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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8章 ...

  •   当晚天色一暗,修斯顿就来到了罗斯波丽宫附近特蕾西所居住的旅馆。

      他在旅馆对面的露天咖啡厅找位置坐下,随便要了一杯咖啡。他没打算进入旅馆,那样做未免太欠考虑,他与特蕾西在巴黎处于同一场合的机会不下数十次,眼神交汇也发生过不止一次,但是他们互相之间却从未说过话。

      修斯顿甚至不敢确定,特蕾西究竟还是否记得,或者说是否认得他这个人。

      她的房间号码是204,修斯顿无法确认那个房间对应的是哪扇窗户,只能让目光在二楼亮着灯的几扇窗之间不断流连,临街的窗子都拉着纱帘,他自然看不到其中情形,只盯了一会儿他便低下头,望着杯中棕色的液体。

      他的周围满是灯火,显得十分温暖,热咖啡也让他的体温升高了些许,但修斯顿却禁不住回忆起两年前那个寒冷的冬夜,那是他这一生中最冷的一个夜晚。

      他在亚眠就听闻了特蕾西生病的消息,特蕾西从小体弱,生病是常有的事,自从她的哥哥下落不明,她因为心情抑郁,就更经常生病,修斯顿当然很挂怀,但他以为就像从前的许多次一样,她总会好起来。

      他没想到她会病得那么重,没想到她会病死。

      从诺伊斯口中听闻那个噩耗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冻僵了,似乎连血液都不再流动,耳边响起杂乱的声音,眼前的景物天旋地转。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对一个连话都没有讲过一句的人如此痴迷,甚至到了茶饭不思的地步,甚至到了她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之后他也想随之而去的地步,他根本不了解特蕾西,他不该这么不镇定。

      可他控制不了,当他察觉这一切的时候,已经深深陷进去了。从前他的人生有悲有喜,但至少还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可是自从遇到了特蕾西,他变得无法控制自己。

      生命中漏进来一线的光芒一旦消失,他的整个人生也跟着一起黯淡下来。

      修斯顿很少对别人讲起这些心事,除了对身为始作俑者的诺伊斯,因为他觉得自己真是疯了,爱上一个不认识的人,恐怕没有人会理解他,就连过去的自己也不会理解。

      他隔着薄手套轻抚瓷杯温热的外壁,慢慢抬起头,就在刚才,二楼又有一盏灯亮了起来。

      他盯着那灯光望了好久,然后起身。

      ——

      半小时后,修斯顿又回到领事馆,他没有回住处,而是去了办公室。

      办公室有一台传讯机,依靠红曜石的感应能力运转。如今欧洲各地的工业都要仰赖红曜石晶矿催生而出的能源,信息传递则依靠这种晶矿罕见的感应能力,红曜石虽不会被消耗,却也几乎不会再生,因此十分珍贵。

      内置红曜石的传讯机只在欧洲某些城市的政务部门或贵族家中配备,价格十分昂贵,好在传输速度很快,从罗马传一条短讯到巴黎,大概只需要几分钟时间。

      修斯顿将一张白纸放入传讯机的入纸口,接通远在巴黎的某条通讯线路,打下这样一行字:

      “我好像找到她了。”

      过了几分钟他收到回复,这片刻间他一直无所事事地在指间转着一支钢笔。

      “你打算怎么办?”

      “过几天我会正式与她见面,以同事的身份,你觉得我要不要说破?”

      这次他等待了更长的时间,传讯机的速度已经足够快,但他仍旧感到难以忍耐的焦灼。

      “你最好装作不认识她,在她心里你一直是英诺森的挚友。两年前维诺的‘死亡’跟你不无关联,我不确定她对你是什么态度。”

      修斯顿怔住了,他没有再回信,僵坐在办公桌前,只觉得双手冰凉。

      对方说话一向一针见血毫不留情,但也是苦口良药,他说的都是事实,修斯顿决定听从他。

      也许是见他太久没回消息,十几分钟后,对方又传来一句话,一字接着一字通过传讯机的打字装置显现在纸面上:“误会总要解开,不必担忧。”

      修斯顿看着那行字苦涩笑了一下,回道:“我知道了。”

      ——

      三天后,特蕾西前往领事馆上班。

      她被迫离家临时居住在旅馆,所带的行李本来就没有多少,比较占地方的就是最近新买的几套换洗衣服,一个行李箱足以搬运过来。大清早将行李搬进宿舍之后,她到一层的餐厅吃饭。

