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篮]予我半夏》辗*

1、第 1 章

　　*****

　　墓园里到处生长着枯黄与翠绿交杂着的荒草，昨夜里下了一场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锈味，土壤也是湿漉漉的，踩下去溅起了泥浆，弄脏了月咏半夏白皙的脚腕与浅色的帆布鞋。

　　荒草漫过她的脚脖，触碰之间有些刺痛与痒。她没有在意道路的泥泞难走，只是紧抿着嘴唇捧着一束茉莉走到许久没去的那座墓碑前，半蹲下来用一只手拔掉周围疯长的草，然后扫去墓碑上的泥，最后把那束茉莉放在了墓碑前。

　　眼眶慢慢泛红，月咏半夏只是站在那里一言不发了好久，看着天空渐渐暗下来，揉了揉被风吹得发涩的眼睛，还是没能忍住，让眼泪流了下来。

　　那天等到她回到家时已经很晚了。用钥匙打开了大门，拍亮起居室那刺眼的白炽灯，低头换着拖鞋，对空荡荡的家，自言自语般地说了一句“我回来了”却迟迟没人回应。

　　晚餐就着几片面包就算解决了。月咏半夏脱下脏兮兮的衣服，扔进浴室门口的脏衣筐里。打开了淋浴站在花洒下，42摄氏度的水温腾起了暖烘烘的雾气，从发顶流到全身，可她还是觉得有些冷。

　　洗完澡后随便用毛巾擦了擦湿漉漉的头发，便把自己摔在了那张孤零零的大床上，透过浅蓝色窗帘之间的一点缝，凝视着远处墨蓝色的夜空，很快就入梦了。

　　这次她梦见了爸爸妈妈，还是像她记忆中的模样，他们在那个世界过得很好。

　　月咏半夏的父母遭遇车祸早逝，亲戚草草地帮她把父母的后事处理后，却谁都不愿意接手收养她，只留下了月咏半夏一个人靠着父母的遗产与政府的救济金勉勉强强地生活。

　　醒来后月咏半夏半掩着被子，顶着一头乱发坐在床上。然后看了一眼床头柜上的闹钟，到上学的时间了。打起精神换好了校服，用梳子把自己乱糟糟的长发梳开然后扎了个马尾，对着镜子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拎起放在玄关的书包，呼出一口气，打开了门。

　　四月开学的第一周星期二，月咏半夏升入帝光中学二年级。道路两旁的樱花树上盛开着如霞似锦的樱花，风吹过时樱花瓣如细雨般飘落下来，掉在她的发间。

　　进入教室，坐到窗边的一处位置上，她打开书包，拿出一摞书放在桌角，拾起最顶上的一本随意打开一页平放在桌子上，然后撑起下巴低头装作看书，其实闭上了眼睛。脑袋愈发昏沉，最后还是没有抵抗住瞌睡，失去支撑趴在了桌子上，把脸埋在双臂间。

　　大脑自动屏蔽周围的嘈杂声，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月咏半夏是被后面那人用笔尖给戳醒的，她醒来时已经在上第一节英语课。迷迷糊糊睁开眼时讲台上的老师正有意无意地不时看她，右手还挥着一根木质的教杆，点着黑板上写的复杂的英语单词。

　　刚睡醒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她先悄悄抬头瞥了一眼英语老师，然后当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地轻靠后面用笔尖戳她的人的桌子，放低声音轻轻说了一句话，“你刚才戳痛我了。”

　　“对不起……”那是很好听的少年音，语气间略带点委屈的意味，“只是老师注意你睡觉了，我想提醒你一下。”

　　——他是在关心我。

　　月咏半夏多年间一直冰封的心有一瞬间的触动，那感觉如被暖暖的阳光照射一般。

　　下意识歪了歪头看向后面的人。他的头发柔软又有点蓬松，金色的发色反射着阳光，有些耀眼，他的笑容也是暖暖的，真像小时候听的童话故事里描写的王子一样。

　　她第一次那么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脸颊如火烧般的滚烫。

　　一时间她忘记了回话，只是傻呆呆地盯着他长长的睫毛，想数清到底一共有多少根，可心乱如麻怎么也数不清楚。她不太清楚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感觉，即使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也不敢轻易下出结论。

