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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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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门吹雪很奇怪。
这种奇怪,本在第一眼时,我便理应察觉,只可惜,届时我心神多少有些震动,因此错过,但此刻,不仅西门吹雪奇怪,就连没有察觉到西门吹雪奇怪之处的陆小凤也显得奇怪了起来。
“见过叶城主,见过西门庄主,见过陆大侠,在下久闻二人大名,真真是闻名不如见面,二位实在是名不虚传啊!”
看着笑得一脸谦和的南王世子,我心下略有不悦——他本不应该出现在这接风宴上,但既然他已经出现了,那便说明叶久办事不利,但也正是因此,我才看出了西门吹雪的奇怪之处……他……实在不应该对南王世子这般注目的。
而似是察觉到了我注视着他的目光,西门吹雪与我静静地对视了很久,虽然其的眸光很坦诚,也很冷,透着一丝说不出的寂寞,但却少了一丝‘西门吹雪’年少时该有的锋芒之气,比起昔年的我,这个时候的‘他’未免显得内敛得多。——即使这点异样几乎表现得微不可查,但还有什么异样可以骗过自己本身呢?因此,我道:
“西门庄主。”
他点了点头,坦然道:
“城主有话,但说无妨。”
没有过多理会刚一入宴,便直接拿起酒坛猛灌的陆小凤与略显尴尬的南王世子,我淡淡开口:
“我想看看你的剑。”
话出,我有瞬间的迟滞,因为这话对于一个初次见面的绝世剑客来说,的确是有些失了礼节,这就好比两个素不相逢的武者,刚见面,其中一人便直接想要扣住另一人的手腕命脉,这无疑是大忌。可我暂时没有别的办法——
人可以易容,但剑,天底下却是不会同时出现两柄别无二致的,我相信,如果面前这人不是西门吹雪,那他便必定是司空摘星,也只有司空摘星,才能将一个人的气质神韵易容到如此地步,堪称以假乱真。而不论他与陆小凤是为何易容成西门吹雪的样子来见我,他手中的剑,也必定不可能是真正的乌鞘剑,即便外表再像,细微之处,也定有差别。
换而言之,如果他真的是西门吹雪,那么……他也必定不会介意我此刻说出口的话,因为对于我来说,这世间礼法,本就形同虚设。
兴许也是被我突如其来的要求惊住了,一旁的陆小凤终于放下了酒坛,小声嘀咕了一句:
“难道不是西门要找叶孤城比剑,而是叶孤城要找西门比剑?”
听了他这话,南王世子唇角微勾,颇为兴致的望向我们二人。与此同时,西门吹雪也是分外干脆利落的直接将手中长剑递了过来,在入手的第一瞬间,我心下微叹……已然知晓,这柄剑绝不是仿铸,因此便也仅仅只是随意的抽出了三分剑身,稍稍看过,便直接入鞘,将剑递回去的同时,看着南王世子,我突兀心下一动,便状似随意道:
“庄主的剑很好,南王世子想拜名师学剑,我看他资质亦可,不知庄主是否有意?”
话音刚落,门外又是一声巨雷之音,而豆大的急促之雨,此时却是已有了几分要停的意思,就连打在府顶瓦片的水声,亦是开始变得舒缓许多。
无声的沉默中,西门吹雪的眸光始终压在我的身上,仿佛一瞬,又似乎过了很久,他终于朝南王世子再次看去,面容平静无波,但如寒泉一般的的眸中却多出了一股自心底油然而生的倨傲,冷冽至极,如神灵俯视苍生蝼蚁,充满了威严,又似帝王巡视他脚下的皇城,幽远而苍茫,让我瞬间以为站在这里的不是西门吹雪,而是……叶孤城!
但……这又怎么可能呢?我不禁为自己一瞬间的感觉而感到几分寂寥。但西门吹雪却只是十分缓慢的对南王世子平静开口:
“你是南王世子?”
南王世子儒雅的点点头,看了看我的脸,又看了看西门吹雪的脸,复又转回我的脸,张了张口,显然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但最终他还是微笑的对西门吹雪拱手施礼:
“不错,在下便是南王世子。”
陆小凤登时眉峰一挑,饶有兴趣:
“南王世子?你应该不是武林中人罢?难道堂堂南王府,还找不到几个足够有资格传授你剑法的名师?”
说着说着,他忽然便凑近了南王世子的身子,大咧咧的伸手搭上他的一侧肩膀,在他耳边‘悄悄’小声道:
“而且,不是我说,叶孤城和西门吹雪一样,一看就是个僵尸死人脸,一点都不可爱,肯定没什么好玩的,而且,他们的剑法,可不是说学就能学会的,你真的不考虑再换个其他名师?”
