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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

  •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一间漂亮的屋子里。
      风吹进来的时候,床檐的风铃会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阳光的味道令人怀念。
      如果不是门被反锁的话,我想我会跑出去,好好感受这样的天气。
      没有仆人,没有饭菜,在我纠结着胃痛的时候时间终于到了傍晚,然后等来了他。
      我恨恨地望沧帝,他莫名的迁怒差点置我于死地,偏偏我还不知道今日等待我的,会是什么。
      他却若无其事踱步到床前。
      “阿天,兴海渔村的渔民,家有父母早年过世,由邻居王氏抚养成人。近几年搬离村落一人居住海边,目的不明。”他一字一句报出我简单的生平。
      我不做声。
      “这样的人接近我,本王可以理解是为了金钱和地位。”他轻啜一口香茶,“可是……”
      他说“可是”。
      我大胆地企图在他神情中探索那转折语气中蕴涵的不一样的蛛丝马迹,可是我失败了。
      沧帝的表情,平静得看不出一丝喜怒。
      可是他放下茶盏的时候,却又笑了。
      不过一天的时间,我就见识了瀛洲大陆最伟大的帝王各种不同的笑容,有的是深沉的,有的是不屑的。
      这一次,却是笑得我毛骨悚然:“可是如果前提是你的身世并非如此单纯,本王就不得不探察你的动机。”
      并非如此单纯。
      也就是有秘密。
      我一直相信着的伴随着我过了二十二年的东西,全部都是是假的。
      其实有一瞬间我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
      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东西即将揭破假象,呼之欲出。它赤裸裸的出现将无情地刺穿我埋藏了二十二年的平凡,让我被人刻意掩盖身份的挣扎显得苍白而无力。
      可悲的是,这样的秘密,我并不知情。
      我永远都是局里那个被人牵着鼻子走的人。
      想保护我的人,想揭穿我的人,他们谁都没有停下自己匆忙的步伐,问一问我是否愿意。
      或者说我的意愿,其实是无足轻重的。

      “凌天寒。”
      沧帝正视着我,双手紧紧攥着我的肩膀,轻启薄唇。
      三个字却如散落的玉珠,弹跳着,一直滚进我心底。我甚至可以感受到它炽热的温度,要将我灼伤。
      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我一把推开了他,用尽我全身的力气,将他远远推出我的世界。
      我捂住我的耳朵,什么都不想听,却有声音不断涌进来,杂乱的,哭喊声嘶鸣声,碰撞、冲击,直要把我碾磨得灰飞烟灭。
      消失了很多年,埋藏了许多韶光的记忆一并奔涌进我单纯的大脑,头痛让我大汗淋漓,却停不下来。
      光影是杂乱的,我甚至在幻觉中闻到尸体腐烂的臭味。
      一眼望去,视线是铺天盖地的血红。
      “啊——”我的叫声撕心裂肺,却停不下我所忍受的更为痛苦的折磨。
      “是你回来了么?口口声声要带走他……你是带不走他的,他是本王的,天下是本王的,你是带不走的!!哪怕过了十二年,事实也不会改变!!”他的思维已经混乱,甚至陷得比我还要深。
      他一把掐住我的脖子。
      我挣扎着,可是那个男人疯狂地加诸于我脖颈的压力,让我顿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你带不走他,带不走……他是我的……是我的,我的!!”
      我试图掰开他的手,可是我做不到。有很长的时间,我以为我无法呼吸……
      他疯狂地笑着,手下却越来越紧——
      头痛欲裂。
      于是我放弃了抵抗,只是用我所有的力气抓着他的手腕,更狠地掐向我的脖子。
      我想这样,是不是就结束了……
      不要再痛下去了……

      今年我并非二十二岁,而是二十六岁。
      名字是凌天寒。
      中土人士。
      二十年前那个七月,我和诸葛名越一起落下大海,穿越结界来到瀛洲大陆——那片在中土人口中所谓“烟涛微茫信难求”的仙家圣地。
      那一年,我们都只不过六岁。
      一切的起因,不过出于我幼稚的仇恨。
      我推他下海,却被他在挣扎间一并扯了下去。

      十洲大陆并不是人们想象的那么神奇而神圣,它不过是另一个中土的缩影。战争、杀戮、欺压、歧视……充满着这片奇异的大陆。拥有黑发且孤苦无依的我和名越,被这片土地上的贵族之一亦家役为家奴。
      惨无人道地对待让我坚信,我们会这样子死在这片人人向往的人间地狱。
      恨意在共同面临的巨大悲苦压力下逐渐转换为相依为命的友情。
      我不再恨这个养尊处优的小少爷,他也不再鄙视我这个陋巷跌摸滚爬混大的野小子。
      他是我在这片土地唯一的依靠,我也是他的。
      富足的小少爷名越知道很多我不知道的学识,可是论起保命的技巧,他却完全依赖着我。那个时候我们还被炎洲统治着,汤帝腐朽无能,民声哀怨。倒是太子泓,私下培养着瀛洲自己的精兵良士。
      于是我们奴隶每天被教授很多杀人的技巧,然后将它们在贫民窟中实践出来——只有杀得最多的孩子,才有不一样的优厚待遇。
      那时候的名越一直哭着。为了生存,我的眼中早就没有了仁义,他却迟迟不肯下刀。
      为了保护在这个世界我唯一的亲人,我帮他抵挡了所有的刀光,又把所有的名声给了他。
      连着半年,他的排名都位居榜首,我以为从此可以高枕无忧,却不知谄媚的老爷私下把他以“骁勇善战的养子”的身份献给了泓。
      然后为了掩盖他并不光彩的过去,主人抹消了他所有的记忆。