　　然后她装作不经意地瞥了眼他桌子上的练习簿，名字一栏写着“黄濑凉太”四个字。黄濑凉太黄濑凉太黄濑凉太——她反复地在心中咀嚼着这个名字，最后得出个“这名字真好听”的结论。

　　回过身来，月咏半夏依然是无法集中精力听课，哪怕是紧盯着英语老师在黑板上罗列的语法与单词，她的心中都被那个叫黄濑凉太的少年给充满了。他就像一颗玉石掷入了月咏半夏平静的心湖，泛起一圈圈的涟漪。

　　下课时，不出意料地一堆女生围了过来，当然不是围着月咏半夏，目标是坐在她的后面的黄濑凉太。叽叽喳喳地吵闹着，问着黄濑凉太各种各样的问题。

　　“黄濑君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呐呐，黄濑君长的那么高是因为每天都有喝牛奶吗？”

　　月咏半夏左手托着腮，执笔的右手在涂鸦本上重重地顿了一下，晕出一个重重的黑点。她眉头微皱地在心里说了三个字——“真聒噪。”

　　推推搡搡的人群不停地在月咏半夏的身边攒动着，她没有丝毫防备地就被从座位挤到了地上。

　　她听到了自己倒在地上时发出的一声沉重闷响，随即身上传来了一阵钝痛，四散的灰尘像是在向她宣告着她新洗的校服也被抹脏了。月咏半夏的双眉微皱，她的拳头紧握着，骨节泛白清晰可见，情绪已经临近爆发的边缘。

　　就在她的情绪将要抑制不住时，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向她伸出，“同学，没事吧？”

　　抬头就看见了黄濑凉太的嘴角挂着浅浅的笑容，眼神中略带歉意。一时间月咏半夏忘记了刚刚发生的事，头一次那么手足无措，只是怔怔地看着黄濑凉太伸出的那只手。

　　见她没有反应，黄濑凉太主动握住了月咏半夏的手，把她从地上拉起来。

　　手间温热的触感让月咏半夏回过神，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脸颊有没有变得通红，只知道自己的心脏在加速地剧烈跳动。她觉得这一刻好像是童话中灰姑娘与王子的专属剧情。

　　而且自己……喜欢上黄濑凉太了，这算是一见钟情吗。

　　黄濑凉太放开了她的手，月咏半夏对他脱口而出说了一句话，“I\'m in love with you.”大脑一时发热怎么就说出来了……她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唾弃自己的智商在喜欢的人面前瞬间为零。

　　“啥？”月咏半夏的语速太快，众人都没有听清楚刚刚她说的什么。

　　月咏半夏摇了摇头。上课铃及时打响，众人散去，都回到了各自的座位上。

　　月咏半夏的心情还是没有平复，她在自己涂鸦本的最后一页认真写下黄濑凉太四个大字，然后又悄悄在他的名字下面写了一行小字——

　　“I\'m in love with you.Ryota.”

　　*****

　　社团活动结束时，天空已被夕阳染成了浓浓的橙色，还有几缕金色与其交织着。月咏半夏隔着活动室光亮的玻璃看着夕阳的余晖浅浅勾起嘴角。

　　伴随着静校的音乐，月咏半夏穿过林荫小道，两旁高大的柏树直直挺立着，茂密的叶子几乎完全遮住了阳光。虽然已经到傍晚，但林荫间清新的空气让她最近躁动的心平静不少。

　　在一处拐角她远远地就看到那道路尽头的黄濑凉太，他在学校设置的水池边用手鞠了几捧水洗着脸。

　　他们作为前后位相处了半个月，关系进展还算不错。黄濑凉太直起身，甩了甩头，正好看见了月咏半夏，热情地向她挥了挥手，“小半夏~”

　　她也向黄濑凉太挥手做了回应。走到近前，她看见黄濑凉太的发丝和脸颊上都挂着亮晶晶的水珠，和汗水混杂在一起，他的身上还隐约散发着学校中的带着锈味的水的味道。

　　黄濑凉太整个人刚运动完，皮肤上还蒸腾着微微热气。

　　月咏半夏知道黄濑凉太进入了篮球队，问他道，“篮球队的部活刚结束吗，感觉怎么样？”

