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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车辚辚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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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花的清香在宫殿中飘散着,跪着的两个人都忍不住吸了吸鼻子,有些忐忑的偷眼看了看殿中刻画着香桂和文绣的大柱间坐着的人,又连忙低头匍匐在铺着翟毛地毯的地上。
“听说陈国有乱?”见他们吓的够呛,楚王捻了捻颏上留着的短须,有些好笑的问道。
孔宁听了,大着胆子颤抖的开口:“启……启禀大王,夏征舒造反,弑了陈候平国……请大王
为陈人做主,讨叛贼,诛逆臣!”说着说着痛哭流涕,在地上砰砰的磕起头来。
楚王见此,微微皱起眉头,又向他们询问几句,两人掩下和夏姬私通的事实,又添油加醋将夏征舒如何如何弑君说了一番,楚王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命他们退下,叫来自己的大臣商议。
“大王,陈罪宜讨!”令尹孙叔敖说,“夏征舒所犯弑君大罪,大王讨之,诸侯必然悦服,纷纷通款来就……陈地肥沃,…….纳之为县,我国土得扩,我国力得强,此为两赢之举。”
楚王皱着眉头思量。
公子侧却说:“连年征战,我将士已疲敝不堪。”
一时间两人争论不休。
楚王烦闷,站起来向外面走,两个人连忙跟在其后,走至兰台宫下的青石台阶旁,听见一个人在一棵树下高谈阔论,“那夏姬生的蛾眉凤眼,杏脸桃腮,有骊姬息为之貌,兼妲己、文姜之妖,见者无不销魂丧魄,颠之到之……”(这段话摘自东周列国志,后面还有什么内视之法,太狗血的就无视了。)
一群穿着朝服的楚国人中间,孔宁手舞足蹈的唾沫横飞的说着,“更兼那株林侍女各个风骚伶俐……女乐人人妖娆动人…….”, 孔宁一边说,一边偷眼向诸位楚国重臣看去,有人眼里露出艳羡,有人好奇,有人贪婪的长大嘴巴,有人留起了口水,心里知道他们已经听了进去,于是又说,“珠宝数也数不清楚,刺绣……”
“咳!”有人在他身后咳嗽一声,孔宁连忙回过头去,看到来人,吓的到退一步像狗一样匍匐在地,哑着嗓子叫:“大王!”
“孔大夫口中所言夏姬,不知是何人?”楚王挑起眉毛好奇的问。
“启禀大王,夏姬乃郑国公主,夏御叔之妻,夏征舒之母,有息为之貌,妲己之妖,……虽已年近四旬,(推测夏姬当时应该三十四五的年纪,四旬应该是后来书中的讹传)体貌仍似十七八之处子……”孔宁连忙又将刚刚的话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
楚王本来绷着一张脸,看不出喜怒,听孔宁说完,眼睛里光芒一闪,好像一把锋利的宝剑拔出来,闪着寒光划过黑暗,却又飞快的收回鞘中。
……
陈国和楚国交界的地方,有一片山林,白色的积雪像毯子一样盖在山石和树木上,本是很不错的山间雪景,但几大沱鲜红色的痕迹,好像小学生随意写出的歪歪扭扭的泼墨书法,凄惨的打破了这份宁静,书法在一个大坑前消失,一个蒙着脸的人正费力的将一个浑身鲜血已经死掉的人扔进一个大坑里,坑里已经横七竖八躺了七八个人。一个竹筒从死了的人身上掉出来,落在地上,另一个蒙面人拿起来,看了一眼,冷哼一声,随手抛进死人坑里,然后熟练的向坑里填起土,棕黄色的湿土撒在竹筒上,遮盖了竹筒绿色的封泥印上陈国国君的印章。
听说楚王要声讨陈国夏征舒的罪行,楚国将军们都积极向楚王请战,最终楚王亲领三军,带着公子侧,公子婴齐,屈巫等一干大将,浩浩荡荡往陈国而来。
