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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生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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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云朗不是同性恋,他从没想过去爱上一个男人。
当然,艾尔克拥有一切让人心动的特质,他热情幽默,但又绅士风度。徐云朗很奇怪他为什么会喜欢上自己,哦,照他的说法是,爱上自己。
癌细胞和治疗折磨得徐云朗看上去绝对和帅气沾不上边,但艾尔克说他很好看。
“只要看到你这双眼睛,谁还能说你不好看呢?”
徐云朗觉得自己的眼睛很普通,任何一个中国人都能有。虽然他抱有种种疑问,可他并没有拒绝艾尔克。
他时时觉得自己不断陷入一个漆黑的深渊,他还不能喊叫,只能孤孤单单一个人地落入其中,一直到落地那天。
他就解脱了。
而艾尔克的告白好像忽然落下一根绳子,他愿意分担自己的绝望。是的,徐云朗不是没有觉得绝望。但他同时清醒地意识,他没有任何资格去浪费时间了。
因为除了更加珍惜时间,他还能做什么呢?
更让徐云朗惊奇的是,艾尔克竟然把这件事告诉了他的家人。他非常郑重地表示,自己在追求徐云朗。
所有人都觉得艾尔克精神不正常,在这种时候提出这种要求。
徐云朗却隐隐明白,艾尔克在帮他珍惜时间。他送来大把的月季,花更多的时间陪伴,接手护士的事,细心体贴。
“为什么呢?艾尔克,你不该做这些。”徐云朗被他抱到轮椅推到阳台上,膝盖上盖着厚厚的毛毯。
阳台上面被艾尔克搬来了不少花盆,像个小花园。
“嘘,你看,很漂亮吧。”艾尔克在他旁边蹲下,指着远方,夕阳渐落,晚霞艳丽,夺人心神。
太美了,美得让人想要落泪。
两人一时都没说话,只静静感受到自然界这不可阻挡的变化,它是这么平常,却因为无可挽回而震撼。
“云朗,我一直很害怕。”艾尔克还定定地看着逐渐沉没的太阳,手缓缓握住了徐云朗的手,“我非常害怕死亡,我一度认为死亡让生命没有意义。”
他微微偏过头,俊美得让人屏息的侧脸上满是迷茫,但那迷茫一瞬而过,他转过脸,温柔地和徐云朗对视,“但是你告诉我不是这样的,我们不能等到死去才开始生活。”
徐云朗神色黯淡,“不是的,艾尔克,我也很害怕。我真的……我真的很害怕……”
“可是谁不害怕呢?”艾尔克扶着扶手靠近他,语气轻柔得犹如三色堇的花瓣,“我们都会死的,不是吗?就像回到出生之前,但我们经历过了,赚了不少了。”
徐云朗笑了笑,疏忽落下来泪来,他用没有被握住的手抚了抚艾尔克英俊的脸,“但如果多给我一点时间,说不定我也会爱上你。”
艾尔克像头巡回犬在他掌心里蹭了蹭,忠诚温顺,“那你得努力赶快爱上我了,不然你一定会遗憾的。”
徐云朗笑着哭得更厉害了。
徐云朗的亲人对于同性恋一无所知,可在孩子就快要死去这个事实之前,什么事情都不能使他们惊讶了。他们确实能感觉徐云朗也是不讨厌艾尔克的接触的,甚至是喜欢的。既然如此,既然这是徐云朗的愿望,他们有什么理由去阻止?