　　“是啊。因为看到小青峰打篮球后发现篮球是件很有趣的运动，所以就报名了。”

　　“小青峰？”

　　“是帝光篮球队中的王牌哦，我的目标是能变到和小青峰一样厉害啦。”那时黄濑凉太的脸上呈现着如孩子般兴奋天真的神情。

　　“那黄濑君可要加油。”

　　黄濑凉太抬头看了看天空，然后咕哝着，“天色不早了啊……”

　　月咏半夏会意地接了话茬，“黄濑君，我也该回家了。”虽然嘴上这么说，心里还是有些失落。

　　走到校门口时黄濑凉太向她道别，“那就明天见了，路上小心。”

　　他们还是有距离感。

　　突然月咏半夏心中冒出这个想法。也只是一瞬间，她又收回了刚刚不小心流露出的难过，然后深呼气，在内心处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要多想。等稳定了心情后，她才迈开回家的脚步。

　　她看见黄濑凉太就在她前面十来米远处。“他家也在那个方向吗？……”月咏半夏小声自言自语道，然后又继续向前走。

　　再走了一段路，黄濑凉太始终在她前面不远的地方，月咏半夏心情很复杂。她担心着万一黄濑凉太发现自己一直就跟在他身后，会不会觉得自己是跟踪狂呢？虽然自己真的不是故意跟在他身后的，那他又会相信吗？月咏半夏的表情也变得纠结起来。

　　就在她踌躇间，黄濑凉太却突然回过头，两人视线撞个正着。月咏半夏可以想像得到，她现在的模样简直要丢死人了。

　　“小半夏？……”

　　“我、我家也是在这个方向。”

　　黄濑凉太丝毫没有怀疑和介意地邀请她，“那，一起回家吧。”附赠一个大大的笑容。

　　月咏半夏被他的温暖感染到，也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就这么和他并肩闲聊着走在路上，月咏半夏慢慢消除了之前那种紧张与拘束。她觉得黄濑凉太是个话很多的人，和他待在一起永远感觉不到沉闷，但不知道为什么一向喜静她竟然不会感到丝毫的烦躁。

　　听着他讲各种各样的事情，月咏半夏看着黄昏将他们的影子拉的好长，再不时悄悄瞥一眼黄濑凉太的侧脸，想着如果他的眼中盛满能溢出水的温柔会是什么模样。

　　终于走到月咏半夏的家门口，黄濑凉太向她道别，此时他的一双丹凤眼仿佛深深的漩涡，悄无声息中把月咏半夏吸进去。看着逆光而立的他，月咏半夏神情突然恍惚。

　　掐了一下手背重新清醒过来，对黄濑凉太摆摆手，出自真心地叮嘱了一句，“回家路上小心。”

　　她觉得有时候会和黄濑凉太的距离很近，有时候又兀自感到很远。月咏半夏明明很想得到一份真挚的情感与羁绊，却在荆棘丛生的道路上停下了脚步。因为在这些年里，她只得到了成长与痛。

　　他背过身去，步伐轻缓地向北走着。月咏半夏倚靠着布满灰尘的墙，凝视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却还是能以她的双眼看到黄濑凉太周围跳动的浮尘，直到他走到那条道路看不清的尽头，变为一个黑点，模糊不清。

　　回到家里，月咏半夏直直跌倒在沙发中，把自己蜷缩一团。她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地难过起来，可能是因为和黄濑凉太之间的相处触碰到了她心里的那根弦。

　　紧闭上眼睛，那一瞬间眼泪溢出眼角，沾湿了睫毛。手心泛出冷汗，空气仿佛骤然降温，她更加抱紧了自己。她听见心底最深处的声音在一遍遍地说着，好想改变。

　　想明确无误地表达出自己最真的情感，做真的想做的事情。可她知道彻底改变会很难，迈出那第一步都必须拥有莫大的勇气。然后她说，要怪就怪自己太懦弱。

　　她又想到了黄濑凉太身上所带的一些她不曾有的东西，他也把自身的那份温暖传递给过月咏半夏。然后月咏半夏想，她不怕了。

　　就像黄濑凉太憧憬着他说的“小青峰”一样，月咏半夏也憧憬着黄濑凉太，想变成一个和他一样闪着光的人。然后在他面前骄傲地告诉他，是他给了自己做出改变的那份力量，并且……自己喜欢上他了。

