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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一个故事:助听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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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我表哥怎么到现在都没有女朋友。
他翻了翻我放在电脑桌上的小说,问我插图怎么是两个男的抱在一起?
我有些脸红,把书抢了过去。
他说:“噢,我知道了,腐女对吧?你以后别看这种东西了。”
我又羞又怒,急于维护尊严,于是吼着对他说:“这种书怎么就不能看了?你什么意思啊?”
他抽了根烟,跟我说:“没什么意思,就是觉得里面都是瞎写的。”
后来,他给我讲了个故事。故事的主人公据他说是隔壁寝室的一个朋友,那个朋友外号叫大脚,之所以有这个外号据说是因为7岁的时候他就穿38码的鞋,过年被亲戚笑话了,说让他快管管自己的脚,别长了,再长以后就没鞋穿了。
大脚平常在寝室里不打游戏,也没参加什么社团,成绩也一般,他把大把的时间都拿去做了兼职。周末当家教,放寒暑假就在超市里推销方便面,就连平时上课,也会找个不太正经的兼职,比如那次,他就接了个扫二维码关注微信号的工作,让别人扫一个能得五毛钱。
有一天学校在办招聘会,他恰好下午没课,就跑到广场上扫这个。广场上只有2G网,网不好,别人帮他扫二维码没有奖品,又担心是骗子,所以他在那里转悠了半个小时,没有一个人愿意帮他,他自己也有些丧气,拿着一张二维码的单子,坐在花坛边缘。
休息够了,他站起来,往四周望,正好看到一群男生往会场外面走,他觉得他们既然都准备出去了,应该也不会打扰到他们找工作,所以迎了上去。
“不好意思打扰了,我在做兼职,能不能帮我扫一个二维码呢?扫这个二维码会出来一个微信号的界面,添加一下好友,再回复一下我的工号02就可以了。这个微信号是发布兼职或者全职信息的一个公众平台,也许能给你们一些就业的参考。”他说话的语气已经是他能够做到的最诚恳的程度了。
那一团的男生有的掏出手机看了看网又放回了兜里,有些推了推旁边的人,让他们扫,都有些不情愿的样子。只有一个人打开手机,扫了一下这个二维码,然后站在那里。这是今天第一个愿意停下来帮他的人,大脚连忙说了一句谢谢,然后看了一下他的手机屏幕,广场的网确实不好,界面一直没有加载出来,但那个人静静地等着,也没有什么不耐烦的迹象。反而是大脚觉得很不好意思,想:要不就算了?
等待的时候总是有些尴尬的,尤其是在和对方不熟的情况下,他的朋友都在旁边站着,其中一个对大脚说:“不好意思了兄弟,确实没流量了。”大脚不甚在意地摇摇头,他可能根本就没听进去,因为他的视线完全落在了帮他扫二维码的那个人身上,挪都挪不开。那个人长得还挺好看的,整个人的气质看起来很柔和,皮肤偏白,耳朵上套着一个透明的塑料制品。大脚反应了一下就明白了,那应该是一个助听器。
眼看着时间耽搁得越来越久,大脚觉得有些愧疚:“实在是太麻烦你了,加载不出来就算了,还是要谢谢你。”
“那我等它到了网好的地方加载出来之后,再加这个微信号吧,我忘了加了之后要回复什么了。”那个人注视着他,声音又轻又柔,虽然音调很怪,但大脚就是觉得好听。
“回复02就好了。”大脚用手指比划了一下二,然后攥着传单就站在那里,看着那个人点了个头,转身走出去的样子,在一大群闹腾的人里,他显得很安静。
从那以后,大脚就有些魔怔了。他满脑子都是一个人的侧脸,细碎的头发、下巴、鼻尖,以及耳廓上一个透明的助听器,他想不起来那个人到底长什么样子了,不过这些都并不妨碍他近乎疯狂的单相思。
他能找到他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他是不知道这个学校到底有多少人,不过开学时听说新生都有三千多,那总数也可想而知。而且招聘会虽然在他们学校举办,但周边学校的毕业生说不定也会来碰碰运气。
但大脚已经顾不上这些了,他借着一个问卷调查的兼职的名义找他,范围从本年级到本专业,从本专业到本学院,从本学院再到其他学院,一直扩大到周边学校。他找了他一年多,没有找到。到后来,他只要看到戴着助听器的人,眼神就会不自觉温柔下来。
故事讲到这里,表哥找了个椅子坐了下来,他挥挥手说:“中间的琐事太多了,没什么好说的,我还是直接讲他们重遇的事情吧。”
