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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主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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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鹧鸪叫人摆花瓶,她坐在椅子上指挥。摆来摆去总不得意,她只好扶着人站起,摇摇晃晃来到几前,自己摆。几下,就如意了。
她一手插着后腰,又笑又叹气:“什么事,都是自己做了才满意。怨不得人家来糟践,天生就是个贱骨头。”
白宅的佣人们在一旁听着,都偷笑起来。这时,白明玉出现了。她们的笑声一下子止住。
白明玉近来变得厉害。她自生了小玉后,身材便难以完全复原。现在,变本加厉,如有个肺活量比赛冠军蹲守在她身体里,每天使劲一通吹,吹得她日渐膨胀。她的双眼本来大归大,很让人惊赞。如今失了脸庞整体的衬托,俨然一对突出的牛眼,偶闪凶光。
小鹧鸪心里又有些可怜她,又有些幸灾乐祸,她想:“天哪,这女人也太不会保养。她现在这位置,这么作践自己,徐泰行哪还看得上她?”
白明玉在谢娘姨搀扶下走进屋子,她冷冷地扫视了下屋中众人,目光落到小鹧鸪脸上。
小鹧鸪勉强堆笑,上前招呼她:“明玉妹妹,你病好啦?我看你脸色,还没完全恢复,不如再去床上躺一躺。要吃什么,要玩什么,我让人送过来。”
白明玉冷笑着看了她一眼,二话不说,走到她摆花瓶的几前,一挥手,将花瓶砸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一屋子人惊叫。小鹧鸪眼中冒火,下一秒,她就一头往白明玉身上撞去。
白明玉冷不防朝后一仰,差点摔倒,幸亏谢娘姨扶住。谢娘姨气得直嚷嚷,帮白明玉打小鹧鸪。
小鹧鸪把肚子一挺,撒泼说:“摔花瓶算什么本事?我早看出你和你哥一样,也是个下三滥骂街甩膀子的货。有种就往我肚子上打,打死这孩子,我和他一块儿去阴间见你哥哥,看他怎么说?白懿德倒了霉,有你这种妹妹。要不是你凶顽霸道又贪慕虚荣,他何至于做下那些恶事,失了福报,被八竿子打不着的洋鬼子乱枪打死?他尸骨未寒,你又来谋害他儿子了……苍天啊,大地啊……”
小鹧鸪扯衣扯发,鬼哭狼嚎,众人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
正好徐泰行来了,他往屋子里一站,小鹧鸪察觉苗头不对,自动收了架式。
徐泰行骂佣人们:“还不快去服侍姨奶奶?一个个木头似的,动了胎气,你们赔么?”
众人忙上前,扶小鹧鸪坐下,给她整衣抹脸,又有人端来茶水。
小鹧鸪不好意思地笑说:“妹夫客气了,不怪她们,我自己也不好。这么大人了,还控制不住自己脾气。实在是懿德死得突然……”
徐泰行见她又开始抹泪,忙打断她:“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你妹妹也为这事伤心,你多担待些。”
小鹧鸪慌忙说:“这怎么敢?我初来乍到,该你们包容我……包容我才是。”
徐泰行没再理她。他看了白明玉一眼,当先走出。白明玉咬咬牙,跟在他身后。小鹧鸪忙站起送他们到门口。
一回到自己屋里,白明玉便直戳戳地问徐泰行:“你为什么把她弄进来了?”
徐泰行淡淡说:“怎么说,她也是懿德最爱的女人,现又怀了他孩子,难道你忍心你哥哥的骨肉流落在外?何况,你哥哥走了,你嫂嫂又是那样,认人都困难了。小鹧鸪人粗俗些,好在精明,又能吃苦耐劳,这家正好交给她打理。”
白明玉说:“何必她?这家我会管。”
徐泰行心里冷笑了一下,尽量和颜悦色地说:“胡闹,你拍戏就够忙了。”
白明玉听了这话,百爪挠心。她脸上抽了几下,低头说:“家里发生太多事,我想息影一段时日。”
徐泰行吃惊地说:“你刚得了‘影后’,众所瞩目,不在这时候多接几部戏,不太可惜了吗?”
白明玉尴尬一笑,说:“你倒真心支持我。但你不知道:事业和家庭,后者对我来说,远为重要。”
徐泰行认真看看她,她因为一直垂着头,没法看见他脸上表情,只听他呼出一口气,轻松地说:“这话由你自己嘴里说出,我就好办了。”
白明玉见他毫不怀疑自己,心里也略微触动。徐泰行,差不多已是她最后的虎竹了。她抬头对他温柔一笑,问他:“怎么?”
