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与恶龙》兮树

4、爱丽丝（一）

　　回答安东尼王子的是龙愤怒的咆哮。

　　龙啸裹挟的风声将俊美王子的衣袍揉乱，肮脏的雪块将精美的刺绣弄污，安东尼垂头看了看，不由得微微蹙起了秀气的眉毛。他的仪态如故，却被迫放大了说话的音量：“小公主殿下，这里实在太过寒冷，不适合您居住。请随在下回到南陆。”

　　没有人应答。

　　安东尼只得转而和巨龙谈判：“只要您放了小公主，美之国最美丽的姑娘任您挑选。”

　　王子殿下此话一出，龙啸立即停止。他立即露出志在必得的笑容，微微欠身，小心翼翼地靠近一步，继续说道：“既然您同意了……”

　　哗啦啦，冰棱被大力击碎，碎渣喷了安东尼一脸。

　　娇生惯养的美貌王子殿下差点哭出来，这点损伤不知要用多少玫瑰露才能修补好呀。他默默反手抹了一把脸，视线仍旧蒙蒙的，依稀看见一个人影踏着满地水晶般的碎冰走过来。他骇得向后一退，却踩在冰块上，狼狈地屁股着地，向后滑了四五步。

　　“您没事吧？”清脆而温柔，与极寒之地完全不搭调的声音在安东尼耳边响起。

　　视线终于聚焦，他发现自己苦苦寻找的小公主正半俯了身，担忧地看着自己。安东尼不假思索地抓住了小公主的手，起身便要拉着她离开龙窟。但一团火红的影子迅速靠近，重重撞在王子胸口，将他推飞到十余步外。

　　红发少年护食般挡在小公主身前，对着安东尼翻了个白眼：“都让你快点滚了，还磨磨唧唧留在这里干什么？”

　　“可是……您不是同意……”王子愣了片刻才明白眼前的少年就是恶龙，下意识缩了缩肩膀。

　　“见鬼去吧！”龙少年烦躁地用鞋尖碾着厚厚的冰面，“我对你那些美丽的小姑娘没兴趣。”

　　安东尼的爱国情怀被深深刺伤了：“美之国的姑娘拥有无可匹敌的美貌！”他尴尬地停顿了一下，用余光瞄了小公主一眼：“当然，还是比不上公主殿下。”

　　德拉亨一脸不耐烦，似乎要直接动手赶人。小公主却默默扯了一下他的衣服后摆。

　　“干什么？”虽然少年的语气一样恶劣，但也真的只是听上去凶巴巴而已。

　　“我想问安东尼殿下几句话，可以吗？”小公主柔声细语，即便是德拉亨也只是哼哼数声，勉勉强强地默认了。

　　安东尼充满希望地看向小公主。

　　“您为什么要来接我回家？是因为父亲母亲的请求？还是因为……”小公主羞赧地顿了顿，显然不太好意思，“因为我的容貌？”

　　安东尼愣了愣，但少女的眼眸太过澄澈，任何的谎言和解释到了嘴边都消失散尽。他沉默片刻，缓缓给出答案：“因为您是大陆最美丽的姑娘，而在下的未婚妻，也必须是大陆最美丽的。”

　　小公主低低地“哦”了一声，转而提出第二个问题：“如果我嫁给您，您会提供怎样的生活？”

　　这是安东尼在舞会上已经回答过的问题。

　　虽然心有疑惑，安东尼还是如实答道：“在下会收集最美的珍宝装点您的美貌，让您的美丽流芳千古。”

　　小公主似乎有点失望，却只是轻轻一笑，叹息般地问出最后一个问题：“您似乎没有问过我的名字？”

　　安东尼卡壳片刻，讷讷地瞪大了美丽的眼睛：“您的名字……”

　　金发少女已经不需要更多的答案，她绕回德拉亨身后，遗憾却轻柔地说道：“很抱歉，我不能跟您离开。”

　　“为什么？”

　　德拉亨一句“哪里来那么多为什么”卡在喉头，因为少女默默捏住了他的手，微凉的纤细手指在颤抖着，不知是因为寒气还是即将出口的真心话。

　　“您想要的只是一个美丽的、可以承担您妻子身份的人而已。王子需要一位公主充当未婚妻，女人总要嫁人，就像父亲需要一个王后，大臣需要一个主内的贵妇夫人，世道就是这样的，嬷嬷和大家都是这么说的。”小公主看着安东尼，温和地摇了摇头，“我并不怪您，但我……也许是我看了太多奇怪的书，我对这样的人生不感兴趣。”

　　“如果世上有比我更美的人，想必您会毫不犹豫地放弃我，正如您放弃了美之国那些同样美丽的姑娘们一样。”小公主轻轻地摆手。

　　安东尼信誓旦旦：“我不会的！”

　　小公主宽容地笑了笑，那神情令安东尼觉得自己渺小而卑微。她的声调略含忧郁，却并不在真的埋怨任何人：“而您……甚至不打算询问我的名字。这本应是很奇怪的事，不是吗？”

