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篮]和光同尘》夜拾

50、chapter50

　　竹内拖着行李到了冷宁所在的酒店，中国姑娘在大堂里等她。
　　大夏天拍大河剧，冷宁晒黑了些，人也瘦了不少。竹内看见她时吓了一跳，在剧组呆久了，中国姑娘的化妆技术直线上升，但再好的妆容也没法盖住她眼底的阴影——毕竟日常妆容不可能像戏妆那么浓。

　　本来准备和冷宁感叹下命运不可悖逆的竹内瞬间把黄濑和赤司带给自己的淡淡伤感抛到脑后，一叠声问：“你，你这是怎么了？拍戏也不至于这么辛苦吧？太拼命了啊。”

　　冷宁愣了下，抬手摸摸自己的脸，苦笑道：“有这么明显吗？”
　　“很明显。”竹内点头。
　　冷宁叹了口气：“也就你关心我才看得出，剧组里谁都没说什么。”
　　这句抱怨带点消极的意味，竹内不敢轻视，一边拖着行李跟冷宁往电梯间走，一边问：“怎么了？”
　　剧组统一安排酒店，来来往往的人谁知道是不是剧组的，竹内这一问用了中文。
　　冷宁看她一眼，疲惫的眼神中露出些真实的笑意来：“上去再说。”

　　进了房间，竹内从行李箱里拿出带给冷宁是伴手礼，大半是吃的，还有两个小挂件。
　　小挂件放在桌上，食物塞进冷宁手里，竹内合上旅行箱，盘腿坐上了床，一副准备长谈的架势：“出什么事了？剧组里有人找你茬么？”
　　冷宁在拆和果子包装，听见问话抬眼看了看竹内：“你听说什么了吗？”
　　竹内挠挠脸：“松原到我们合宿的地方来过一次。”
　　“下雨的那天？”
　　合宿的十几天里就松原出现那天下了场大雨，竹内点点头。
　　“他，”冷宁顿了顿，像是在思考着什么，脸上神色一瞬有些变化，但在竹内从中抓到线索前恢复了平静，“他说了些什么？”

　　这是女朋友在查男朋友岗么？

　　竹内简略地回答：“松原说他看见你被两个有背景的友情客串欺负，但他没法帮你，他很难过。”

　　“……果然看见了。”冷宁拆了和果子的包装却不吃，只是用手指捏它，轻声说了这么一句后就不再开口，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竹内静静等了好一会儿都没等到冷宁再开口，细细一看，低着头的姑娘眼眶微微泛红。竹内明白过来，冷宁之所以这么憔悴，不仅是因为拍戏辛苦，更多的是因为松原。

　　显然，那天冷宁也看见了松原。少年的退走明显让姑娘开始想东想西了。

　　她才给松原当过知心姐姐，这又要给冷宁当心理医生了吗？
　　问题是她根本不知道姑娘在愁什么呀。
　　说起来，冷宁能愁的，还真不少。首先是家世，国籍，松原能想到了，冷宁不会想不到，尤其是在下雨，再次，便是穿越女的身份，冷宁穿综漫，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从这个世界上离开。

　　想到这里，先前因冷宁糟糕状态而淡忘的，由赤司和黄濑带来的忧愁再次拢上来。
　　黄濑离开东大，赤司离开日本，总还是在这个世界上，这个次元里，想联系上，还是能联系上的。
　　但冷宁不同，她一离开，恐怕就是彻底的消失了。

　　冷宁在愁什么，竹内只能猜，但她不敢把猜测说出口，说不定自己错误的猜测反而会成为冷宁掩饰真实想法的借口。
　　竹内问：“你和松原怎么了？”

　　冷宁睫毛一颤，眼泪啪嗒滴在和果子上。
　　竹内又被吓一跳，几乎手足无措，扯了两张纸巾给她擦眼泪：“……别哭啊，到底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就是我自己在瞎想八想。”竹内接过纸巾，抽了抽鼻子，说的是中文。
　　“想些什么呢？”竹内也用中文接上。
　　虽然学了一段时间的中文，但她的发音还是有点怪，二十多年的日语熏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再者日本籍中文教师的汉语发音也不太标准。
　　竹内带着日本口音的走调中文让冷宁心里一刺，眼泪止不住的掉。她突然有点嫉妒竹内，她停留在这里，这里有她的根，但自己呢，冷宁觉得孤独。
　　穿越综漫，她时常觉得孤独，但这一次孤独感尤为猛烈。
　　由奢入俭难，她遇到了另一个穿越女，成了好朋友，可以彼此说些这个世界都不知道的事，缅怀曾经的生活，缅怀固然让人悲伤，但有人和自己一同缅怀，却是温暖的。离开这个世界，她又要一个人走下去，想想都觉得痛苦。

　　“我在这个世界停留的时间，比以往的任何一个世界都长。”冷宁一点没有掩饰哭腔，断断续续地开口，“这个世界很美好，”运动题材的漫画，没有战争与死亡，她还遇到了竹内，“我不想走。”
　　“我好像喜欢上松原了。”
　　“我一开始就说过，我离开一个世界的契机，和剧情人物有关。”当她和主角之一产生友谊，在友谊开始发酵尚未发酵的时候，在她将要安定下来，拥有新生活的时候，不知名的力量总会将她抛向下一个世界。
　　“我不敢抱有侥幸，我不敢喜欢上松原，我不想走。”