印着灵龟,巨蛇,麒麟,火凤的旌旗在风中呼呼的飘着,一千乘镶着铜片饰着彩色符咒的战车整齐有序的排列开去,战马雄赳赳气昂昂的奔跑着,二人高的长戟、长斧、长矛在阳光下闪着彻人的寒光,穿着蓝色、红色、绿色、紫色战袍和犀甲的军士分别组成四路军阵,昂首挺胸的向前走着,三军之后是拉着辎重和行礼的革车,一辆革车上孔宁哈着腰,盘着腿一脸疲态的坐在车辕上等待着,一个人鬼鬼祟祟的走来,在他面前停下,一股血腥气味在空气中弥漫开去。
他连忙抬起头,向那人作出一个探询的眼神,仪行父点了点头,露出一脸狞笑,阴狠的说:
“不会有人知道他曾向楚王送过臣表和礼物。”
孔宁听了也裂开嘴,带着一脸毒怨的笑了起来。
……
在陈国一场秘密的出走已经准备妥当,为了不让陈国大臣疑心,夏征舒还在上朝议政,参加谋反的军士们都被招集起来给他们发了足够谋生的钱财暗示他们悄悄出走,不愿离开的他便留下来准备带着一起走。
萧萧回了叶村,叶蓝知道那里有一个她很牵挂的人。董祁和曹蕊准备跟着他们走,还有商离。曹蕊说他们没有其他谋生的手段,在外面恐怕被人欺辱,跟着他们会安全许多。(叶蓝后来一想起她们当时的决定,就后悔不已,如果那时坚持不让她们留下,如果那时她们早早离开王宫,恐怕就不会有日后那些流离而苦难的经历。)
就在一切准备停当的时候,株林那边传来消息,夏夫人生病了,病的奄奄一息,行程便耽搁下来,叶蓝心急火燎,却不能扔下她不管。
三天过去,夏夫人的病情越来越重,竟不见一丝好转,夏征舒心急如焚从国都赶回来,叶蓝更是苦恼不已。
一天天过去,子南离着危险越来越近,叶蓝不敢再拖下去了,这天上午,他们准备好马车,想把夏夫人骗上车,带去苑丘城外,子南已经让城里的人收拾好了行礼,士卒们已经聚集在城外等候,王宫里的人也准备好了车马,只要一声命令过去他们就会陆陆续续出发,在城外聚集。
叶蓝走去夏夫人卧室,刚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出说话声。
“蓝姬在此地,真是碍眼,用什么,吃什么都要有所顾忌!”夏夫人带着几分无奈,殃殃的说着。
“谁让夫人又装起病来,夫人还是忍着吧!”侍女娇雪玩笑着说道。
“这丫头,真是惯坏了!”夏夫人不由也笑起来,笑完了,想起心事,长长的叹了口气,愁眉苦脸的说,“如此装下去真的不是办法,征舒那孩子怎会对蓝姬事事听从?”
叶蓝本来还在疑惑,这时什么都明白了,夏夫人一直是在装病,她感到头顶嗡的一下,什么也不想了,一把将她的房门推开,站在门口,冷眼看着屋里,屋里躺着和站着的两个人看到她怒气冲冲的样子,都傻了。
夏夫人一脸无辜的看着她,不知所措,叶蓝感觉自己的头发都要竖起来了,用手指着她,气的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说话,最后向她问:“你在装病?为什么?”
夏夫人见计策被识破,也不惊慌,懒懒的睨了她一眼,慢条斯理的说:“征舒是我唯一的儿子,凭你一个小小的女乐,一个隶妾(女奴隶的意思),怎么可能带走他?”
叶蓝对她的无礼取闹感到无奈,不想跟她争辩。
“他的身上有为氏高贵的血液,他本该成为君主,你却要将他变做乞丐,一个卑贱无能的庸人,丢掉父亲的姓氏,扔掉尊贵的出身和声望,只是因为你无法用宽容去面对他即将要娶的妻子!”
叶蓝感觉自己就要吐血了,夏夫人此时还在关心这种问题,她不由怒火中烧,再也忍受不了,向她喊道:“你要害死他了,你真蠢,太蠢了!”夏夫人听她这么说,吃了一惊,呼的从榻上坐起来,一脸恼火的质问她:“是谁许你如此跟我说话?太不像话!太不像话!”她摇着头,目光随意的扫向门口,突然眼前一亮,盯着她背后一脸哀怨的说:“征舒,你看到了,她就是如此欺辱你母亲的!”
叶蓝回过头,看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自己身后,因为愤怒和隐忍脸色变的很苍白,有些不知所措。
将他母亲瞥了一眼,他母亲低下头,子南无奈拽着叶蓝的手出来,叶蓝感觉自己很无辜,也很郁闷。
“她是我母亲!”他说,不由皱起眉头,这两个女人似乎为任何事情都能够吵起来。
“她在装病,你知道吗,她在装病!”叶蓝气的不行,撇了他一眼,愤愤不平的喊道。
他无奈,对她的语气感到愤怒,只好摇了摇头,又向她重复一遍,“她是我母亲!”
