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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岁月不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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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上海的秋,比往年要冷得多,因突然刮起的晚风,染上了一层哀凉。
洛南风微醺,摇摇晃晃地走上楼梯,嘴里还哼着小曲,听到楼下汽车离去的声音,唇角浮现一丝鄙夷的笑意,转过楼梯转角,不经意地抬头,被站在家门口一袭淡紫色洋装的身影吓了一跳。
“这么晚了,秦小姐还光临寒舍,真是稀奇事。”南风慵懒地倚着楼梯扶手,微微眯眼,“你的哥哥刚刚走,要是请他上来喝一杯,就刚好能碰见了呢。”
“我来不是为了我哥,他的事我向来管不了。”秦倏宁嗅到了刺鼻的酒气,微微蹙眉。
南风没有说话,只是眼含笑意地看向对方,眸中写满了不在意,仿佛在这世间,再也没有能让她在乎的人,在乎的事。
“我想说的是:如果给不了穆清......他想要的幸福,就不要浪费气力了。”
“你的意思是我和你......在竞争?”南风微微摇头,眸中笑意更甚,“秦小姐,有些人不用我抢,他也会主动走近,你难道看不到吗?”
“你不觉得利用一个人对你的感情......很卑鄙吗?”秦倏宁语气中带着怒意,还有对洛南风的看不起。
“随你怎么想。”南风胡乱地摆了摆手,不打算再和这个专情的小丫头纠缠,突然想到今天是给楼下吴婶结账的日子,便转身要下楼。在楼体转角,看到了将一切听得真切的夏穆清,不知他在那里站了多久。
南风利落地与其擦肩,没有丝毫停留。
夏穆清眸中的黯淡是秦倏宁从来没有见过的,在她心里,夏穆清有着这世上最明亮坚毅的目光,可这一刻,没有了,似是被什么生生抽走了。
翌日。
当夏穆清和倏宁并肩朝南风走来的时候,南风停止了和木子的交谈。
擦肩而过,像极了昨天晚上的场景,只是......互相交换了角色。
只有当自己亲身经历过了,才知道:有些伤,竟是那样的痛,痛到令人铭心,近乎窒息。
南风没有回头去看夏穆清已经走远的背影,她知道:此刻,倏宁一定正回头看向这里,她不能演砸了这场戏。
她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再去在乎失去,就好像从来没有得到过一样。
当南风穿着那袭秦倏泽找金牌匠人为她打造的礼服出现在舞池的时候,全场都将目光投向一个方向,璀璨得像苍穹中闪烁着的,最亮的那颗星,唇边自信大方的笑容,异常迷人。
南风今晚的第一支舞,毫无悬念的,是和秦倏泽一起。
一曲完毕,南风自然地将手迅速抽离对方的手掌。
“南风小姐,不知是否有幸相邀共舞一曲?”南风看了一眼身前停留着的修长手指,多久了,没有再见过比那还要好看的手指。
“当然。”南风浅笑着看向夏穆清。
南风略微冰凉的手指触碰夏穆清掌心的一瞬,他心中略过一抹久违的悸动。
在场的明眼人都看得出,夏穆清定定注视着南风的目光,灼热而写满了爱意。
再看南风,依旧笑得一派云淡风轻。
“你说男人是不是都爱犯贱?越是不在乎他们的女人,他们越是无法自拔?”
“谁说不是呢。”
角落里,两个衣着华贵的女人低声议论着。
人们偷偷看向秦倏泽,总觉得他虽然在大方的笑着,眼眸里却写着些许的悲哀。
二人的舞步像是练习了千百遍般默契,每一步,都踏在心口,唤醒了什么,又踩碎了什么。
“你难道不怕别人说闲话吗?”秦倏宁伸手挡住了夏穆清举着的酒杯。
“我向来不在乎旁人的目光,我只知道我喜欢的人,不管用什么方法,也要攥在我的手心里。”夏穆清看了一眼不远处和木子聊得正欢的南风,唇角漾起一抹邪魅的笑容,虽然在笑,眼眸中却闪过一丝带着浓重的杀意,抬手,将酒杯中的洋酒一饮而尽。
秦倏宁觉得眼前的男人是那样陌生,他,还是那个淡定自若的夏穆清吗?
