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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36 ...

  •   乔正僧看到黄鹤的眼神闪烁,马上又说,“这位长官在想什么,我应该不会猜错,但我劝你别这么干。没有我,你们找不到车子,就算找到了,钥匙也不在车上。”
      听他这么说,黄鹤无奈地笑了。接下来他帮廖枯人取下随身携带的枪,连同自己的,一并交到乔正僧手上。同时他说,“能找着这个地方,还能把人偷出来,乔先生不简单。眼下民族危亡啊,不知道有没有从军,保家卫国的打算?”
      乔正僧接过来,一边卸掉枪里的子弹,一边很认真的敷衍,“如果有机会,自然是义不容辞。”
      山路崎岖,廖枯人的伤势还未痊愈,所以走不快。杨满在旁边,时不时的想要扶他一把,都被他坚决拒绝了。乔正僧看他这样硬撑,也只好将脚步放慢。趁这个机会,黄鹤就跟他搭话。
      “这是世事难料,乔先生别有用心买的宅邸,现在倒成了我们的避难所。”
      乔正僧则回答,“这是个好地方,山水秀丽。我打算修个小屋,以后来这里度假。”
      两个人都在打太极,黄鹤自然明白他为什么跑来这里,而乔正僧也答非所问,假装自己目的单纯。
      “可是如果战事起来了,这地方也不会安宁的。”
      “长官是说,中国马上要打仗了?”
      从上个世纪以来,大大小小的战争,国内就没断过。但黄鹤明白乔正僧所指,“可不止中国,整个东亚,包括欧洲现在都很紧张。日本人都这么明目张胆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撑不到明年年底。”
      听到这里,杨满忍不住插嘴,问身旁的廖枯人,“跟日本人打,我们打得赢么?”
      这个普普通通的问题,廖枯人没回答。黄鹤也不吭声,与乔正僧对视一眼,彼此会意,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一阵沉默中,乔正僧想到了另外一个人。一个说不上是被自己影响,但眼下处境微妙的一个人。
      其实如果中日开战,处境微妙的何止他一人。历史的大浪潮里,总有这样随波逐流的糊涂蛋。乔正僧懊恼自己的前缘,就是这芸芸众生的不知所谓的一名。这种恨铁不成钢的心情,倒不像是个分了手的旧情人,简直是个望他成才的家长了。
      但如果岚熙没有去满洲国的话,两个人能不能断的这么干净,乔正僧不确定。他一度怀疑杨满的失踪,与贝子爷有关,所以起了进日租界找人的念头。结果事实证明这是自作多情,他反倒松一口气。
      四个人赶在雪落下来前,上了车。但是车子开出去一段路就抛锚了,陷在雪窝子里动不了。风也大起来,天气太糟,他们围着车子折腾了半天没用,只好放弃了。好在路也不算太远,坚持一下,也可以走过去。
      黄鹤要脱下自己的大衣给廖枯人挡风,对方坚持不受,他也只好作罢。乔正僧不避嫌的搂着杨满走,又抓他的手揣进自己怀里,引得旁边人侧目。
      黄鹤架着廖枯人走,怕他沉不住气。他顶着风雪问乔正僧,“你那里有没有电话?”
      乔正僧回答,“有,刚架的线。”
      一听这个,黄鹤很松了口气。只要雪停下来,哪怕封了山,也可以叫一架飞机过来。这也是他原本的打算,可惜被日本人抢了个先。
      所以等他们到达后,黄鹤顾不上烤烤火歇一歇,第一时间要乔正僧带他去拨电话。电话机就装在小屋子里,那里本来就是门房住的。
      黄鹤拿起话筒,放到耳边听了一下,马上递给乔正僧。乔正僧拿过来一听,叹口气,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没办法,线路问题,可能是被积雪压的。”
      空高兴一场,黄鹤阴着脸回到大屋。乔正僧张罗他们吃了点东西,又找出铺盖来帮忙铺床。“这宅子太破了,还没修起来,条件简陋不要见怪。今天晚上就睡这里吧,明天雪停了,我会出去查看下。”
      黄鹤不愧是军校毕业,很能适应环境。他把炕烧热了,这边的烟道通到隔壁,两个屋子都暖和起来。大家都脱了半湿的外套和鞋子,坐到炉子边烤火。
      一路上,廖枯人的话都很少。杨满想挨到他身边,跟他解释几句,但是被乔正僧不由分说的推开了,于是只好坐到对面,望着他问,“你的身体……还好吧?”
