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漏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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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森特·萧，克里斯托弗·布兰卡下士的向导，少尉，现役军人，毕业于罗德尼陆军学院，家庭住址罗德尼西区点灯路221号3301，邮编……”
“哨兵，清醒点！你的向导并没有死去！”
“……邮编，邮编108976，家庭成员有……”声音戛然而止。
克里斯念不下去了。
文斯……文斯当然没有死，但他无法接受这个现状。
护士长出一口气，放下带有安定成分的针剂——这药可金贵了。很多女孩子第一次上战场，身为向导她们天生就要比一般人敏感些，几乎都熬不住，几乎没有谁没有用过这个，所以这药非常紧缺。
但哨兵，男性哨兵——尽管还是个小孩子——要用到这个，护士还是第一次见到。
克里斯头脑一片混乱。
实际上，他到现在也没能搞明白这一切都是怎么发生的。
一开始，先是树林那边爆炸了，没有任何预警的。
文斯作为一个军事队长是很合格的，他在罗伊的悲剧发生之后，十分镇定地安排大家不要靠近，而向导们毕竟是情绪化的生物，即使有女孩子吓到尖叫，在头领的精神气场之下也被强行安抚下来。
之后文斯和排长一起组织了几次试探性的投掷，没有任何触动东西，但他们并不敢掉以轻心。
后来，哨兵营来了，营长纳撒尼尔和排长去排查险情，走到罗伊之前的那个位置——他们想先处理下罗伊的遗体——然而，爆炸又一次发生了。
这是十分诡秘且不合常理的，就算那个位置不止埋了一颗炸弹，在火药的引爆下，都该一起炸掉的，罗伊那个地方，理应是最安全的地方。
多明尼克发出一声惨叫，跪倒在地，他是强大的向导，纳撒尼尔也是强大的哨兵，哨兵的精神屏障本来一直都是向导最安全可靠的防御工事，强大的哨兵尤甚。但在那一刻，坚实的屏障开始反噬向导，饥饿，恐惧，慌张，疑惑，担忧……多米尼克面对的是双重的压力，他的表现甚至比向导队里的姑娘（她是排长的向导）还要不堪，毕竟，排长只是受伤，而纳撒尼尔却……
情况变得更为严重了，文斯出于担忧，谨慎地走向树林，想要远远看一眼情况，其实这时候走在前面的二位还没有大碍，几个跟在后面的哨兵也无事，但就在文斯走到桥边时，爆炸又发生了，排长当场死亡，后面的哨兵也被波及。
文斯不敢再向前。
再然后，再然后……
克里斯不能想起更多的事，只记得地雷爆炸的声音接连响起，那是魔鬼催命的声音，它不受预料地响起，在任何地方任何时候。
一片残骸飞到克里斯的脸上，那是一块黑色的滚烫的坚硬的不均匀薄片，克里斯把它揭下来，摸上去似乎还带了一些粘稠感。
察觉到哨兵的情绪波动，文斯转过身来。
然后，让克里斯血液都凝固的一幕发生了。
火光从文斯脚底下开始窜出，每一帧克里斯都看得清清楚楚——他从来没有如此痛恨过自己的超视觉。
火很快越过文斯头顶，当它降落时，尘埃弥漫，而原地再也没有一个人的身影。
文斯本不必要转过来，他和克里斯相差不到一百米，文斯在学校是学过向哨短距离背后释放精神体的。只是克里斯对文斯撒娇，让他永远别背对自己，于是渐渐文斯要做些什么都会先转过身来面对克里斯。
这本是无伤大雅的小情趣，然而，在此刻却无比致命。
也许，也许这只是一个巧合，但巧合又怎么会让文斯恰恰在转身的那一刻被火光吞噬呢？
火和光都化为灰烬之后，爆炸声的闷响姗姗来迟，克里斯这才意识到，刚才的那一切，他并不是“看”到，而是又一次和文斯建立了心灵感应。
在这种时刻。
……
你的向导没有死。
克里斯咀嚼了一遍这句话，他的感官屏蔽场仍然完好无损。
文斯没有死，但他不见了，在距离克里斯不到一百米的地方，哨兵的精神屏障丢失了目标。
这样的情况在历史上并不罕见，只是其性质大概就跟都市传说一样，听过的人很多，信的人很少，克里斯没想到这事居然会发生在他身上。
那些失去了自己向导的哨兵们终其一生也无法再得见自己的向导，游泳者失去了灯塔和航向，徒劳地抓着浮木漂浮在黑色的海洋中。
“如果接下来的生命中再也见不到某个人，那他是不是就跟死了差不多呢？”这是半年以前文斯和克里斯一起看的一部有关漂浮者的电影中的台词，无端端回荡在克里斯脑海中，克里斯忽然就全身发冷。
护士收回了药剂，见哨兵无大碍，便退出病房。
只是并没有清净多久，病房门再次被推开，这次走进来的是一位上校，雷林·施特雷洛，他是向导先行制度的倡导者之一。
哨兵施特雷洛先向克里斯敬了个礼：“克里斯托弗·布兰卡同志，您好，我是雷林·施特雷洛，高级哨兵，这是我的向导，阿比盖尔·格列。”他使用的是哨兵礼节，而非军礼。
克里斯一怔，回了个简易版的前胸礼，这是低等哨兵对高等哨兵表示尊敬的方式。
“您不必如此客气，”上校公式化地笑了一下，“我这次来，是为了争取您的同意，做一个有关您的专题报道，以期鼓励我们所有的哨兵向导，毕竟您——”
