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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与师独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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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青略作停留,才侧首道:“到了,走罢。”
语毕便驾云缓行,牵着十九在岛屿前那片巨大的广场之上缓缓降落。
这是一片全由汉白玉铺砌而成的广场,地面平坦清亮,甚为广阔。广场与岛屿相连的是一座同由汉白玉建成的石桥,这石桥无座无墩,横空而起,径直斜伸向上,直往岛屿。
十九紧随他步上石桥,视线越过桥栏往下看去,云海翻卷,云雾环绕。再抬首望去,月色融融之中,水声细细绵绵,整个水帘幕散发着七彩颜色,如天际彩虹,将岛屿笼罩其内,美焕绝伦,绚丽无双。
二人一路往上直去,还未近着水帘幕便可见其奔腾咆哮之势,喷烟吐雾之状,欻如飞电来,隐若白虹起。飞珠溅玉,散珠细雾之中,帘幕化作一扇水门,门前大开。
水帘幕近在咫尺,喧声如雷,奔腾汹涌之势而来。丹青一路私下观察十九,见其此时仍是一副懵懂呆傻模样,不免叹道:“也罢,虽有些痴傻,但到底是比那慕愈要强上几分,勉强有当我丹青师弟资格。”语毕便率先入门。
帘幕啸声震耳,叹声几不可闻。
十九紧随其后,深怕跟丢,却是忘了二人此时还两手相牵。
仆一入门,一阵难得的静谧直扑面而来,方才那震耳欲聋的水流声已完全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鸟鸣清脆。
十九睁大双眸望去,青竹拂云,殿宇古雅,殿前一湾碧水湖,风拂湖面,扇出十里阴凉,淡淡竹木香混着泥土的芬芳氤氲在空中,幽幽飘来。
不远处,一座古朴的亭子伫立在那。
没有月色普照云海翻卷的绮丽,没有水幕千丈喷云吐雾的飘逸,有的只是一种宁谧幽远之美。
亭上有一人。
这人身着一身素白的宽大衣袍,如绸如墨般的黑发随意用雪绸带系于背后,微风轻拂,散垂两侧的青丝随风微舞,衬得他的面容恬静清贵,风华无双。
那人坐于栏杆之上,背靠在石柱,广袖拖垂于地,手中把玩着一把清白玉扇,如深潭般幽深波澜不惊的清冷双眸看着十九二人步下石阶,行至湖边。
湖水碧绿,清宁如镜。
丹青上前行礼道:“师父。”后见十九仍在出神,赶紧拉了拉他,示意他行礼。
恍然回神的十九这才跟着行礼道:“师父。”
临渊上仙轻微颔首,看了丹青一眼,又转眸看向十九,目光冰凉如水,如睥睨三界,俯瞰天下苍生。
……又是这样的目光。
似看他,又非看他,而当他尝试着从那里面窥探时却未发现自己已然迷失在那片空旷之中。
十九痴痴地望着素衣白袍的仙人,似是不知自个儿的唐突。左手骤然一疼,他恍然回神,这才惊觉自己的冒犯,额上渗汗,不知如何是好,心下却蓦然忆起自他开智以来,他未曾在临渊上仙的眸子里看见过任何事物的倒影,即便当初在桃花岛上日日与他对弈也未曾在他眼眸里瞧见自个儿的倒影,他怎么给忘了。
仙人看完十九,又将视线投向别处,丹青顺其看去,这才惊觉自己与十九竟还两手相牵,心中一凛,急忙松开,后垂首而立。
二人一时皆不知所措。
而这时,那清高傲岸的仙人却柔了眉眼,温和着神情,薄唇微勾,似笑非笑道:“回来了。”
声音飘渺清冷,伴随着他独有的语调,别有种悠长的韵味。
丹青又行一礼,道:“弟子不负师命,已将桃花岛护岛之灵带回琼华宫!”
十九心下一跳,还未开口,临渊上仙已轻微颔首,后侧首问他:“在人界的这几个时辰可否开心?”
十九心跳加速,料想定然是他擅离职守私自下凡让师父生气了,一时慌张无措。
临渊上仙却柔声问道:“告诉为师,你在人界可否开心?”
他一紧张,出口就成了结巴:“……开开开开心……”
临渊上仙颔首,再道:“可学到什么了?”
“……弟弟弟子…学学学会了酿酒……”
闻他所言,仙人微微颔首:“有学到本事还是好的,也不枉你两下人界了。”
十九心中大惊,他原以为他将初下人界之事瞒得很好,却不想临渊上仙竟是知晓的!
见他满脸惊慌惶恐,临渊上仙又道:“为师本就有意让你下凡历练几番。然则你虽学有所成,但擅离职守私自下凡之罪却是不可去也。”
十九骇及而跪,喃喃道:“……师师父,弟子知错!”
身旁丹青亦上前拱手道:“师父,师弟开智不久,尚不明事理不知黑白不辨是非,虽愚蠢顽固,如今却是知错了,师父略惩小诫便可!”
……果然,就是连求情都不忘讽他一番。十九心中感动苦笑交加。
丹青难得的开口为他求情令临渊上仙不由得多看他一眼,须臾才道:“也罢,既然你师兄为你开了这口,为师便饶你一回,但重惩虽撤,轻罚不免。接下来几日,你必要安生在藏袖阁阅满藏书十万卷,你可愿?”
