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城 上部》周七

6、聚会

　　6 聚会
　　两个疯丫头终于出门。
　　出得门来，都光鲜亮丽，成熟稳重。
　　“要不要叫上蔡姐一起走？”
　　郁莹问，约的人里只有蔡姐跟他们住同一幢楼。
　　“蔡姐去不了了。”小枫做个打字的手势。
　　“又跟她女儿msn？”郁莹皱眉，“总不能不吃饭？”
　　“有孩子的女人啊，没办法。”小枫怪腔怪调，“人自己做饭吃，不跟咱们去花那个冤枉钱。”
　　郁莹笑。
　　“你嘴巴厚道点，她是有家累的人，不比我们消遥自在。”
　　小枫哼一声。
　　“是啊。有家有老公有孩子。我就不明白了，干吗大老远跑香港读什么博士？一离家就三年，孩子从小学上了中学了！“
　　“生活所迫吧。”郁莹叹，“来这里读书，有钱赚，有文凭拿，回去还是镀了金的，何乐不为呢？不出来吃饭也没错啊，毕竟是辛苦钱，何必浪费在应酬上。”
　　“如果我结了婚才不丢家弃子！”
　　小枫咬牙切齿。
　　“满话好讲，满饭难吃。你能保证今后一定安定太平？”
　　郁莹觉得有时候小枫幼稚得不像成年人，自己有必要好好说说她，免得今后遇事吃亏。
　　小枫并不服气，正要说话，迎面走来他们办公室同事吕升。
　　“吕大哥。”郁莹招呼他。
　　“正要打电话给你们。”吕升按掉手机，急急道，“我可能不能跟你们吃饭去了。老婆火车误点，本来大早就到，刚去没接到人，说是中午才到。”
　　“那……”
　　小枫抢过话头：“当然等嫂子到了一起吃！本就说好了的。”
　　“可火车不知道啥时能到……”吕升不太好意思叫大家都等一个人。
　　“没事儿。”小枫把手一摆，“告诉大家，一块儿去接人，接到后，拿着行礼直接去吃饭，不就得了。”
　　郁莹最喜欢她这干练决断的个性。
　　在他们两个办公室里，小枫最得人缘，不管老幼，都与这山东姑娘交好。
　　果然，等人到齐，大家都同意小枫的作法。
　　于是一行人说说笑笑来到离宿舍不远的火车站。
　　电子显示牌上北京来的列车十二点半进站。
　　十几个人在候车大堂里或坐或站，用这难得的空闲聊一聊琐事。
　　钱志宇指一指他身边一个颇为学生气的男生，这大男孩单肩背一个灰白书包，头发零乱。
　　“郁莹，这是我师弟，也是B大的，叫陈劲。”
　　“你好。”郁莹笑一笑，与对方握手。
　　“陈劲跟Dr. 杨的，也在我们office，以后大家可以一起吃饭。”
　　“是么？”郁莹语气故意夸张，“Dr.杨很牛的，他的学生也个个是牛人呢！”
　　“哪里哪里。”对方颇为忸怩。
　　郁莹笑，小枫当真没说错，确实是个稚气未消的小朋友。
　　小枫不知跑哪里去了，现场的三人接不上话都觉得尴尬。
　　郁莹正要找个理由走开，钱志宇忽然问：“郁莹你最近很忙？晚饭也不跟大家吃了？”
　　“刚做完一个presentation。”郁莹不得不敷衍，“上周确实忙得要死掉。”
　　“这么紧张？”钱志宇显出关心的样子，“别太拼命，小心身体。”
　　他微微笑着看她，话也说得亲切得体。
　　郁莹不由多看他几眼。
　　真忘记身边还有这个人。
　　钱志宇比她先读博半年，但大学硕士都在内地就读。
　　刚见到这人时，来港已三年的郁莹和小枫都笑评：土得掉渣。
　　没想到三年一过，这木讷的土包子钱志宇也变成小枫口中的“人模人样”了。
　　郁莹暗暗点头。小枫的眼光是不会错的。
　　现在看，这个28岁的男生，身材高大，书生气的斯文颇为俊逸疏朗。
　　受港人爱表面文章的熏陶，他现在的衣着言行也都磨练得大方得体，确实可称得上是仪表堂堂的高学历人才了。
