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琴殇》欢颜落

3、往事

　　他握着她的手，安抚着呓语中的她，脸上浮起回忆的神色，“卿卿，还记得十年前我们的初遇吗？”

　　白陌卿做了很长的一个梦，似乎回到了十年前，初遇他之时……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很奇妙，隔了十年再去回忆，仍旧对当初的彼此记得那么清晰，哪怕是在梦里……

　　那一年白陌卿六岁，陌聆九岁。白陌卿偷溜离家出去玩，被人贩子逮了个正着，她和一群五六岁的女孩子挤在三尺见方的马车里，耳边是压抑的抽泣声，马车外是赶车大汉时不时的呵骂声，唯一的安静除了她自己，就是坐在门口的一位少年，他穿着藏青色布衫，手里攥着一支紫玉笛。一路上无论大家多么吵闹，刀疤大汉多么凶神恶煞，他始终表情淡然，似乎世间的一切都不能勾起他半分的在意。

　　傍晚时分，马车在一片树林里停了下来，大汉看了看少年，又在瑟瑟发抖的女孩中看了看，或许因为只有白陌卿没有哭哭啼啼，便指了指她，道：“你跟他去找点水，顺便打只兔子回来。”

　　陌聆望了一眼白陌卿，刚准备伸手去拉她，她却主动将自己的小手放进了他的手中，冲他甜甜一笑：“大哥哥，我们走吧。”

　　陌聆愣了一下，拉着她向树林深处走去，身后传来大汉的声音：“给我麻利地回来，不然老子就把你的解药剁碎了喂狗！”

　　“大哥哥，我叫白陌卿，你呢？”白陌卿笑容天真地望着他。

　　“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少年冰冷的脸终于有了一道裂痕。

　　“我知道呀，我被人贩子绑架了呀。”白陌卿仰头望着他甜笑，“大哥哥你也是被绑架了吗？”

　　陌聆深邃的眼眸中划过一丝沉痛，沉默了半晌，才沉声开口，只是更似自言自语：“与被绑架无异吧。”

　　白陌卿四下里望了望，紧了紧他的胳膊，等他顺着她的力道将耳朵凑近时，她低声说：“大哥哥你不要怕，羽哥哥会来救我的，到时候让他把你一起救了。”

　　陌聆哭笑不得，所以，这就是她一路来不害怕反而有些兴奋的原因？

　　白陌卿似乎感觉到了他不相信，居然一本正经地说：“你可不要小看羽哥哥，他特别厉害，虽然才十二岁，我爹爹已经打不过他了。”

　　陌聆又看了她一眼，决定还是不要打破这个天真女孩执着的希望，他加快脚步，“走吧，我们得快去快回。”

　　白陌卿六岁前远门都没出过，所以看着少年用腰带就能套中一只兔子，不由兴奋地大跳大叫。少年望着手舞足蹈的她，终于有了想笑的冲动，只是笑意刚刚到达唇角便凝结住。

　　“别动！”他低吼，“白陌卿，别动！”

　　白陌卿听话地站在原地不再动，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让她别动，但是却开心地跟他说：“大哥哥，你记住了我的名字呀！”

　　她话音刚落，少年已经如一道风从她身边刮过，她回过头，看到少年双手紧握着一条蛇，吓得她忍不住要尖叫，又怕会激怒蛇而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

　　陌聆也是第一次遇到蛇，尽管他紧紧握住了蛇身，却不妨蛇身太滑，他死死坚持了半刻钟，还是让蛇从他手中滑了出去。被激怒的蛇并不好惹，反头一口咬在他的小腿上，他闷哼一声跌倒在地，眼看蛇又吐着信子扑了过来，陌聆叹口气闭上眼，却突然觉得身边一暖，想象中的疼痛迟迟没有到来，他睁开眼，看到女孩站在他身前，手里举着一支被烧的旺旺的树枝，那条蛇慢慢后退，终于有些不甘心地离开了。

　　“你不怕蛇吗？”陌聆不可置信地问。

　　“怕，但是羽哥哥说蛇怕火！”女孩扔下手里的树枝，在他身前蹲下来，看着他小腿伤口处冒着黑血，那张灿烂的小脸垮了下来，“毒蛇呀！”

　　陌聆自然知道是毒蛇，他右腿已经麻痹的没有感觉了。他咬咬唇，推了推还在他身前忙活的姑娘，沉声说：“你走吧，赶紧的，走得远远的。”

　　白陌卿不听话地扑回来，“我走了你怎么办？”她歪了歪头，终于想起了什么般，蹲跪在他腿前，小嘴贴了上去。

　　陌聆大惊，忙去推她，她却死死抱着他的腿不松手，将一口口毒血吐在一旁的地上，很久之后，才一屁股坐在地上，冲他甜甜一笑：“好了，应该没事了。”

　　陌聆眼神复杂地望着眼前的小姑娘，嘴角动了动，一个“谢”字还没出口，却见白陌卿慢慢闭上了眼睛向身后倒去。他眼疾手快地将人抱住，听到她昏迷前最后一句话：“羽哥哥的办法果然有效，你看，你都能动了……”

　　白陌卿再次醒来的时候，没想到自己的待遇会这般好，竟然在客栈的床上醒来。

　　“喝药。”陌聆将手里的药碗递了过去。

　　白陌卿望了一眼碗里黑漆漆的一团，拼命摇头，“闻着都苦，我不要喝！”