昔日明艳的影子如石子打出的水漂,在她脸上几闪而过。
徐泰行高高兴兴地说:“你哥这次死得有文章。我一直怀疑是东晰然和张劲声结了仇,张劲声方面派人杀他。我担心这事还没完,会波及晰光公司的其他人。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石厉也已经死了。我一直想劝你去潮州乡下,一来那儿是我家乡,都是自己人,外人混不进来;二来,那儿安静,也方便你侍奉我母亲,照管两个孩子。但我怕你舍不得电影明星身份,所以始终未提。今天你自己明白告诉我,家庭更重要。那我明白了。你收拾一下,我择日就让人护送你去潮州。”
白明玉的笑已经僵在脸上。她结结巴巴地说:“不必……不必这样……急……”
徐泰行说:“你在上海,我后顾之忧太大,加上你自己又成了张劲声靶子,事不宜迟,越快越好。”他又说,“晰光你也不必去了,有新闻记者找来,我替你挡,就说你因家庭原因,暂时息影。如此也避免他们胡乱猜测中伤。”
白明玉不说话了。
徐泰行见她不再反对,便匆匆告辞,离开白家。
他一走,屋里瞬间安静下来。连院子里的蝉也像误服哑药,集体失声。
谢娘姨担心地在旁看着白明玉,看到她逐渐发抖,露出痛苦难忍的神色,她也感同身受,气得颤抖起来。
白明玉下一刻就发作,对着屋中家具又踢又砸。但她这阵疯劲没过多久,就泄了。
她靠床坐在地上,茫然看着自己双手,似乎一下子不知身处何地,所为何来。
谢娘姨小心翼翼地劝她说:“不过去乡下避一避风头,等危险过了,可以再回来的。”
白明玉虚弱地问她:“真的可以回来?”
谢娘姨使劲点点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姑娘是‘影后’,谁不想请你当女主角?歇一歇再出来,没准更轰动呢。”
白明玉终于被她哄得笑了起来。她半是自言自语地说:“对啊,我可以卷土重来,没什么大不了的。苏小慧算什么?长得一般,演得一般,不过会做作惹事,勾引得一帮文艺圈男人捧她为宝。观众喜欢她吗?她票数还不如符会铃多。她和时羽征这样闹下去,终有一天身败名裂……她算什么,算什么呢?”
谢娘姨不知道干么突然说起苏小慧来,但她只管应承,说:“对,对,她哪能跟姑娘比?”
她扶白明玉起来。白明玉手捂着胃,脸上又现痛苦之色。
谢娘姨揪心得很,大胆建议:“要不,再抽一下那个?上次抽了后,你胃疼就好了。”
白明玉推她:“快去,快去。”
她在床上坐下,看着谢娘姨往外走。门开的一刹那,她的身子似融入涌进的光中,格外刺眼。但一刹之后,屋中又是那永恒的半昏不明。
她木然想:“快去,我这后半生,怕都要指望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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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小慧和时羽征挤在一起,听美国来的工作人员向他们介绍眼前一堆新机器的用法。正讲到一台英国彼得伯勒的NEWALL公司产35mm摄影机和它的四镜头旋转塔架,时家守走了进来。
他在一旁站着,默默等美国人告一段落。时羽征像小孩子发现了新玩具,对眼前机器赞叹不已,积了一肚皮问题。时家守没给他开口机会,抢先一步说:“大哥,家里有点事,你今天早点回去吧。”
时羽征一皱眉:“有什么事?”
苏小慧笑说:“肯定不是好事,你看他鬼鬼祟祟,要说不说的,还一个劲儿瞄我。难不成是那女人变卦、不愿和你离婚了?”
她讲得很嚣张,然而时家守在芒刺之外,又听出了几分硬撑出的傲慢。他不愿陷入到同情苏小慧的境地,忙说:“是爸爸回来了,要见你。”
时羽征以为自己听错了:“爸爸?他从美国回来了?”时家守沉默地看着他。时羽征眉皱得更紧,“谁多嘴多舌,把这事告诉了他老人家?”
苏小慧冷笑了一声,心想:“果然家贼难防。”
时羽征想了想,还是决定立即回去。好在今天还没正式开拍,说走就能走的。
苏小慧见他身上还穿着前一天的衣服,衬衫袖口处沾了些酱油污渍,她忙叫住他,说:“你前两天的衣服拿去洗,人家已经好了,因为家里没人,我让他们送到这儿。你换件衬衫再走。”
不等时羽征发表意见,她已拉着他离开。那美国工作人员对时家守一笑,赞说:“真是美好的一对!”时家守勉强一笑。
没过多久,苏小慧一个人回来了,她告诉时家守:时羽征已在车里等他了。时家守忙去和哥哥汇合。
苏小慧突又叫住他:“家守。”
时家守回头等她说话。她对着他瞪了半天,有些委屈地一笑,说:“算了,你走吧。”
时家守也不知哪个魔鬼突然对着他射了一箭,他鬼迷心窍般说:“你放心。事到如今,我肯定是站在你和大哥这边的。”说完,他涨红了脸,头也不回地跑了。
时羽征穿了件簇新、干净的蓝衬衫坐在车中等他,时家守一上车,车就开了。
时羽征嘲讽地说:“当初焰阳天遭人排挤,我挪用他公司的钱救急,那群老头这样骂我,他也没回来。现在我不过和一个陌生女人分手,他倒大老远赶回。看来,我是要比他的公司得宠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