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霄纪事（下）》尔仙

19、第十九话 残忍真相

　　时间流转，又是几日后的一个深夜。

　　苍穹如墨，一弯新月遥挂天边。

　　狭长冷清的街道，远远走来一个白色身影，夜风掠过，他雪色衣袍如凌波拂动。

　　即便是新年，可一入深夜，人群散去，街道依旧冷清，唯有那小巷内透出的昏黄灯火，给这夜色染上一些温馨的色泽。

　　两侧的灯火倒影在白衣人深如静渊的瞳中，他忆起了栖梧苑内的温暖灯烛，脚下步履不由加快，盼望着快点将重获新生的祭雪剑送到她手中。

　　前几日，他得知天下铸剑名师封一刀游历至衡镇，便独身下山，寻封一刀重新打磨锻造，祭雪剑终于再获新生。

　　他没有告诉她，想给她一个惊喜。无论他心中的谜是怎样，但她永远都是他的莲生。那些恩怨不管是真是假，他独自承受就好。

　　夜风渐大，他的步履也愈发轻快起来。可他还没走出街道，脚下一滞。

　　不远的巷子口，一则黑影隐在阴暗中，那人身量矮小，头戴斗笠，蒙着黑纱，脚步极轻，犹如踏着无声的风降临于地面，浑身似拢了一层朦胧的墨色雾霭，看不明朗面目。

　　云舒注视着那则黑影，清冷如玉的面上，瞳眸缓缓半敛，掠过刀锋似的凛冽。

　　半晌他道：“你终究来了。”

　　※

　　昏暗的房间，一灯如豆。

　　云舒伫于房中央，冷冷道：“你这些日子不断抛出各种手段，不就为了迫我现身吗？如今我来了，你待如何？”

　　巫残欢干干一笑，面纱笼罩下的她看不清楚面目，声音犹如砂砾摩挲砂纸上，有令人不安的刺耳之感，“本座只是要跟你讲那些话罢了，讲完了，现在等你的回答。”

　　“回答？”云舒面色淡薄若水，半分情绪也瞧不出来：“同你这种人，实在无话可讲。”

　　“哦？父母之仇，深入血海，你居然能轻飘飘一笔带过，真是让人佩服……”

　　云舒眸光刹那爆出暗色星火，伴随“嗤啦”一声响，似有凌厉的星芒在昏沉的光线中掠过，扬起一角黑色的布料，散飞如鸦羽，下一刻云舒银鞭紧绕在巫残欢的颈项上，“你若想死，大可再说的更多，这些年我时刻都没能忘记，你施加到我身上的罪孽。”

　　巫残欢斜靠在墙角，笑意有些肆无忌惮：“呵，不愧是本座亲手送入鬼域宫的门人啊……好啊，你尽管动手，横竖我现在鬼离神功没有练成，贸然调动真气只会走火入魔而死……”

　　顿了顿，她仰起头，浮起一抹胸有成竹的笑：“但你要想清楚了，你杀了我……便等于杀了你的宝贝妹妹……”

　　云舒神色一厉，须臾他慢慢收回长鞭。

　　“我就知道，你总是顾忌着她……”巫残欢澹然一笑，话题一转：“我还是希望你考虑考虑同我的合作，毕竟云过尽，是我们共同的仇敌。”

　　“你说的话，我不相信，更不会跟你合作。”

　　巫残欢悠悠道：“你不相信我的话，那她的话呢？”

　　她话落手一拂，烟色纱帘层层掀开，内室里一张清瘦的脸露出来。

　　那人身形纤瘦，容颜明丽，目光微带凄苦，却并无常日里的疯癫混乱。

　　——疯妇云夫人，萧芷兰。

　　云舒的表情一滞，随即恢复了初初的沉静，向着萧芷兰道：“原来你一直是在装疯。”

　　“是。”萧芷兰沉默良久，轻轻道：“孩子，或许你应该唤我一声姨母。”她目不转睛瞧着云舒，憔悴而凄怆的双眸竟显现一丝柔和。

　　云舒紧抿着唇，缄默着。

　　巫残欢轻笑一声，似嘲讽又似快意：“云夫人，我想你应该好好跟你的外甥讲讲当年的事，我可没有诓他。”

　　※

　　夜空星子稀疏，一轮孤月独挂天边。

　　云舒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那间房的。他脚步极快，脑中很乱。

　　他不曾想过柔弱的云夫人竟有那样的一面，她凄厉的哭泣，浑身力气都似被掏空了一般，半跪至地，拽着他的衣袍，近乎绝望的抽噎：“孩子，我都告诉你了……我不会骗你……他们惨死了这些年……你要帮他们报仇……”

　　而他那会居然镇定如初，道：“他在哪里？”

　　云夫人捂着胸口，似承受着万箭穿心之痛：“他在玄英山西侧桃李村……我将他埋在了村后的竹林里……”

　　她泣不成声，颤抖着手从衣襟摸出一个小银锁，递给他：“这是你还未出世之时……他便已准备好的银锁，说是要亲手替你戴上，保你一生平安……可是，他还来不及替你戴上……便去了……”

　　她哭得近乎痉挛，摩挲着银锁上的陈旧血迹，像是看着一件稀世珍宝：“这上面都是他的血……他到死的时候，都握着它不肯松……这都是他的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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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烦意乱，心底犹似被扯开一个无底洞，有按捺不住的恐慌与忐忑，云舒甩甩头，在这夜色中加快了脚步。