      廖枯人苦笑了一下,“撑得住。”
      黄鹤问乔正僧,“项宝通泄密给你,这个我知道。但你是怎么摸到密道的?”
      乔正僧答,“我花了这么多钱买房子,自然有我的消息渠道。”
      黄鹤承认,“说的也是,这世道,钱能通神。”
      “只要不打仗,钱就是好东西。”
      “如果打仗呢?”
      “那就是你们的天下了。”乔正僧看了看廖枯人,“说句实在话,这次你们能逃出来,就是赢了。政府再不作为,民众也不会答应。”
      杨满去看黄鹤,黄鹤冲他眨了下眼睛,表示同意。但是廖枯人没有一点庆幸的样子。他的表情冷冷的,调子哀沉的说,“说什么赢,国难当头,如果国家输了,我们怎么能算赢?”
      杨满听了马上问,“你说我们会输?”
      廖枯人看向杨满的眼神却很温柔,他忍不住唤了一声,“小满……”
      黑夜来临,天色真正的暗下去。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乔正僧感叹,还是古人有情调。今天要是有酒,那自己就是在白居易的诗里了,但他一点也不能享受。他还是想要暖气,想要在白瓷浴缸里泡热水澡,想要睡软和的大床。
      同样是出国呆了几年,黄鹤和乔正僧都很务实,但显然后者自由化的更严重一点。很难想象乔正僧的出身,是苏州当地的名门大户。
      听他这么说了。杨满心里就有几分内疚。因为如果不是自己,乔正僧也不会跟过来,然后被大雪困在这座山上。但他没想到乔正僧话锋一转,接着又说,不过这个宅子的风水实在好,是他的福地。他一点也不后悔来这里。
      乔正僧的意有所指,杨满听出来了。他觉得脸上发烫,赶忙低下头。好在周围都是黑的,火光只照了一面,半明半昧的倒也不大看得出。但他还是岔开话题说,“后天就是除夕了,我们是不是要在山上过年了?”
      到底还是留在了这里。廖枯人心想。虽然留下来过年,一直就是他的愿望,但是以这种方式却出于意料之外。
      今晨在地道里,他不肯相信黄鹤的说辞,一来他想不通杨满为什么要逃;二来他也觉得困难重重。周围荒山野岭的,下了雪就更难走了。所以在炸弹落下来之前,廖枯人的内心已经崩塌,只是废墟上尚有谜团未解。
      虽然前一晚黄鹤的提议,被他一一否决了,又是下药又是杀人的,廖枯人觉得何其荒唐。但是看到乔正僧带着杨满出现这一刻,他确实有一种拔枪的冲动。
      因为黄鹤推论,昨晚上他们被下了轻量的安眠药,所以才睡着那么死。这件事口说无凭,没有证据,想来乔正僧也不会承认。但是此时此刻,在这片荒芜的山上,已经算是一个很好的杀人借口了。
      人是多么脆弱,一旦没有法制的约束,便只剩下利益的牵制了。最后那把从不离身的枪,只能由黄鹤掏了出来。交给了乔正僧。
      但不管怎样,至少杨满还活着,这让廖枯人无比欣慰。硬逼着自己往好处想的话,劫后余生,亲友尚在。而且下山后,这番经历会让他得到更多的支持,政治上会有更好的局面。用黄鹤的话说,简直是千载难逢的良机。
      所以祸祸福福,谁能分得清?而得到与失去,又到底是谁在主宰?恐怕这一刻,没有人能体会廖枯人的落落寡欢。
      或许黄鹤明白,但他不想理会。在他看来,廖枯人几乎像是个青春期的少年了,所以才有这种不能明说,因为自己也想不清楚的烦恼。现在这种东西扰乱了他,但总能过去。因为人必须成长,而环境也在改变。
      另外的两个人,则有着属于他们的话题。乔正僧接杨满的话说,“照往年的规矩,我早该给你发一份年终的红利了。”
      杨满开玩笑说,“今年的生意不错,那你年后补给我。”
      乔正僧却摇头,“不不,今年不发了,明年的……以后都不用发了。”
      杨满的心马上跳起来,他怕乔正僧继续说下去,不得不站起来,爬上炕上去看窗户。外面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但他听到了雪落下来,像是风吹过竹林,叶子抖动的声音。
      这种微小的动静,非常能安抚人心。他听到身后两人的谈话,知道硝烟将起,全面的战争将波及到全国,没有一处可以幸免。但他还是忍不住想起乔正僧说过,要在门外的空地上种竹子,那么不管是刮风还是下雨,都会是很好的景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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