南王世子听罢,很是尴尬的动了动唇角……毕竟以陆小凤那种程度的音量,已然足够我们在场所有人都听个清清楚楚,因此,这个话题,终于还是在西门吹雪同样的一句话中。进入到了沉默:
“我的剑,你学不会。”
南王世子面色终于有些难看,静立了好一会儿,他像是想了许久,依旧风度不减:
“我明白庄主的意思。但是,练剑本就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兴许正如庄主所说,也许在下穷其一生也无法学会你亦或是城主的剑,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至少我已经竭尽全力努力过,便是此后剑术再不得寸进,在下也亦是无憾!”
语罢,他已是站起身,朝着众人施了一礼,而后头也不回的离席而去,终究还是……不似他面上表现出来的这般平静,有几分负气了。
微微一顿,陆小凤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而后转身,继续像没事人一般的抱起一坛美酒,叹息道:
“城主府的酒就是不一般啊,都快赶上西门的梅花酿啦!”
说着,他一个翻身,竟是直接上了饭桌的一处空档,看也不看旁边铺着软垫的木椅,却偏偏就要坐在桌子上,两条腿顺着桌子边沿放下来,一荡一荡,好不畅快。模样显得分外舒适与悠闲,神情十分松弛,甚至还顺手从桌子上拿起一只烧鸡,啃得满面油光,态度甚为熟稔,毫无拘束。
如此宴罢,命管家将二人带入各自的客房,我回到房间,又是一番沐浴,正思索着陆小凤二人前来的真正目的,却不想门突兀吱呀一声,竟是直接被人从外推了开来,而纵观全府,能在如此之近的距离之下,仍不让我有所察觉,必定是西门吹雪无疑。
而事实上,也的确是西门吹雪,待看到我正端立在离床不远的屏风旁,身上只着亵衣,长发披散,一只手依旧执剑,另一只手却刚刚触及到挂在屏风上的外衣,他明显怔了怔,一时有些没有反应过来,又下意识的望了望四周环境,这才眉峰抖了抖,几乎是以出剑的速度又猛然重新将房门关了回去,听声音是转身疾步了三尺左右,又骤然停下,有些迟疑的重新走了回来,停在门口,半晌才传来他平静中似乎带有一分不易察觉的懊恼之声:
“初来贵府,误入城主寝房,还请见谅。”
对此,我心中突然泛起一股莫名其妙的诡异之感,因为我实在想不出,究竟有什么事能令得西门吹雪如此反常,反常到竟然连房间也能踏错,至于对他的说词,我自是不会怀疑,因为到了我们这种境界,世上已经没有什么事值得我们需要用谎言来遮掩了。因此,快速的将外衣着好,我将房门打开,西门吹雪果然还停留在原地没有动,我便微微抬首,淡淡道:
“庄主多虑。”
西门吹雪点头,目光凝视着我兀自还有些滴水的长发,我明白他的意思,只得先用内力将头发蒸干了,这才不甚在意的微微拢了拢额前几缕散漫的青丝,发现他的目光颇是古怪——我不知道他是否如同我一样,也看出了我举止中的那几分几乎可以忽略的异常,但至少我可以确信,这人的剑是真的,那么,他的人也必定是真的,因此抬眼看了看走廊外几乎全然停滞的雨水,我开口道:
“庄主可愿陪我走走?”
他答:“有何不可?”
我便踏出了房门,在稀疏的昏暗星光下,将他带到了叶孤城平日里打坐悟剑的静室,也就是被外人称作‘剑阁’的地方。
剑阁很神秘,但大体说来,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不过只是大大小小的挂了几副叶孤城昔日书写的笔迹墨画,与几柄名剑、满室的剑意罢了,但奇怪的是,在推开门的那一瞬间,剑意扑面而来,以西门吹雪的警觉,我本以为他下意识的会进入备战状态,没想到着实是我想得太多,他竟表现得比我这个‘主人’尤要镇定三分。
因此,现下,我们二人也只是对着墙上屈指可数的长剑投去了目光。静谧中,我终于短暂的放下了手中寒铁剑,却摘下墙中另一柄长剑,以左手按住其剑鞘,另一手已将寒湛湛的锋刃一寸寸拔出:
“剑之成也,精光贯天,日月争耀,星斗避彩,鬼神悲号。”
腕中吐力,清冷的精芒水流般泻出,长剑如虹:
“出之有神,服之有威。”
西门吹雪静静凝视了片刻,终于长长吐出了一口气,眸光柔和:
“好一柄‘湛卢’。”
我不置可否,收剑入鞘,在挂回墙上的同时,已是重新握回了寒铁剑,对于我们这种人说,一柄剑已经足够,其他的,再多也不过只是收藏品,而既已收藏,那便是失去了剑原本的锐气,认真算来,有时候,它们甚至还不如一碗清粥有价值,也仅仅只能看看罢了。于是瞬间,我忽然失去了继续赏剑的心思,西门吹雪见我兴致缺缺,也不多话,反而静静看向房中的书画,同样未曾对其他名剑投去哪怕一眼。
岁月静好,只余闲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