      于是名越走了。
      那天其实我是去送他的,他被打扮得光鲜明亮,即将被送到王的身边。我衣衫褴褛满面尘灰夹杂在人群中看着他,甚至我的衣角,还有昨夜任务未干的血迹。
      他和主人告别,叫他干爹,然后目光扫过众人,我知道我们并没有被留在他清傲的眼底。
      然后他就这么转身上了马车,动作干脆而爽朗。
      不是那个赖在我身边需要我保护的稚嫩孩童了,甚至,他忘记了我的存在。我们在陌生世界相依为命的过往,就这么被一柱熏香,彻底地从他记忆中擦了个干净。
      就在他离开的第二天,主人下令,所有和他一起受训的孩子必须被处理掉。我们被关在一个很窄的黑屋子里面自相残杀,我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有麻木地挥舞着匕首,嗅觉被血腥气彻底麻木掉 ……
      帮助名越出名的功夫底子,自然也帮助了我从一堆残败的尸体中存活下来。
      “今天起,你来担当我的书童。”主人慈祥地笑着,“老夫膝下无子,百年之后,这所大宅便是你的所有物了。”他抚摩着年仅六岁的我的脑袋,我从没有见过他这样知足的笑容。
      于是我笑着点头,怯生生喊了声干爹。
      那天我想将来有些事情,便注定要去完成。

      八年之后,我居住了亦家大宅被一场大火吞噬了个干净。祝融之神几乎摧毁了宅院所有人的性命,只得两人逃脱。
      一个是我,一个是品月——我成功坐稳当家少主后在路边收养的孩子。
      想念名越的日子,如果没有他,我想我无法活下去。
      我叫他“品月”,意思是“淡蓝色”,名越瞳孔的色彩。
      只是后来,那个只会依赖着我的温柔的孩子,也背叛了我。
      我又一次见到王驾龙辇,带走另一个我最亲的人。
      甚至品月离开的时候,同样没有回头看我一眼。他并没有被剥夺记忆,只是他不愿意。
      那天他入主东宫,成了汤帝长孙沧的伴读。

      三个月后我成功刺杀汤帝,迫使疾病缠身的先帝泓登基为王。大典那天晚上我在他的御苑用剑指着他的心脏,我告诉他总有一天我会再来,我会带走诸葛名越。在那之前若是他受到任何的虐待,汤帝的今日将成为泓帝未来的下场。
      一个与我年纪相仿的少年从窗口探出脑袋,我看见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惊慌。
      “如果你做出动摇我朝之事,那么先取你项上人头的,将是我亦飞扬!”
      于是我如愿看见了诸葛名越,他过得很好,已经出落得丰姿英发,神采飞扬。他对着我拔剑,用自己的身体护住沧,淡蓝的眸子却燃烧着鲜亮的火光。
      就算在中土,我常常因为看不惯他而欺负他,他也没有这么恨地瞪过我。
      “我不会虐待飞扬。”少年沧终于对我开口,那时候,他是笑着的。
      “那么你记住这个名字,凌天寒,十年之后,我将回来,带走他。”我不敢再看他们,转身跃出院落,仓皇逃离身后重重追兵。
      诸葛名越的目光始终刺痛着我。他抛弃了他的名字,现在的他,和我已经不再有任何的关系。我以为我不会难过的,从很小的时候,我就一直是一个人,认识他,不过是我生命中最精彩的意外。
      于是我也意外地一阵踉跄,摔落一江滚滚波涛……
      兴海渔村便是我后来的家,等我醒转的时候已经有大婶在身边照料我。那年我是十二岁,她告诉我。其实什么都是她告诉我的,我相信了她,我是阿天,我不会说话……
      ——我不过是被封住了哑穴。

      “渺小,你太过渺小,却要做蚍蜉撼树般的尝试妄图从本王手中带走他。”他嘲笑地松开了我,“你是做不到的。”
      我狼狈地大口喘息。
      有那么一刻我确实是想到了死,可是记忆让我寻找诸葛名越的征程变得迫切而必须,于是我还是活了下来。
      意志力,有时候是很可怕的东西。我也臣服于它脚下——我从来就是一个俗人。
      沧帝意味深长地看我,突然帮我点开了穴道。
      “即使是这样,你也不可能胜过我。我是本朝最伟大的王,是我赶走了炎洲的侵占,振兴了瀛洲的荣耀。是我,是我啊!”
      他笑得极其疯狂:“这样的你,如何能带走他,从伟大的我面前,带走本王最重要的东西!”
      “不是你。”许久没有听见自己的声音,它低沉而沙哑,难以分辨。只是沧帝还是听到了。
      “没有人带走了他。”
      “我见过他。”
      这是我那天和他仅有的三句话,沧帝的表情有那么一丝扭曲,随后拂袖干脆地转身离开。
      我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只是可以确定那三句话,已经像是重磅的巨石,投进他风平浪静的心湖。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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