　　玄英山，桃李村，小竹林。

　　铺天盖地的墨色似要将人吞噬，那样沉的夜，似是孤苦摸索中却寻不见前路的茫然未来。

　　静谧的竹林里，一捧坟冢孤零躺在那，周围什么也没有，孤坟置身于这萧瑟的风中，显得格外凄凉。

　　青冢前，只有简单粗糙的木制墓碑，上面血书墓碑主人名字——“奚落玉之墓”，血迹年深已久，立碑之人似要将当时的绝望都印刻到木碑上去，残留的血迹落在木制的缝隙中，风干后，呈现一种哀怨的幽黑色泽。

　　夜风寂寂穿过竹林，云舒倾身抚摸著上面的血字，低语道：“爹……是你吗？”

　　他坐下来，背靠着坟冢，幽沉若墨玉的眸子半敛。

　　他深深吸一口气。

　　也许，事情不是这样……云夫人或许是做戏，她同巫残欢或许是因为某种目的结成了同盟……

　　她们，也许是连同一起来诓自己罢了……

　　这一切，定然是个谎言，她们联手撒下弥天大慌，无非是逼自己出手杀了云过尽罢了……

　　他不能相信……他是他的养父，尤其，他更是莲生的父亲……

　　对……这是个圈套，他不能相信……

　　他在理智与情感中激烈徘徊，又坐了好久，终于起身向村外走去。

　　刚出村头，听见一阵愤怒的吼叫传来，夜里格外刺耳：“滚！你这烂乞丐！平常不都赖在竹林里坟堆里吗，怎么今天又来了！”

　　另一个声音响起：“八成又是来偷酒喝，每次都疯言疯语，打死他！不给他点教训不长记性！打！”

　　“打！打死他！”

　　乞丐抱着酒壶，几个男人围在一起拳打脚踢，可那乞丐蹊跷的很，任旁人再怎样踢打捶砸，哼也不哼一声。

　　须臾几人打疲了，收住拳脚，其中一人纳闷道：“他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是哑巴吗？”

　　另一人道：“哑巴还会叫的好不好，多半是个傻子。”

　　一行人又踢了乞丐几脚，怒骂几声，散开离去。

　　几人离开后，那衣衫褴褛的乞丐抬起头，满脸血污，从地上摇摇晃晃爬起来，抱着酒壶又喝了一口。

　　云舒目不斜视的从乞丐身边走过，两人擦身而过，云舒一袭白衫衣袂飘飘，拂起微凉的风。

　　乞丐浑身褴褛，脏污无比。他漫不经心瞟了云舒，突然眼神定住。

　　月光幽转下，白衫之人面容如玉，眉眼清冷不可攀附，衣袂翩跹翻飞，浑身似笼了层珠玉的光辉。

　　“奚师兄！！！”

　　幽静的夜里，那乞丐的表情突然扭曲起来，像见了鬼一样，他怔怔望着云舒，道：“奚师兄……”

　　“奚师兄……”那乞丐先前再怎样挨打都不吭不响，此时却倏然流下泪来，他几乎是连滚带爬的扑过来，紧攥住云舒的衣袍，泪珠滚滚潸下：“奚师兄……你终于来了……”哭着哭着，却又笑起来。

　　他浑身酒气，伴随着逼人作呕的酸臭味，有着酗酒后的神志不清。云舒待要将他甩开，目光扫到乞丐的脸庞之时，却陡然凝注：“小……小师叔……”

　　乞丐对他的声音恍若未闻，他嚎哭起来，道：“师兄，你终于理我了吗……你不再恼我了吗……那些年，我没能来得及救你……我对不起你……”

　　“奚师兄……我眼睁睁瞧着你被他所杀，我眼睁睁看着师姐重创下难产而死，却无能为力……我恨我自己武功低微，不是他的对手……后来我尝试着给你报仇，我同婵娟师姐在云霄阁放了一把大火，我想烧死他！却没想到……”他不顾一切的哭起来：“却没想到连累了你的孩子……他被巫残欢掳走了……”

　　云舒瞳孔倏然一缩，他倾下身去，一字一顿道：“你说，我被谁所杀？”

　　乞丐哽咽着：“云师兄，云过尽。”

　　乞丐蜷缩在墙角，颤抖着环住了自己，道：“是云师兄杀的你，不是我……师兄……我求求你……你莫要再入我梦来了，这二十年我没有一天睡着过……我一闭上眼便是你死时的模样，你倒在池塘边，他的长剑捅穿了你的胸膛，你的白衣全部染成了红色，池塘里的水染成了红色……而师姐她……师姐她浑身是血，她躺在床上……没有呼吸了……孩子还在哭，被褥上全是血，孩子身上也有血，可是师姐死了……她身子都凉了……我去救你们，可你们都死了……全是血……”

　　“你们都死了……都死了……好惨好惨……”他跳起来，一面跑远一面疯了一般叨念着：“都死了……全是血……哈哈……湖面变成了红色……一个孩子被抱走了，另一个在哭……”

　　夜风刺骨地刮过，云舒浑身血液似在一霎冻成冰。所有理智，在听到双亲惨死的凄怆，轰然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