他停顿了一下，看了一眼自己的向导，脸上的笑容都真心实意了起来，那是一个气质端庄的女人，“非常特别。您失去了自己的向导，却，非常镇定。”
克里斯想都没想，直接拒绝了：“感谢，但是……”
“您不用忙着拒绝，事情我们都听说过了，文森特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年轻人，为此我们深表遗憾，同时也十分能够理解您的心情。我们并不是为了将您的伤痛公之于众，只是这场战争毕竟牵涉到了数以百万计的哨兵向导。从军事角度，您所在的小队的救援活动无疑是场彻头彻尾的失败，但它却是哨兵精神的伟大胜利，它体现了向导先行制度的价值。你们急行军四天，又遭遇了地雷战，然而幸存者中包括普通人在内，很多人仍然具有战斗能力，我们并不能把这一切简单归功于意志力，这是哨兵远离向导的作用，这种作用在哨兵间相互影响，甚至能影响普通人。而您，无疑是个成功的案例，在这种作用下您甚至能够脱离向导如此之久，我们有足够理由怀疑这甚至是终身的。如果您愿意接受采访，我想一定能激励许多人。”格列开口对克里斯说道，表情和言辞十分诚恳。
“……抱歉。”良久，克里斯还是选择了拒绝。其实哪怕包括他自己在内所有人都认为文森特没有死，只是不知道他在哪儿（因为科学研究已经有足够证据表明哨兵向导结合之后，他们的生命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连接在一起的），然而克里斯并不能说服自己相信之前的一切仅仅是幻觉。而他也相当清楚，他的平安无事根本不是源于向导先行制度。
“那么抱歉，打扰了。”格列看起来有些失落，但并不意外这个结果，她拖着自己的哨兵有礼貌地退出了房间。
地雷遭遇战中其实有很多值得报道的内容，克里斯的情况虽然特殊，但没拿到专访也并不影响报道。
克里斯倒也不是不光是出于不认同向导先行制度的原因，他只是知道自己无法再次和任何人谈论文斯。
米亚西维河边的爆炸看起来惊心动魄，但真论起来也不过丧生七八人，纳撒尼尔死后的雷声效虽大，却不致命，碰到的人如果不是倒霉正处于地雷的正上方，缺胳膊少腿这样的伤都不会受。
说起来，还是那个需要救援的半个团惨一些，他们没能等到援军，被协约国的军队追上了，无人生还。
这里是同盟国后方的战地医院，克里斯在米亚西维河边晕倒，被人背回来，但他只是受了轻伤，床位紧缺的医院很快就把他赶出了医院，克里斯于是一直无所事事地住在帐篷里。
他不是没想过重返战场，只是失去了向导，没有哪支队伍愿意把十五岁的小孩排进队里。
克里斯就一直留在后方，每天去医院帮点小忙，急救措施学了一堆；每顿饭虽然没有大鱼大肉，却也能吃饱，个子也开始抽条——毕竟是个哨兵。
他还买了一份格列主编的《哨兵先锋》，那天的头版头条正是米亚西维河的救援，克里斯常常翻开来看看，只是不太敢看关于文斯消失的那一幕。
在帮忙处理一个被地雷炸断腿的哨兵的时候，克里斯忍不住想起那天的事。
他关于那场爆炸的印象大部分竟然来源于报纸报道，他脑海里对此的印象完全是混乱的，就像，就像……被向导干扰。
克里斯隐有明悟，他似乎抓住了一些真相。
他快速翻开手里的《哨兵先锋》，整场事故中的阵亡名单上有：文森特、纳撒尼尔、多明尼克……
克里斯跑回档案室，找出了更多人的名字。阵亡的人太多太多了，这些阵亡在米亚西维河边的人在其中显得是那么不起眼，但克里斯知道，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是文斯的同学，罗德尼陆军学院近五年的毕业生。
整场事故中，几乎所有陆军学院的人都“死”了，不多不少。
克里斯不傻，他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在学校好歹也是念了两年的军事理论的。
虽然这其中还有一些疑点，但其实并不重要了，克里斯没勇气去探寻这背后的可能隐藏着的悲剧。
……
三日后，下士克里斯托弗·布兰卡“退役”了。
战争将结，这些被莫名其妙送上场的孩子们将提前回到他们该去的地方。
克里斯其实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和那么多无辜者的死牵扯到一起令他不寒而栗，所以，他近乎急切地逃离了这个战场。
他深吸一口气，一种出于原始本能的兴奋激荡了起来，克里斯站在帐篷的门口，向导的感官屏蔽场被冲破了，硝烟，鲜血，皮革，机油，腐烂，扰动，燃烧，疼痛，走动，喧嚣，尖叫，结合热的骚动，蚂蚁爬过，风吹过，云翻涌，两千米外的枪声，米亚西维的水流动……无数种感觉袭击了克里斯，他几乎一瞬间就陷进了魂游症。
但这次，他不用依靠向导，他几乎是硬生生将自己扯了出来，灯塔熄灭，他就自己靠岸，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更何况，如果他没有料错，他的向导还没有死呢，灯塔并未真正熄灭，哈哈。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漏洞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