看他沉着脸,语气强硬,叶蓝气的说不出话,哆嗦着嘴唇,心里郁闷,一直都是那样不管他母亲做了任何过分和无理的事情,都只能在心里忍下去,不能说出任何过激的言语,惹她生气。
她一直在忍,但这次他母亲太无礼取闹了,她感到自己已经无法忍受,气急败坏的跺了跺脚,推开他,赌气向后院走去,去看家人们是否将马车套好,如果套好她准备将夏夫人强行弄上车去,不管他是否生气,只是她想不到,夏夫人注定是不会跟着他们上马车的。
见她走掉,子南要追过去,一个家人神色慌张的跑来向他禀告:“主公,外面有些人往宅子里闯,眼看就要进来,你快去看看吧!”
他听了,感到烦闷,没有多做考虑,向门口走去。
到了前堂,才发现大门已经被一群人冲开,那是一群全副武装的军士,手中拿着长戟,长戈。
他大吃一惊,连忙抽出宝剑,他的几个侍从也从后面冲出来抽出武器护在他周围。
然而半米长的宝剑怎能和两米长的长戟长戈的相比,十几个侍从又岂是几百几千个能征惯战的军士的对手。
没有任何遮挡的身体被长戟长戈刺穿了,挑起来,然后无情的摔在地上…..而宝剑在厚厚的盾牌和坚硬的铠甲前也失去了自己的本应该具有的威力。
他的侍从们都死光了,只剩下他一人,鲜血染在了他的衣襟上,有自己人的,也有敌人的,一群楚国人将他团团围住,长戟像好像车轮的辐辏一样架在他的脖子上,而他则是辐辏的中点。
叶蓝在后院,听到外面有喊杀声,感到奇怪,又看到府中家人都疯狂的向后院面跑来,打开后门往外面纷纷逃去,她拉住一个人问,才知道子南被人围住,连忙提起裙子,不顾一切的向前面跑去,跑进前堂,看到他被一群穿着革甲的面目凶狠的人围在中间,二十几只两米多长的长戟架在他的脖颈上,让他动弹不得。
“子南!”她感到难以置信,向他喊道,声音因为恐惧变的嘶哑起来,而人不顾一切的向他冲去,她想推开那些长戟,那些长戟架在他的脖子上显的那么难看。
“别过来,”夏子南斜眼看着驾在他脖颈上的武器,向她喊着,一种对命运的无力和即将要失去面前女子的痛苦让他伤心欲绝,他暗暗咬紧牙关向她求道,“千万别过来,千万别过来。”
几个家人将她拦住,她清醒过来,沉默的站在那里,伤心的凝视着他,这是一场战争,一场将要改变他和她的命运的战争。
他被人摁到在地五花大绑起来,她泪如雨下,她没有能够救得了他,反而更加害了他,如果让他呆在都城,如果让他站在坚固的城墙上,如果让他拿起自己的弓箭,穿上坚硬的铠甲,或许结果就不会是现在这样,她后悔不已,只是因为她的胆怯、害怕和逃避,她就要让自己失去他了。
她的腿没了力气,茫茫然的想坐下来,有人扶着她的胳膊撑着她不让她坐下。
一群楚国人过来,吵吵嚷嚷的将在堂上站着的人驱赶着向院子里走,叶蓝已经没了力气,任着别人将她往前推。
几个楚国士兵从对面冲过来拉住她,扶着她的人被迫松开手,她听到有个人在喊她,“蓝姬!蓝姬!”回过头,看到介非被几人士兵架着,一把奋力的挥手挣扎着一边向她喊,泪水淌满了他的脸颊,她感到伤心,想停下来和他说话,却被人拖住往一个地方,走了几步又被人拦下,换了另一个方向,这样一直被人拉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被人扔进一间屋子,丢在一堆茅草上。
……
只是用了一天时间,早晨的时候还在陈国的边界埋锅造饭,到了傍晚楚王已经让三军在株林扎下营帐,速度快的让陈国人咋舌。随着楚国军队而来的是楚王的一道檄文:楚王示尔:少西氏
弑其君,神人公愤。尔国不能讨之,寡人将为尔讨之。罪有专归,其余臣民,静听无扰!”
陈国人因此松了口气,知道楚王是为了讨伐夏征舒而来,这么多的战车,这么多的士兵都和他们没有干系,他们于是袖着手准备看热闹,这是一场大象和老鼠的战争,胜负不用说早已分晓,陈国人只希望楚王杀掉夏征舒赶快离开,只是……。
孔宁和仪行父是最好的向导,他们知道利用城门士兵换岗的时间,让军队悄悄潜进城去杀掉守门的城门吏,然后打开城门,没费一兵一卒楚王便拿下了陈国都城苑丘。
留下公子婴齐率领一支军队守在城中,楚王便带着三军向株林而去。
株林不过是一座乡间别墅,守卫株林的也不过几十个护院和夏征舒的十几个亲兵。
孔仪二人献计将府门叫开,又使人将征舒引出,拿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夏征舒被拿住,楚王命令囚在后车中,然后便迫不及待的向从人询问:“何以不见夏姬?”