大脚后来毕业了,各处投放简历,他的能力还不错,有两三家公司都有意向跟他签合同。但他自己却有些不满意,这些公司,要么地方偏僻,交通不好,要么就是感觉升职空间非常小。他再三考虑,又投了当地一家大公司,面试那天,他和他遇到了。
大脚当时没有认出他来,他们俩并排坐在一条长椅上至少沉默了半个小时,直到那个人主动跟他说话,他觉得声音听起来有些怪异,所以偏头看了一眼,他看到了有些反光的助听器和一张似曾相识的脸,然后他的目光下移,看到了那个人的名字:陆书。
他当时脑袋里混沌一片,他略过陆书看着窗外的树枝,想……夏天了,那棵树怎么没有叶子,是不是死了?窗玻璃上全部都是水渍,难道是保洁员用拖把拖的?有些热,他的脚闷在皮鞋里,感觉袜子已经湿了,还有……他看向陆书,他想不起来刚才陆书问他的到底是什么问题了。
他想拥抱他,然后告诉陆书,他已经找了他很久了,如果今天没有遇到,他还会接着找。
但什么都没有发生。
大脚把陆书简历上的联系方式记在了脑子里,晕乎乎地就去参加了面试,结果当然是没有通过。他辗转反侧了几个晚上,终于决定打出电话。
那边接起电话,说:“你好。”
“你好这里是国中保险,我们最新推出了一项保险业务,主要是为您的车子提供保障……”大脚在关键的一刻怂了,只能装作保险推销员,一般这个时候对方都会挂电话。
但陆书认认真真地听完他胡编乱造的话之后,礼貌地回应:“可是我没有买车,所以不好意思了。”
还是和当年一样。
大脚觉得,他喜欢的人这么多年了,没有变过。
“没有关系的,将来你一定会买车的,到那时我们还可以再合作。”
“也许吧。”电话那头,陆书笑了笑。
后来,大脚再也没有给陆书打过电话,他借着节日发短信的机会,总是能和陆书聊一整个晚上。因为陆书根本不懂得如何拒绝别人,大脚觉得,如果陆书有车的话,说不定真的会同意在他这里买一份保险。每次发短信,只要大脚回复,陆书都会继续回复。这样一来二去,他们的关系很快熟络起来,陆书有时还会主动给他发短信,问他过得怎么样。
大脚得知陆书也没有被那家公司聘请,原因或多或少和他的耳朵有关。他目前在一家小公司工作,在陈门西租了一套房子。大脚的住处离那里,只有两个公交站那么远。大脚有时候下班了,坐公交就直接在陈门西站下车,然后发短信跟陆书说,今天又路过了这里。有共同认识的店老板,喜欢同一家包子店做出来的皮薄肉多的灌汤包,他们的生活交叉得越来越多,大脚终于也不用再苦思冥想今天该聊什么话题了。
这样的关系又持续了一年,他们终于顺理成章地见面了,一起到餐馆里吃个晚饭,聊个天,或者周末约去一起钓鱼,这些都成了常事。
陆书把大脚当成了很好的朋友,有些事情想不开的时候,他也会找大脚倾诉。而他连抱怨的时候,语气都是那么温柔。陆书因为耳疾经常遭受冷遇,升不了职,一直在办公司里打杂,别人老是落到他助听器上的目光也是他过不去的坎。有时候他会把助听器摘下来,和大脚一起散步,整个世界都无比安静,
陆书本来是不喝酒的,大脚生日那天,他多喝了几杯,脸红扑扑的,喝醉了也不乱说话,就是会把眼睛睁得很大,并且失焦。大脚没有买蛋糕,后来喝醉了,就把筷子插在菜里,双手合掌就开始许愿,他许的愿是:希望所有善良的人都能够不被别人伤害,尤其是坐在他旁边的那个人。
大脚和陆书互相扶着肩膀,摇摇晃晃地走到了大脚的家,陆书进门躺在沙发上后,很快地就睡着了。大脚蹲坐在沙发面前,傻兮兮地笑了笑,然后手碰上他的耳朵,把助听器取了下来,他的嘴唇靠近陆书的耳廓,反复地说我爱你,说得嗓子都哑了。
他把助听器放在茶几上,进厕所洗了把脸。
表哥的声音突然停了,我有些着急地追问道:“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他们现在还是朋友。”
“为什么不表白?告诉陆书至少还有希望啊,如果因为害怕结果而不敢走出第一步,那就太没有意思了。”这种截然而止的感觉实在是太不舒服了,我向来不喜欢优柔寡断的人。
“大脚许愿说希望陆书能够不被人伤害,如果是同性恋的话,怎么能够避免被伤害呢?我想大脚一辈子都不希望陆书跨入这个世界吧。”表哥又抽了一根烟,弄得我的卧室烟雾缭绕的,“谈不谈恋爱又有什么关系,能在他身边就好了。”
过年坐席,如果你的年龄大于二十五岁,那被问及婚嫁的可能性约等于百分之百。表哥遭受炮轰应该也是他意料之中的事吧?我看着他拿开水涮碗,微笑着逃避问话的样子,主动岔开了话题。
毕竟,很多人在讲烦恼的时候都会说:“我有一个朋友……”
而听的人也会装糊涂,从不戳破为什么他对整个事件的细节了解得这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