　　我们可以说冷宁为没影的事想太多，是在白操心。如果是人力不可控制的力量，你想再多也没用，何不好好享受当下呢？
　　可有几个人能这么洒脱？
　　再坚强，冷宁也不过是个才二十岁的女孩子，总有软弱的时候。

　　……这还真是个死局，没法劝。

　　说享受当下吧，就有赶冷宁走的意思。
　　劝她留下放弃松原，更不是回事。

　　冷宁抽噎着哭着，竹内不知道怎么安慰，只能拍着她的背说“不哭，不哭。”
　　她连“总会有办法的”，这种场面上的宽慰话都说不出来。

　　“我不想你走。”最终竹内只能从自身角度出发，声音也是涩的，“但如果为了留下来，违背心意和松原说再见，会不会更痛苦呢？”

　　——你又怎么能确定，拒绝了松原，就一定能留下了呢？
　　和冷宁一样，竹内不敢抱存侥幸心理，但她问不出这样的话。

　　“好男人一定不止松原一个，但……如果按你之前的说法，你要孤老终身吗？”

　　说到这里，竹内发现自己更倾向于让冷宁去争一争，和让她穿越的，不知名的力量争一争。
　　竹内想到了自己，开始的时候，她只敢把绿间放在青梅竹马的位置，怕更进一步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但现在这一步已经迈出了，不好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赤司、黄濑的离开是因为她喜欢上绿间从而产生的蝴蝶效应？冷宁、松原的痛苦是因为她的蝴蝶效应？
　　竹内觉得这样的想法太可笑。

　　竹内又想，既然自己和绿间可以无灾无难地走到一起，冷宁和松原为什么不可以呢？
　　水到渠成柳暗花明，船到桥头自然直。

　　竹内出了个馊主意：“实在不行，把你穿越女的身份告诉松原吧。”
　　如果男生能接受，那就争一争，如果男生不接受，那么两人的关系必然将产生无法弥补的裂缝，冷宁就能死心。
　　竹内觉得自己阴险又残忍。
　　但又怎么样呢，就算冷宁之后会怨她，也比现在这样不上不下的吊着好。

　　“等我实在受不了了，我就和他说。”
　　冷宁很快回答，显然也是考虑过这点的。

　　“不说这个了，帮我背台词吧。”冷宁胡乱擦了擦眼泪，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之前想这想那，都没看进去什么。”
　　“没问题，剧本给我。”

　　压抑的话题被两个姑娘硬生生揭过去，竹内陪在身边，另一位穿越女看得见摸得着，冷宁似乎得到了些安慰，晚上睡得安稳，精神慢慢好起来，脸上也有了笑容，惹得隔壁的堀北追着竹内要养颜秘方，青峰的偶像一直以为冷宁脸色差是拍戏累的。

　　但竹内不可能一直陪着冷宁，两个星期后她回了家，这时假期也过去了大半，姑娘得赶快动手写假期实践报告了，另一边，暑假里唯一一档模特工作的时间也近了。

　　没在家宅几天，竹内背起包准备出门，去位于东京的工作室。
　　妈妈问她晚饭回不回来吃，竹内还在思考，爸爸一合报纸说：“不回了，我带她在东京吃。”
　　竹内：“咦？老爸你开车送我去？”
　　竹内裕夫：“东京路上堵死了，开车送你去还不如你坐地铁去呢。快结束了给我打给电话，我有事要找你做——对了，记得带上身份证。”
　　竹内翻了翻包：“身份证我随时带的……什么事啊？”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竹内：……卖什么关子，真讨厌。
　　女儿求助地看着妈妈。
　　竹内妇人摊手表示不知道，但那表情怎么看都是知情的，特别狡猾。

　　想着总是会知道的，就满足爸爸妈妈偶尔的小情趣吧，竹内枝子出了门。

　　拍摄上午开始，下午一点半左右就结束了，竹内咬着可丽饼坐上了竹内裕夫的车，再次问：“什么事啊？”
　　“今年是你二十周岁的生日，我和你妈准备送你一份成人礼物，现在带你去办领礼物的手续。”
　　竹内：“什么礼物还要办手续？”
　　竹内裕夫：“猜，往大里猜。”
　　竹内想了想：“车？”
　　竹内裕夫：“你会开车吗？送你车有什么用啊？”
　　竹内：“车可以学啊，很快的嘛。除了车还有什么要办手续啊？总不会是摩托吧？”
　　“女孩子家家的骑什么摩托，不对。思想好狭隘啊枝子，放宽思路啊。”
　　“思想和思路是不同的东西啊，笨蛋老爹。”损了句爸爸，竹内干脆利落地认输，“猜不出。”
　　竹内裕夫嫌弃地看她一眼：“是房子啊。”

　　出手太阔绰太豪气，竹内枝子被礼物砸晕：“……给芭比娃娃用的房子？”
　　竹内裕夫一脸槽多无口的表情：“……如果你认为自己是芭比娃娃的话。”

　　“老爸，你知道我现在有多想爆粗口吗……”竹内表情纠结，“你给了我房子我也养不起喂！”
　　“水电费之类的我和你妈会帮你交到你工作，”竹内裕夫表情更纠结，“你不该先表示下兴奋吗？为什么瞬间就会想到杂七杂八的琐事？你还是年轻人吗？不会激动一下嘛？”
　　“我很激动啊，看不出来是你的问题。没被激动冲昏头脑说明我现实，脚踏实地啊！”

　　竹内裕夫简直要咆哮了：“就算我有问题，到现在都不问问房子多大在哪儿的你就没有问题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