　　“我要说的就是这些，祝您旅途顺利。”

　　德拉亨唇线紧绷，他澄黄的瞳仁倒映出小公主纤弱的侧颜，虹膜包裹的瞳孔不由微微一缩。他很认真地征询小公主的意见：“所以我现在可以让他滚了？”

　　小公主噗嗤一笑：“只要安东尼殿下能安全到家就好。”

　　不等她说完，龙少年已经当场变身，龙尾毫不留情地横扫，在纷纷扬扬的细雪击中了安东尼。弱不禁风的王子被抛上高空，不由尖叫起来，龙啸卷起的风将他托在高处，朝着南方的地平线落去。

　　“他这样的真的会没事吗？”小公主狐疑地瞪了德拉亨一眼。

　　“有南风送他，顶多弄脏他那身花衣服，你就别多想了。”

　　小公主点点头，应了一声：“哦。”

　　德拉亨不由翻了个白眼：“真是薄情的女人。”

　　金发少女不解地歪头看他，德拉亨有点受不住这目光，便转开视线看城堡前遍地的碎渣。小公主跟着他看向门洞地面，视线而后挪向脚上的便鞋。

　　龙少年抿抿唇，深吸了口气，突然直接将小公主拦腰抱起来，小心翼翼地穿过残余的冰棱回到城堡内。他垂头，火红的发丝荡过他的眉眼，令他的五官显得倍加深邃：“你给自己起个名字吧。”

　　郑重而温和的语调与德拉亨平素的风格迥异，小公主愣了愣，而后笑开，重重点头：“嗯！”

　　颔首的动作令少女的发丝上下晃动起来，擦过少年的面颊，触感柔软，末梢又沙沙的有些痒，宛如有谁撩人心魄的手指，用指尖在心房上若有似无地刮过。

　　德拉亨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他急急忙忙将小公主放下来，背过身去粗声道：“反正是你的事。”

　　“那可不行，如果我选了一个让你讨厌的名字……”小公主不依不饶地拖住少年的衣袖，把他往图书馆的方向扯过去。

　　德拉亨一脸不情愿，却没挣开，口中反驳着：“不管你取什么名字我都无所谓啊……”

　　小公主的步子顿了顿，她回头，缓缓松开手。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她扁着嘴，像在按捺什么情绪，低低问：“因为德拉亨讨厌我？因为讨厌，所以叫什么名字都无所谓，和其他人都一样……”

　　“啊呀不是！”德拉亨慌神起来，揉着头发暴躁地跳脚，“不管你叫什么名字我都会喜欢的！”

　　片刻的寂静。

　　遥远的某处，一棵树不堪积雪重压，折了一根枝桠，脆响在雪原上回荡，悠长而响亮。

　　龙少年被这声响惊醒，也终于意识到自己无意间说了什么。他背过身去，羞愤得难以自己，就差嗷呜一声遁地离开。但他还是小心翼翼地将目光往回转，心惊肉跳地猜测小公主会有怎样的反应。

　　他对上一双微微含笑的蓝眼睛。

　　“那么我们走吧。”小公主毫无异状，步子轻快而灵动。

　　某个猜想在龙少年脑海里一闪而过，但却很快被他撇开了。就算她是假装生气又怎么样？反正……反正他也没说谎，没什么好心虚的。

　　就这么一分神，德拉亨已经和小公主进了图书馆。

　　小公主像是比德拉亨还要了解书籍的分布，她熟门熟路地走到一本巨大的皮面书籍附近，目标书籍所处地比比她还高出一个头，小公主便回头说道：“能不能请你帮我把这本书取下来？”

　　德拉亨将小公主往旁拉了拉，才抬手将书籍取下来。书架上的一层灰被吹起来，小公主因为退了几步得以幸免，德拉亨却被弄得灰头土脸。

　　龙少年掩饰般地用袖子毛毛躁躁地擦了擦脸，将书往桌上一扔，抱着臂靠在书架上转头假装看风景。

　　小公主迫不及待地翻开书，飞快地扫了一眼第一页。她抬头，眼睛因为兴奋而亮晶晶的：“找到了！”

　　“哈？那么快？”已经做好看风景到天黑准备的龙少年一呛。

　　“从今天起我叫爱丽丝，德拉亨，请多指教。”金发少女粲然而笑，啪地一声阖上书本。纸业间的灰尘扬起来，少女的鼻尖也染上浅浅的灰。

　　德拉亨怔忡须臾，将古书夹在臂弯里，敷衍般地说道：“知道了，知道了。”

　　爱丽丝不满地鼓起腮帮子：“请你叫我的名字！”

　　龙少年艰难地抿了抿殷红的嘴唇，白了少女一眼：“你真的很麻烦，爱丽丝。”说着他抬手，刮了她鼻尖一记，将碍眼的灰尘抹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