也不尖锐,像水一样静谧柔和——幸村精市?
更生有点呆,看着他居然不知该干什么。
她住院了这么久,幸村精市也不是没来看过她,不过都是跟着家中长辈来的,例行公事一般,印象并不深。更生有时候会不由自主地回避着这个小表哥,不仅因为来自重阳的警告,还因为他给她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即使他笑得这样温和无害。
“怎么了?”幸村笑得更深一些,眼睛微微眯起来。
“啊,啊,请、请进!”更生连忙让开门,像个笨拙无错的孩子。
幸村走进门来,说:“我听外公说你吵着要出院,怎么这么着急,前几天不是还在发烧吗?”
他说的是岳人来找她玩的那天,兴许白天真玩累了,晚上居然发起烧来,浑身像在火里烤,直折腾了一夜,到第二天中午才退去。
她是不知道他们到底知不知道她头溜出去玩儿的事,只是重阳这厮这几天跟她闹别扭得厉害。说闹别扭吧,他又对你蛮关心,像现在替她收拾东西,他都蛮上心,可就是不跟你说话,除了“嗯”“哼”几个毫无意义的语气词,是一眼都不瞟你,可把更生憋屈的!
“已经全好了吗?”幸村回过头看看还愣在门边的更生,伸手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
“嗯嗯!”更生胡乱地点了点头,很自然地躲开了幸村的碰触。
“那就好。”幸村收回手,朝床边的重阳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目光落在已经打包好的行李上,“都收拾好了啊,那我们走吧!”
“诶?——”更生瞪大眼睛。
幸村微微一笑,“今天我充当司机,特地来接你回家的。”说完摸摸更生的脑袋,率先提起行李往门口走去。
更生呆着没动,显然被shock到了,今天到底刮什么风啊?
重阳微微皱了皱眉,瞥了眼还愣在一边的更生小朋友,说:“走吧。”然后跟上幸村。
讨厌,就不能多说一个字!更生十分不爽地撇撇嘴,跟上他们的脚步。
回到家。照例是要给老太爷问安的,顺便让他老人家瞅瞅他那亲亲孙女,表达表达关爱之情。没见着更生那个便宜老爹,着实让她松了口气,倒是见着了另外一个人——她那名义上的姑父,幸村精市的父亲——幸村直。
当时更生并不知道那人就是幸村的父亲,她只是从风鸟院大家长那回来,半路瞧见这么个手提纸袋似乎在寻人的中年男子,一时好奇便凑了过去。
“请问——”
“呃!”他吃了一惊,回过头来看见更生,略微局促地笑了下。
其实是个长得不错的男子,看得出保养得非常好,更生注意到他的指甲修得非常整洁干净,这获得了她的好感,总的说来,是个敦厚好看的中年男子,只是仿佛略显卑微,即使是面对更生这么个小女孩,依然有一种低到尘埃里去的谦恭,“是本家的小小姐么?”看,他称第一次见面的更生为小小姐,即使是在风鸟院本家也不常见的。风鸟院家待下宽厚,很多人都是好几代都服务于此,因此主仆早已亲如家人,对更生,他们会亲切地叫她“阿暖”,至多也是“阿暖小姐”,所以男子的称呼让她狐疑——
“你是——”
“我是幸村直,是——阿市的父亲。”他报上自己的名字,只是说到“阿市的父亲”时有点犹豫,仿佛会损害到谁的名誉一样。
“啊,是姑父!”更生惊叫起来,赶紧俯身行礼,但幸村直惶恐地让开了,嘴里忙不迭地喊着“不,不”拒绝着。
“姑父是来找精市的吗?”更生也不坚持,直起身问,也不待他回答,就回头向四周望了望,喃喃道,“刚刚还看见他来着,到哪里去了?我帮您找找!”
“不,不用!”幸村直赶紧阻止热心的更生,脸上愈发局促,“我也还有些事,不能多耽搁了,能不能拜托小小姐将这些东西交给阿市?”