　　但是郁莹心里知道，即便到了现在，她依旧维持原判，那就是两个字：没戏。
　　他到底哪里不好？
　　她并不确切说得明白。
　　她不是那样在意外表的人。
　　而况钱志宇也算帅气，而况男孩子，从古至今一向以才干为首要。
　　钱志宇是很聪明，但却不是那种可以聪明到理解她和她内心世界的那种人。
　　钱志宇一直望着郁莹。
　　因有前言，郁莹心生警惕。
　　“吕大哥，”她回头去招呼，“嫂子为什么要坐火车啊，这么麻烦……”说着，便走开去。
　　钱志宇维持着微笑。
　　这种怠慢太明显，他不是没感觉，抑或不受伤。
　　但，他有自己的骄傲和深度。
　　虽然这些，不是这个高傲的女子能够一下子都看得出和体会到的。

　　“现在还有人怕坐飞机？”郁莹颇为诧异。
　　“每年不都有飞机失事报道么？”
　　“那只是极少极少数人！”小枫也插嘴，“老早就有研究说了，飞机是除了火车世界上最安全的交通工具。”
　　“对，汽车最危险。”
　　郁莹接口说，扯小枫一把，递一个眼风过去。
　　那意思是，还不过去钱志宇那边！
　　小枫装死，只当没看见，冲着吕升说：“吕大哥，你跟嫂子也太保守了！”
　　吕升年长她俩不少，人也好脾气。
　　“是啊是啊，我们都是落伍的人了。”
　　呵呵一笑，不以为忤。
　　小枫反而不好意思。
　　“说到底，还是火车最安全啦！”说完一跳，向对面大声问，“志宇，圣诞节怎么打算？正好今天都在，不如早点商量？”
　　钱志宇看她直跳到自己面前，不由笑起来，声音不自觉的也大。
　　“就你着急，还有两个月呢！到时大家还不知都在哪里？”
　　“还能在哪里？”小枫拍他一下，“除非回家，不然都给我抓来取乐！”
　　“Yes，madam！”
　　钱志宇做一个香港警匪片中经常出现的向女警报告的动作，惹得大家都哈哈大笑。
　　郁莹收回目光，有些失神。
　　没想到，温文尔雅的钱志宇碰到热情如火的沈小枫也变得如此活泼有趣。
　　如果他们真成了一对儿……
　　郁莹有些失落的不愿想下去。
　　小气鬼！
　　她骂自己一句。
　　这样的嫉妒所为何来？
　　但她没办法，谁让她还不曾有那一个人在身边守望。
　　每个人都希望朋友好，但每个人都不希望自己不如朋友。
　　“太太过来生孩子？”董兰问吕升。
　　吕升点点头：“落地就是香港户口，你们小俩口不准备在这里生？”
　　董兰近三十岁，已婚，也在这里读博，丈夫在内地工作。
　　“我读完是肯定回去的。”董兰说话语气肯定，看神态和穿着都比郁莹她们老了不止几岁这么少，“你们难道打算在香港定居？不然要个香港户口有用么？”
　　“很难说有没有用吧，”吕升搔搔头，温和的笑笑，“大家都说这里的身份好，要出去自由，我们两个就算不在这里长住，给孩子留个选择也好。反正要回去也容易。”
　　他为人极厚道，忍不住提醒：“你老公不是独生子吧？如果想多要一个，不妨考虑在读期间生个孩子。”
　　董兰点头会意，由衷感谢。
　　“老吕，多谢你的提醒了！”
　　郁莹听他们说完，方问：“吕大哥，嫂子来了住哪里？宿舍似乎不给外人进来。”
　　“除了唐楼还有哪里？”吕升笑容苦涩，“香港租屋太贵，哪里住得起。”
　　“可是……”
　　郁莹想说怀孕的人要注意家居环境，但话到嘴边又咽回去。
　　唐楼是当地数十年楼龄的旧屋，一般没有电梯，空间也极狭小，往往只能摆一张床，进两个人就无法转身。
　　这种楼的租金比动辄几千一个月的什么花园什么新村确实要经济实惠很多。大多数内地过来在大学短期工作的人会选择这样的住房，是以办公室中往往深夜还人满为患，因为大家根本没一个像样的地方居住。
　　郁莹知道他们也可以选择住好一点，因为每月工资绝对允许这种在她看来并不算奢侈的必须花销，但似乎攒钱贴补家用更加符合到此来打工的实际。