十九喜出望外,磕首道:“弟子愿意!”
丹青见状,刚轻声松口了一气,便见临渊上仙微扬薄唇,转向他道:“至于你,监幼不力,后明知其犯错仍出言为之求情,为师便罚你打扫藏袖阁一月。”
闻言,水灵童子一声惨叫:“师父!藏袖阁那么大,您想活活累死徒弟不成?”
“为师深信爱徒能力。”临渊上仙蓦然一笑:“便从今日做起罢。”
丹青一拍额头,哀嚎一声,不情不愿地转身离去。
待他身影消失在走廊廊口,临渊上仙才回首,这一回首便见十九又是傻愣愣地看着他,不由好笑道:“盯着为师做什么?”
十九虽知自家师父实为温和之人,但以往并未瞧见临渊上仙与丹青这般相处,如今一见,心生羡意,道:“这样的师父,徒弟不曾见过。”
他微微一笑,朝他招手:“到为师这边来。”
十九依言上前。
临渊上仙示意他在石凳上坐下,这才道:“你师兄已在为师座下三万年之久了。你还有一位师姐,不日便回琼华宫了,到时你二人见见。”
“是。”十九应下,却不敢在石凳上坐下,索性坐于地上,仰首看向临渊上仙,神情欲言又止,一片落寞,他不知晓现下在自己心中不断翻滚的是何情愫。
踌躇之中,临渊上仙已问道:“此次下凡,可曾遇着好玩的事情?”
他一愣,想了一会儿,摇头道:“……未曾遇见。”
“有趣的事情呢?”
有趣的事?他蹙着眉头,凝思苦想一番,续而摇首:“……亦未曾。”
临渊上仙见此,心中不知为何一乐,正要扬唇一笑,视线触及他左脸上的三道痂痕,又忆起手中玉扇,不由淡去笑意,道:“那你此番下凡可曾遇到何事?”
他这一问话,十九心中一跳,偷偷抬眸看了自家师父一眼后又垂下眼帘,心中挣扎着要不要将妖蛟沈砚一事如实相告。
见他一副犹豫不决的模样,临渊上仙蓦然冷下脸,将手中玉扇扔至他怀中,道:“若不是为师尚有留下一缕神识附在其内,只怕这玉扇已不知处于何处了!事到如今你还要欺瞒不肯如实相告?”
深知自家师父已然动气,十九当下亦不再犹豫,便将同亦瑶私下人界遭遇妖蛟沈砚一事完完整整如实相告。
临渊上仙听他言完后,静默片刻,方才问道:“你这一路,可曾遇到不解之事?”
十九又开始挤眉弄眼地苦想一番,那双墨玉眼流转灵活,倒衬得他的风姿格外秀韵。
临渊上仙观此,心下又是莫名一松,浑身散发着悠闲之气。
“有了!”十九喜道:“瑶瑶曾说过年瑟芳主失踪之后三界花事便无人打理,但那凡人皇宫内却处处百花齐放,芬芳异常!此事弟子颇为不解!”
临渊上仙心中一沉,又听得他道:“还有,师父,弟子在冲破玉霄后续而冲刺景霄之时却有一股神秘力量在阻止弟子前进,此事弟子大为不解!”
本以为还会听得其他消息,不曾想却是这个,临渊上仙当下伸手抚摸着他的头顶,含笑道:“你能冲入玉霄已实属不易。天有九霄,每一霄皆代表一个境,寻常灵精若是能入得一境,道行亦会相对增进,众多灵精将它视作实力提升的灵境,亦有灵精将入得几境视为实力证明。故而你被阻挡亦是情理当中。”
十九似懂非懂地点头,发顶上的修长手指顺着脸庞的轮廓滑下,而后轻轻挑起他的下巴,素衣仙人俯下身子,将清颜凑近他,幽兰一般的气息索绕在十九的鼻息之间:“这三道痂痕就是那时留下的么?”
“……是。”十九不得不抬首,印入眸底的依旧是那双空旷的眸子,明明眼珠黑白分明,他却只能看到一片茫白,就像桃花岛上冬季的雪景,没有一丝杂色。此时那双眸子正看着他,不,不是看着他,而是在透过他看向未知的对方。
“……师父到底在看什么?”十九无意识脱口而出,后伸出右手,在仙人的眼前摆了摆,那双眸子里依旧空无一物,大量黯然涌上心头,他又喃喃道:“……师父,您看不见徒弟么?”
难道真如众兽所言,师父是没有心的仙人,所以什么都看不见。
摇摆的手轻改轨迹,缓缓向那张恬静清贵的面容而去。只是还未触及,十九脑中蓦然闪过一电光,而后神经剧烈抽痛,疼得他五官微微扭曲,待疼痛散去,他若有所思地看向停顿在半空的手,面上闪过一丝落寞,再抬首,素衣白袍的仙人正微蹙眉头看着他,神色是他未曾见过的冷峻。
他如醍醐灌顶般浑身一抖,这才全然回神,立即伏在地上,颤声道:“……师师师父,弟弟弟子……”话刚出口,却又蓦然止住,他哑口无言。
就在刚才!就在刚才他竟做出冒犯之举,且……且把师父当做眼盲之人!
他……他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