“姑父叫我阿暖就行了。”更生答道,“是这些东西吗?当然没问题。”正准备接过纸袋,却眼尖地看见正主儿正由花厅穿过游廊。
幸村直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哎,精市!”更生高兴地挥了挥手。
幸村精市看见她,露了一丝笑,然后就看到了她身边的幸村直——
幸村精市的表情很微妙,既不是见到父亲的喜悦,也不是厌恶仇恨。幸村直在幸村精市的母亲死后另娶娇妻,如今已有了一个八岁大的女儿,生活美满。如果说幸村对此有所不满,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幸村看他的目光却是平静。仿佛只是在路上偶遇一个熟悉但跟自己毫无关系的人一样。
他很镇定地走了过来,对幸村直微微俯身,道:“您来了。”客气疏离,平淡无波。
这种平静令更生诧异,令幸村直尴尬,他讷讷地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像想起什么,问:“最近学习辛不辛苦?”
“还好。”幸村精市从善如流地回答。
更生眨了眨眼,笑着说:“你们聊,我先回去了。”
走到拐角处,还可以听到幸村直关切地询问幸村的身体状况,幸村精市也都一一作答。只是挥不去那种古怪的感觉。总觉得,幸村直对幸村精市有一种想关心却又不敢过分的小心翼翼,完全不像一个父亲,倒似乎有点儿怕幸村精市似的。幸村精市呢,倒是恭敬,有问必答,可也透着一股子的客气疏离。
真是古怪的父子关系。
其实幸村精市和幸村直一点儿都不像。幸村直虽然长得不错,可身上更多的是老实敦厚,还有谦卑;而幸村精市呢,内里绝对有一种隐含的霸气,是高位者特有的磁场。两人的气质真的是天差地别啊,要不是亲眼所见,打死她也不会将他俩联系在一起。
也许更像母亲吧!更生这样想,听说她的姑姑风鸟院雪合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呢,关于这样一个大家小姐居然下嫁给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学□□,本身就令人匪夷所思。
傍晚时分,前院来通知说“理花和服店”的老板娘来了,要给阿暖小姐量身量,定做下个月参加宴会的礼服。更生到风鸟院家不过才几个月,仓促之间只做了几件家居和服。六月开始,便是交际热潮,大大小小的宴会请帖雪片儿似的飞进风鸟院家。对这种古老保守的家族而言,传统的和服才是一个女子温婉和美丽的体现,至于西式礼服,不过做点缀之用。
“理花和服店”就是专做上流社会太太小姐的礼服的,更生身上那几套家居和服也是出自此店。更生是不知道“理花和服店”在一般人眼里是怎样高不可攀的存在,她只在乎那些漂亮衣服。
女孩子哪个不爱美?上次在桃花坞的混战中掉了一只绣花鞋,她的心里一直郁郁的,知道这会儿,心情才亮堂起来,十分愉快地前往前院,完全忽视叶重阳不耻的目光。
途经中庭,看见幸村精市坐在廊下喝茶,热气氤氲,模糊了他的眉眼。他的面前,就是那片鸢尾花圃。如今已过了花期,早没了盛开的蓝紫色风景。
这片花圃曾静给更生留下过不好的印象,所以每次经过,她都目不斜视。可是今天,依然是这个少年,那静谧的画面就让她想起了那天他在夕阳下浇花的样子,都有一种凝固的悲伤。
更生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隔着花圃定定地望着那边静坐喝茶的男孩。
重阳看看更生,又看看对面的幸村精市,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发什么呆?走了——”敲敲更生的脑袋,恶声恶气地催促。
“诶——”更生捂着被敲的部位,眨了眨大眼睛,惊喜道,“重阳你终于肯理我啦!”
“白痴。”重阳没好气地转过头,快步向前走去。
“讨厌!……哎,等等我啦!”更生疾走几步追上重阳,亲热地挽起他的胳膊。
“叶更生你烦不烦?”
“不烦不烦!”
“你还是躺回医院算了。”
“你咒我!”
……
吵吵嚷嚷的声音远了,一直静静坐在廊下的少年抬起头,望望那声音远去的方向,垂下眼睑,也不知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