　　“有老公在旁边照顾，其他什么都好说了。”一直在旁没吱声的罗玉莲忽然插话进来，“你们想想我们系的郑老师，挺着个大肚子，上课科研一样都不肯丢，丈夫也不在身边照顾，那才叫辛苦凄凉。”
　　郁莹觉得那“凄凉”两字刺耳。
　　郑老师她很熟，是他们系难得的女中豪杰。搞工程的女人本来就不容易，更何况还是单身女人。郑老师夫妻感情不是不好，但是分居两地多年，都照顾不到对方。
　　郑老师虽然事业心强，但也不是不想早早两处合一家，可现实不允许。其一，她在香港呆惯了，回去已经不能适应风气。而让老公过来，首先是工作，内地的经验这里用不着，让他转行已经不能了。所以一直拖到现在，终于决定独自生养孩子。
　　提起郑老师的现状，董兰也叹一口气。
　　“想想真不容易，分居两地这么多年还能守得住的。”
　　“你们听了一定要好笑。”董兰先就自己笑起来，“我老公同事们都跟他讲，好好看住你老婆，香港灯红酒绿的，她还回得来么？”
　　大家都笑起来。
　　“这还没完呢，”董兰指着吕升和罗玉莲，笑说，“我们办公室这两个还有老宋老于，哪一个不告诫我要看牢老公，不然三年一晃，给他弄出个金屋藏娇来！”
　　大家又哄笑。
　　“笑归笑，话说回来，分居两地长了铁定出事，没见去了美国读书的个个不是带一个走便是分手完事，郁莹，”董兰忽然掉转脸，郑重其事的告诫，“你要是真打算拿个香港身份，在香港定居，可一定要找个一样能留下来的人。”
　　郁莹还愣着。
　　吕升也笑看她。
　　“对啊，我们的郁美女，个人问题能不能给我们透露一点啊？啥时请大家喝喜酒呢？”
　　“啥米喜酒？八字没一撇呢！”
　　郁莹也不脸红，这种玩笑见识多了，早不在话下。
　　“忙了毕业再说，毕业后找工作，工作后就结婚。”她说得煞有介事，“到时候请你们，在南极洲的也要给我飞回来喝喜酒。”
　　“什么毕业？借口吧。”罗玉莲酸溜溜的口气，“你还不容易毕业，paper出了一大堆了。不想告诉我们才是真的吧？”
　　郁莹瞥她一眼。
　　女人到此时不嫁，心态都有些问题。
　　郁莹心里免不了刻薄她。
　　罗玉莲已经三十五，号称有许多男朋友，只是至今未找到合适对象下嫁。看着她那幅尊容，郁莹就知道小枫为什么那么着急把自己嫁出去了。
　　她不高兴搭理罗玉莲，又觉得这样寒着脸太不城府，正不自在，人情老练的董兰接口。
　　“我相信郁莹不是借口，没看她老板把她逼成啥样？”
　　董兰对罗玉莲说，她把两人手都一拉。
　　“两位美女，告诉你们一句话，学业再重，还是找个人最重要。没听人说么，女人嘛，一定要在读完博士之前把自己嫁出去，不然——”她开玩笑的，“就没人敢娶你们咯！”
　　郁莹和罗玉莲都笑起来，笑得都极难看。
　　吕升还不知趣，点头附和：“就是啊。看看，看看，”他指一指钱志宇那边，“我们这里大好青年一大把，随便挑嘛。”
　　“董兰你也不要吓唬他们，什么要定下地方再定关系，”吕升说，“看看你们系的秦瑶和李海涛，现在成了一对儿不是挺好，走一步算一步嘛，船到桥头自然直。”
　　“对了，他们俩呢？”郁莹实在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赶忙接个话头就要出来。
　　“那不是。”罗玉莲也急着脱身，指指车站门口，“估计秦瑶又睡过头了，李海涛是不会这么迟让大家等的。”
　　郁莹实在受够了这样的刻薄话，正想办法脱身，正好小枫那里向她招手。
　　“郁，过来，有事问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