绝望这种感情和其他感情一样,它虽然猛烈可人不能一直处于强烈的绝望之下,所以徐母还能在平常里保持冷静的态度照顾徐云朗。她像所有其他普通的母亲一样,关心自己的孩子,想要分享他的心情。
“你喜欢他么?那个医生,我是说,艾尔克。”她小心翼翼地问。徐云朗为这问题讶异,他忍不住问,“妈,他是个男的。”
“我知道。”谁也不会把艾尔克错认为女生,徐母声音又轻又快,听上去像是在碎碎念而已,“可是你要是喜欢的话,也没什么不可以,你,你喜欢么?你喜欢的,妈妈都不会反对,妈妈……”
“妈妈,谢谢你。”徐云朗说,他努力让自己笑得平常点,“就算我是个同性恋你也会爱我吧,就是我得了这个病,你还是爱我。嗯,我也爱你,和爸爸他们。谢谢你们,一直没有放弃我。”
徐母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儿子,突然捂住嘴,低低说声我去趟洗手间,就快步走出了病房。她手忙脚乱地关上房门,走了几步,扶着墙哭了出来。在这个医院哭泣太平常了,周围的人来来往往,没有人上前询问。
徐妈只哭了一小会儿,便擦了擦脸,又重新回到病房。她径直走到病床边,抱住徐云朗,“傻孩子,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们都爱你。”
死亡能带走生命,但不能泯灭爱。
徐云朗眼眶泛红,嗯了一声。
所有的人都在默默的倒计时,可生活依然在继续。徐云朗学画画,他能画得比开始更好了点,他十分喜欢画天空和花朵,也许是因为他现在的写生对象只能是这两样东西。他总是让花朵开到云朵上,从纸张最下部分,一直延续到天空之上,好像是一座鲜花架起的到云端的桥梁。
艾尔克总和他开玩笑,说要搜集起来,指不定哪天就成名画了。
可这些只能算草稿的东西怎么会成名呢?徐云朗觉得这样听听也挺快乐的,他越来越多的时候都十分平静。
就好像艾尔克说的那样,他明白自己只是需要提前到达。
或许人无论活多少年,对于死亡这件事都无法做到无动于衷,这么一想,这件事似乎也变得很平常,不,它本身就是很平常。
可没有一个人会因为每天夕阳会坠入黑暗而否认它的美丽。而且黎明也会如约到来,他想,这个世界每天都有很多人死去,但同时也有很多婴儿诞生。
后来徐云朗开始学着上色,当然他没有余力再去学油画或者水彩了。阿德拉就教他用彩笔,一朵一朵地把花朵涂上鲜艳的颜色。徐云朗很着迷这个过程,当一张单调的画被染上不同的颜色,这张纸就犹如获得了生命。
徐云朗越是这么想,笔下的花朵越灿烂。艾尔克有时候有种错觉,像这孩子的生命力都注入到了这些画上。
他真的很用力地在活着。
再后来,徐云朗迅速虚弱下去,癌细胞在他身体里大爆发,他再没有力气去画他最爱的天空和花朵。
艾尔克和他的家人一起没日没夜地陪在他身边,他们都没有哭,心里明白,这是预定的终点到了。
就算吗啡也不能再让徐云朗好过了,他感觉到的并不是疼痛,而是浑浑噩噩的混沌,这种挥之不去,任何方法也无法解决的痛苦一刻不停地侵扰他。他只是靠着身上的仪器和药物在撑日子罢了。
这个时候,死亡于他反而是幸福的安眠。
可没有人想用安乐死,这太残忍了,对于活着的人来说。徐云朗也没有表现得任何想提前结束这活着的苦痛的意思,他在清醒的时候总是用视线一遍又一遍地看着身边的人,似是想要记得他们的样子。
那天晚上,和平常没有任何不同的晚上。艾尔克趴在徐云朗的身边浅眠,忽然像是被什么惊扰了似的醒了过来。
已昏迷了许久的徐云朗睁开眼睛,定定地看着他,那眼神里充满了留恋和遗憾,却没有不甘和抱怨。
艾尔克意识到了什么,他看到了徐云朗微微弯了弯眼睛。这个动作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艾尔克那一刻奇怪的没有悲伤的感觉。
他也向徐云朗笑,心中异样的平静,“谢谢你,为我们撑了这么久。”
心电图变成了一根直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