　　“听话！”陌聆强把药碗塞到她手里。

　　白陌卿委屈地撇撇嘴，还是听话地一口气喝了下去，喝完吐着舌头，一张小脸皱成了一团，刚要开口抱怨，嘴里就被塞了一颗蜜枣，她的小脸瞬间笑成了一朵花儿，笑嘻嘻地望着他，说：“羽哥哥也会在我喝完药后，塞一颗蜜枣给我。”

　　陌聆拿过她手里的药碗，将她按倒，“再睡一会儿！”

　　“嗯。”就算他不说，她也有了困意，她睡之前还是问了一句她关心的问题：“大哥哥，我们是逃出来了吗？”只是她没有等到答案，就在渐渐低沉的笛声中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眼睛合上那一刻，她嘴角微勾着呢喃：“真好听……”

　　望着她的睡颜，陌聆唇角忍不住翘起。房门这时候被推开，少年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大汉探头望了一眼，威胁的语气道：“可是你说她符合赵员外的收养标准，我才让你带她来客栈找大夫的，若是出了岔子，看我怎么收拾你！”

　　陌聆不语，拿了衣角擦拭手里的笛子。大汉“哼”了一声，扔了一个油纸包给他，推门离开。

　　陌聆望着手里的油纸包怔怔发呆，受人所制的解药……他一口气吞下去，目光慢慢移到她的脸上，发现她的眉头不知何时皱了起来，他刚要帮她抚平，却听她呓语：“羽哥哥，卿卿害怕，快来救我！”

　　他的手在半空中停顿了半晌，才轻轻落在她的眉心。白陌卿，不管他是不是真如你口中说的那么厉害，若是能找回你，他应该更加珍惜地保护你吧！

　　傍晚时分，白陌卿是被大汉催促的声音喊醒的，一行人刚刚走出客栈，就被一群持刀护卫团团围住。

　　陌聆终于见到了她口中无所不能的“羽哥哥”，虽然没人告诉他哪一位是，他却第一眼就认出了他。那人一身胜雪的白衣，玉树临风地站在护卫中间，丰神俊朗的五官上带着意气风发的微笑，不过十几岁的模样，却生出一种仙姿玉质、淡定从容。

　　陌聆静静地站在刀剑相拼的混乱中，看着她小鸟归巢般扑到“羽哥哥”的怀里，看到那个男子紧紧地抱住她，脸上是失而复得的笑意。他突然笑了，没有任何反抗，任由护卫将他压住。

　　白家的客厅里没有想象中久别重逢死里逃生的感人画面，反而第一次爆发了激烈的争吵，白狄怒视着白陌卿倔强的小脸，怒道：“你知不知道我和陌羽找你找得多辛苦，你竟然给一个绑架你的人求情！”

　　“爹，真的不关大哥哥的事儿，他也是被绑架的。”白陌卿坚持道。

　　“哼，你太天真了。”

　　白陌卿见自己的父亲说不听，只得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一旁的白陌羽，“羽哥哥，你相不相信我？大哥哥真的是好人！”

　　她望过来的目光太过于殷切，白陌羽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瓜，柔声道：“我自然相信你，但是父亲说得也不无道理，这次大家找你也的确都很辛苦！”

　　“你们……”白陌卿失望地望着他们。

　　“来人，把小姐送回房间，谁要是让小姐踏出房门半步，打死作数！”

　　“爹爹，我讨厌你！”白陌卿视线从自家父亲脸上移到白陌羽脸上，嘴唇动了动，终究没忍心说些斥责他的话，“哼”了一声，回了自己房间。

　　半夜三更，一道娇小的身影从后窗爬了出来，跑进了关押绑匪的后院，地牢里并没人守卫，她轻轻敲了敲地牢的门，轻喊：“大哥哥，你醒醒。”

　　陌聆睁开眼，“你怎么来了？”

　　“先别问那么多，跟我走。”白陌卿打开门之后，拉住他就往外走。

　　走出幽暗冗长的密道，白陌卿拍拍手，得意道：“好在我知道有这么一条密道。”

　　“为什么要放我走？”陌聆凝视着她酡红的小脸，或许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

　　“啊？”白陌卿一下子被问住了，不由歪着头开始思索。

　　陌聆顿时明白她应该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不由叹口气，摸了摸她的脑袋，低声说：“以后不要傻呵呵地去相信任何人。白陌卿，我会记住自己欠你的人情。”他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白陌卿并没有很明白他的话，望着他越走越远的背影，喊道：“大哥哥，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陌聆，陌上的陌，聆听的聆。”他的声音远远传来。

　　陌聆没走多远，就看到一道修长的身影站在前路中间，他不用看也知道是谁。他前行了几步，在他身边停住，“今日之事，多谢！”他很清楚，若没有眼前这个少年，白陌卿不可能那么容易就把他放走。

　　“不用谢我，我不是为你。”白陌羽仔细打量眼前的少年，尽管一身半新不旧的青衫布衣，但是无论从他手中的笛子还是他谈吐气质来看，都不像普通人，他望着他，又道：“我不希望卿卿日后会后悔她今日的决定。”

　　陌聆颔首，“这不用你说。”他抬腿准备离开，走了两步却又停了下来，一道紫光闪过，他手中的玉笛已经飞向了白陌羽，“帮我交给她，日后若是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可以拿着它来找我。”

　　“我想，有我在，应该不需要它。”紫光再次闪过，玉笛已经回到了陌聆的手中。

　　“也罢。”这一次陌聆不再犹豫，也不再遮掩，几个纵跃消失在白陌羽的视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