      修斯顿吃早餐时看见了她,只看到了背影,他没有上前打招呼,也不敢多看,抑制着心中异样的情绪勉强吃完了这顿早餐,事后他甚至不记得自己究竟吃了些什么。

      唯一可以确认的是,狂欢节那一夜他在街上看到的人就是特蕾西,那并不是他的幻觉。

      接近九点,特蕾西上楼来找安格斯,安格斯引她到了修斯顿的办公室门前,说:“由于是临时增编,武官处没有独立的办公室了。本来想让你和我共用一间办公室,但是我那儿地方太小,将军说他的房间宽敞,你先在他这里办公。”

      说着他敲了敲门,不等里面的人回应便打开门,说:“过些日子安排好新办公室,我们再重新分配。”

      门被安格斯推开一条缝,出于礼貌,特蕾西接过门把手,推开门向里望了望,正要说出口的问好硬生生被噎了回去。

      修斯顿身穿深色军装,端坐在办公桌后,一双蓝色眼睛淡淡望向门口,天光从他身后的窗口透进来,映衬出轮廓清晰的剪影。

      特蕾西默默地将门关上,回头看着一脸诧异的安格斯。

      “里面那人是谁?”她问。

      “修斯顿·温登将军。”

      特蕾西慢慢睁大了眼睛:“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安格斯尴尬地咳了一声,压低声音说:“老实说,一开始我也很惊讶。但事实就是如此,他前不久离开宪兵团长的职位,跑到罗马来当领事馆武官了。”

      现在的境况容不得特蕾西多想,她保持着极端震惊的神情看了安格斯半晌,然后重新打开门。

      修斯顿仍然坐在那里,仍旧是那副表情,就像是没有动过一样。

      特蕾西试探着说了声:“您好。”

      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有多虚弱、脸色有多苍白,她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紧张的滋味了。

      修斯顿的眼神微不可察地黯了一下,声音平稳地回答:“你好。”

      ——

      特蕾西的新办公桌占据了这间大办公室的一角,靠近文件柜,距离修斯顿的位置大概有三四米远,光线不错,还配了台灯。

      她坐在椅子上感觉了一下,她的面向与修斯顿的面向恰好成九十度角,平常用余光就能大致观察到对方在做什么,也不会造成过度打扰,作为秘书坐在这个位置还是很方便的。

      只是占用武官本人的办公室不大妥当,这种情况应该不会持续太久。

      修斯顿不在房间,他刚才叮嘱特蕾西熟悉一下文件柜里的文件,然后就说有事出去了。

      房间里陷入寂静,只能听到窗外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声,特蕾西在椅子上静坐片刻,向后靠了靠让面容陷在阴影里,眸色也跟着阴沉下来。

      独处给了她思考和消化现状的时间,见到修斯顿的第一眼,她先是惊悚,因为她想起了英诺森。

      在巴黎人尽皆知,修斯顿和英诺森是极要好的朋友,他们友谊破裂的这件事从没有传开过,而且那是在特蕾西来到罗马之后发生的,因而她并不知情。她的第一反应是,修斯顿竟然会出现在罗马,这一定是英诺森在背后搞鬼。

      但平静下来之后她又觉得不是这么回事,她来到领事馆完全出于巧合。再说修斯顿是何等身份,就算英诺森有权有势,也不至于将巴黎宪兵团长支到罗马来替他捉妹妹。

      特蕾西不敢说自己多了解修斯顿,但她认为对方还不至于被英诺森长久蒙蔽,更遑论盲目为他效力。

      所以这一切都是巧合?刚才见面时他的反应十分平淡,似乎根本不认识她。

      他们两人只是在巴黎见过几面,从没有正式的相互介绍,巴黎社交界就像一片令人眼花缭乱的金色鸢尾花田,纸醉金迷、权贵众多,仅仅见过几面的人很容易互相忘记。而且她当年在社交界更多地被称呼为“帕尔默小姐”而不是特蕾西,特蕾西这个名字也不算多么特别。

      因此,虽然她还认得修斯顿,但修斯顿却不认识她,这也很正常。

      如果真的是这样,她反而能松一口气。

      ——

      这时候,领事馆天台上,修斯顿靠着栏杆看远方地平线,大衣下摆被天风吹起又落下。

      他几乎是逃出来的,即使表面看上去很平静,但他自己知道,在那个房间里再多待几分钟,他平静的面具就要破裂了。

      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听见特蕾西说话,也是第一次这么近地看着她……没错,三四米远,已经很近了,过去他只能远远望着,连她的声音都听不清。

      如果这是在两年前的巴黎,他相信自己能够维持完美而冷静的面具。可是,经历过长达两年的绝望和渴望之后,如今再要他保持平静,根本不可能。

      他必须要出来独自待一会儿,整理好情绪,然后才能若无其事地回到那间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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