秦倏泽的汽车从夏穆清身边驶过,副驾驶坐着南风,四目相对的一瞬,时光仿佛被拉回到三年前,满目繁华,锦帛绣裳。
那一年的洛南风,刚刚二十出头,由奶娘罗婶陪同从北平来到充满繁华商业气息的上海。
她此番前来,一是为了自己的学业,二是受爷爷所托,成为辰安百货东家蔡氏家族办公室一员。
(备注:家族办公室为家族提供各种贴心的细节服务:资产管理、日常财务、规划家族后代教育、家族安全、慈善安排等等。)
蔡家的六小姐明年便要进入莱恩女子学校念书了,在这之前,当家人蔡明远希望找一个能陪同她习修的家庭教师,因先前五小姐的私教是洛家二小姐,此次自然而然想到了同族的洛南风。
一下火车,便看到早已等候在月台的蔡家大少爷蔡廷轩和他的贴身随从,洛南风不习惯这里潮湿阴冷的气候,下意识将大衣领子立了立。
随从将早已准备好的裘皮大衣披在南风的身上。
“谢谢。”南风礼貌浅笑。
“南风小姐客气了。”
洛南风坐上那辆象征身份的汽车,有礼却不失大方地回应蔡廷轩的一系列寒暄。
罗婶则一直安静地透过车窗看向街道两旁林立的大厦商铺。
车子缓缓驶入气派的铁质大门,停在一幢门口置有喷泉的私人住宅前。
早已有人替南风打开车门,南风点头表示谢意,让为她服务的随从有些受宠若惊,出生书香门第的大小姐与上海的名媛们是不同些。
清澈的泉水随风坠落,溅出好看的水花。
“母亲在里面等候多时了。”
洛南风跟随蔡廷轩走进楼去。
“哎呀,可算接到了,南风啊,欢迎你。”一个眉目端庄的妇人迎面而来,上前攥紧南风的手,华贵的绸缎旗袍,更加显衬她的与众不同的气质,丝毫看不出已是四个孩子的母亲。
“端庄大方,一看就是大家闺秀。”说话的是蔡家二姨娘凤来。
南风一一作答,得体又不失本家风范。一早便听闻堂姐说起蔡家的复杂人际关系,南风只想着做一个高高挂起的旁观人便好了。
“月容,你躲在那里做什么?这个姐姐以后就是你的家庭教师了,还不快过来打个招呼。”
南风抬眸,看见楼梯拐角处立着一个梳着两条长辫子的姑娘,眉目清秀。
“南风姐姐好。”女孩子说话时脸颊一侧的酒窝隐现,显出几分俏皮。
“月容妹妹好,以后我俩可就要天天待在一起了。”
南风主动牵起月容的手,看到月容眉眼带笑,她的母亲也十分满意。
“我来迟了。”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一个嗓音清亮的女人笑盈盈地朝这边走来,出挑的身段,将本不算十分别致的旗袍穿得格外耐看。
“是大嫂来了。”月容低声在南风耳边说了句。
一早便听闻蔡家大少奶奶的持家本领是极厉害的,单只是见了她的人,南风便相信所言非虚,谈吐透着自若和大气。
晚饭席间,南风又陆续见了蔡家二少爷、二少奶奶还有五小姐。二小姐和三小姐皆已嫁为人妇,因而今日并没有回来。
蔡家二少奶奶静仪和大少奶奶恩萍不同,见到南风时那上下打量的眼神,让人十分不舒服,话语间全是今天下午打牌又输了多少,哪位太太的戒指价值几许,诸如此类的。
席间,二少爷蔡廷又话虽不多,但只要开口,便是一种迫人的口吻,将北平同上海对比了一番,南风忽而想起大哥经常说的一句话——“不要同他一般见识就好”。
五小姐喜静,一直都在安静地低头吃饭。
晚饭过后,南风跟着管家来到夫人事先便命人收拾好的房间。
欧洲复古风格,布局合理细致,看得出是以上宾的规格招待的。
南风想去饭厅倒杯水,便走出房门。
“穆清哥哥!”
听到楼下传来月容的声音,本能地向下看去。
只见一个一袭黑色双排扣西装的男人,手上拿着一双皮手套,显然是刚从外面回来。
“月容怎么还不睡觉?”
“在看南风姐姐送给我的一本书,估摸着你快要回来了,便下楼来看看。”
“南风......你的家庭教师吗?”
“对,她可厉害了,她......咦?南风姐姐!”显然,月容看见了二楼的南风。
男人闻声抬头,目光沉稳,神态自若。
南风微微浅笑着冲对方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男人唇边一抹绅士的笑容,不像蔡廷轩那样总是板着脸,更不像蔡廷又那样连说话都带着轻蔑。笑得恰到好处,却也让人生出莫名的距离感。
“谜一样的男人”,南风不禁想到堂姐对这个叫做“夏穆清”的男人的评价。
猜不透,在南风看来便是城府不浅,危险的人和事,她向来不会靠近,她可不想引火烧身。
南风再次见到这个男人,是翌日黄昏,在二楼的书房。
“这本书不太容易看懂。”
南风回首,看见是夏穆清。
硬朗立体的五官,却透着几分温文,但说话却又是干脆利落,那份果敢,据说像极了他的母亲蔡文淑。
蔡文淑是蔡明远的小妹,因丈夫突然离世,便住在大哥家中,夏穆清是她的独子。
“我之前听祖父讲解过一些真本书的内容,看起来,倒不是那样困难。”
“穆清少爷,南风小姐,太太请你们下楼吃晚饭。”
南风放下手中的《红与黑》,向门外走去。
夏穆清的指尖轻轻抚过书册。
他没有告诉过任何人,这也是他喜欢的一本书,他似乎习惯了向旁人隐藏自己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