　　过了好久，她又抬起头来。整个房间是灰暗的，只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的那一缕阳光，投射到几年前那张已泛黄发皱的全家福上。看着那些无比怀念的面孔，她的肩膀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眼睛已是模糊一片。

　　*****

　　从那日以后月咏半夏的成绩在稳步上升。

　　又是一个令人昏昏欲睡的下午，室外的树上已经有几只蝉在鸣叫。月咏半夏努力集中精神看着黑板上的公式与练习题，听着数学老师的讲解，费力地学习着这个让她一度挫败到想放弃的科目。

　　终于煎熬到放学，她简单收拾了下书包便懒散地去参加部活。

　　部活才刚开始，月咏半夏的思绪就飘远了，飘着飘着就飘到了篮球社，然后她在想黄濑凉太现在怎么样了，听说他才在篮球社待了一个月，就成为了正选。月咏半夏再次感叹黄濑凉太真是什么都能做到啊。

　　心间徒生起一股烦躁——好想见到黄濑凉太。

　　月咏半夏也只是稍微犹豫了一下，便拎起书包从社团的后门悄悄离开。之后的目的地，当然就是篮球社。

　　在篮球馆外，远远就听见了鞋底与地板摩擦的声音，还有篮球不断的拍击声。

　　闲杂人等此时是无法进入篮球馆的，再说了她也不好意思进去。但是要怎么办呢……月咏半夏开始打量篮球馆周圈的环境。她看到那几处高高的窗口，从窗口处一定能看见篮球馆内的全场。然后她又看见了窗口边那棵高耸的榕树……只好，爬上去了。

　　她把书包扔在了树底下，接着双手抱住树干，四肢并用地向上爬去。她此刻也不顾自己的校服会被弄脏，衣服和皮肤会被枝条刮破之类的了。在尝试了几次之后，终于爬到顶端，六米多的地方，坐在那条最粗的枝干上，双臂紧紧抱住树干。刚好从窗口看见黄濑凉太。

　　她微微勾起嘴角，一直坐在那里直到篮球社的部活快要结束。

　　等月咏半夏要从树上下来时，才发现她下到不到一半四米处的地方，没有枝条可以给她落脚了。总不能抱住树干滑下去吧？……她的手脚都有些哆嗦，害怕一个不小心就掉下去，好的情况也会骨折吧……

　　月咏半夏的鼻子已经有些酸了，这么多年自己一个人走来，避免不了磕磕碰碰，但她也没流过几次眼泪。最近这么容易哭是怎么回事啊……黄濑君，你在哪里啊？

　　月咏半夏一怔，似乎想到了什么，难道是因为黄濑凉太才让她的情感变得更多，更像一个这个年龄段的正需要保护的正常少女吗？

　　“小半夏！”

　　传来的声音让月咏半夏不可置信，她低下头真的看见了只会那些叫她的人，她的嗓子也在颤抖，“黄濑君……怎么办，我下不来了……”鼻子更酸了，眼泪蓄在眼里随时都要落下。

　　“咦咦！不要哭啊！小半夏真是的……没事爬到榕树上干什么，害的我在训练时看到担心了半天……以后可不要这样了哦！”

　　他早就发现了吗……月咏半夏这已经是在黄濑凉太面前丢的第三次人了，而且是最丢脸的一次，她好想躲到身后茂密的树叶中藏起来。

　　“跳下来吧，我的灰姑娘，我会接住你的。”黄濑凉太向前又走了两步，张开双臂。

　　月咏半夏的心安稳下来，擦干眼泪又重新露出笑容，满心欢喜。她扶住树干站起身，双膝微屈，纵身跳下，稳稳当当地落在了黄濑凉太的臂弯里，被他用公主抱抱住。黄濑凉太的气息在告诉着她，他，就在这。

　　她的校服被划破了好多道子，脸颊上也脏兮兮的，装作生气的样子对上黄濑凉太的眼睛，“为什么是灰姑娘，我难道不是公主吗？”

　　黄濑凉太用手指轻轻抹去她脸颊上的灰尘，揉了揉她的发顶，“是的，我的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