将士们四处搜查,夏姬藏在花园中被士兵搜到,带至楚王面前。
夏姬已经六神无主,看到征舒被抓心里难过,想到自己命运无着,心里害怕,但从小所受教育让她冷静下来,她向楚王说:“不幸国乱家亡,贱妾妇人命悬大王之手,倘赐矜宥,愿充婢役!”
楚王见夏姬颜色艳丽,举止端庄雅致,不禁神思恍惚,悄悄对自己的将军们说:“楚国后宫女子虽然众多,但如夏姬者绝少,寡人欲纳之,以备妃嫔,诸卿以为何如?”
“不可,不可!”屈巫听了连忙谏阻,“吾主用兵与陈讨其罪也,若纳夏姬,是贪其色也。讨罪是义,贪色是淫,以义始而以淫终,伯主举动,不当如此。”又说,“此妇乃天地不祥之物,据吾所知者言之:夭子蛮,杀御叔,弑陈候,戮夏南,出孔仪,丧陈国,不祥莫大焉!天下美妇人,何必取此淫物,以贻后悔?”(这番对话见《东周列国志》)
楚王闻听不敢再纳夏姬,公子侧本想娶夏姬为妻,听屈巫所说也不敢娶了。
夏姬最终被楚王赐给年过花甲的连尹襄老做为继室。
战争就此结束,楚王的手下开始在株林中大肆搜刮财物和女人。
……
这里是放置草料的地方,叶蓝听到隔壁传来战马纷乱的嘶鸣声。
四个楚国士卒,围着她,一脸贪婪的在她身上扫着,却不敢动手,因为这个女子的眼睛太过明净,而她脸上的光芒也太过纯洁。
终于有一个人伸出手,向她头上的头饰抓去,叶蓝连忙挥手将他挡开,自己将头饰摘下,然后又卸下耳环,手镯,玉佩等首饰,全部扔到离她很远的一堆柴草里,四个士卒象野狼一样奔过去争抢,抢到手中,用袖子一擦,就放在手中贪婪的搁在亮处观看。
一个人可能因为自己拣的东西太少,又将眼睛转向她身上那件雪狐皮的裘衣。
将衣服脱下来给他,她抱住胳膊,所幸是在冬天,衣服穿的层数比较多,但她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这些人最终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这女人恐怕不是平常人?我们还是……”几个人抢完东西,开始嘀咕起来,其中一个人犹豫着说道,话语传入叶蓝耳中,她连忙侧耳去听。
“怕什么?大王已经说过,株林中财物尽数取用,女人随意挑拣!”另一个说。
“可是……”他的声音低下去,楚王那些话是对他的将军们说的,而他们不过是普通的士卒。
叶蓝感到心惊肉跳,突然听到一声战马的长嘶,叶蓝心里一亮,连忙不顾一切的大声喊道:“踏雪!”
隔壁传来尥蹶子的声音,她知道它在那里,又声嘶力竭的喊道,“踏雪,救我!救我!”
这边的人见她突然大声喊叫都吓的愣住。
又传来几声尥蹶子的声音,接着草料房的一面墙坍塌下来一块,一匹马嘶叫着从土块和砖瓦中冲出来,跑向叶蓝,叶蓝连忙从草里跳起来,冲向踏雪。
但踏雪最终没有能够跑到她跟前,在离她两米远的地方它被迫停下,因为两个从人模样的人死死抓住了它的缰绳,让它无法走动,只能在原地愤怒的喘着气,尥着蹶子。
“大巫!这马好像中邪了!”一个从人一面努力让手中的马冷静下来,一面向身后说道,然后才转过头,当他看到房子里的情形,不由一愣。
“不是中邪!”一个人站在被踏雪撞开的破墙边,含着笑意,慢悠悠的说,“是护主!”说着将目光扫向四个士卒,眼睛里迸出几分寒意,四个士卒见状连忙向门外逃去。
一个人牵马的人想追上去,被那人挡住:“罢了!不过是些步兵!”
叶蓝转头看他,那是一个中年人,黑袍黑靴,腰佩白玉环佩,头上带着四重羽毛编制的巫师冠。
那人见她打量他,微微一笑。
这时,旁边人向他问:“大巫,如何处置这名女子?”
“送去我那里吧!”他说,转头又向她看了一眼,仍是含着笑意,女子戒备的转过头,一脸的冷意,他失望的摇了摇头。
一个人伸过手抓着她的胳膊推她向门外走。
叶蓝在心里苦笑,一场战争结束,女人总会首先成为牺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