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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细推流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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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如梭,光阴似剑。这是以前写岁末小结时最常用的开场白。
“梭”,是织布时牵引纬线的工具。两头尖,中间粗。
“剑”,是武器。一端尖,两边有刃。
无论剑还是梭,轧到了,都是锥心之疼。
只是刺久了,也会麻木。同一地方的伤口血流得太多,也会干涸。
于是,学会了磨药,学会了包扎。学会了用时间的流水将伤口洗涤。
两年一晃而过。
两年里,我再没有单独见过胤禩。可我一直知道他的消息,从胤禟口中,或是从良妃那里。
八爷党开始在朝野渐渐壮大,和太子一派形成了对峙之势。胤禟偶尔提起又提拔了什么官员,或是在哪里踩住了太子的痛脚,总是面泛得意。我明白,胤禟只是来告诉我,胤禩过得很好。□□家的势力和财力给了他们更好的施展空间和后盾,我的放弃是值得的。所以他说这些的时候,我只是静静听着,从不开口。
良妃那里,我经常去请安。陪她念念经,也静静自己的心。每次去,她都会亲自给我梳理发丝,重新挽髻。我喜欢背靠着她,感觉她的手指穿过我的发,柔柔的,好像回到以前妈妈给我梳小辫的孩提时代。
每到这时,良妃总是一边梳理,一边絮叨胤禩又拿了什么珍品进宫,或是又被皇上派了什么差使之类的。最后,总会无限怜惜地看着我,欲说还休。我则回握住她,温柔点头。她想说的,我都懂。
两年前的中秋夜前,我跑来跪在良妃面前。把自己和康熙的五年约定合盘告知。我怕胤禩真的会请求赐婚,或是抗旨拒婚,可是她这个额娘提出的请求却是他万万不会不听的。于是便有了中秋宴上良妃几乎是代胤禩提出了向□□的求婚。还记得当时良妃说:
“孩子,这个求婚,会让禩儿恨我这个额娘。虽然我喜欢你,想你做我的儿媳妇,可我也不能眼见他与皇上对立,是禩儿没有这个福份。欣然,我不问皇上为何如此看重你,要留你五年。只想你答应我,无论今后如何,永远不要站在禩儿的对立面,不要负他。”
我跪在她面前,潸然泪落。
“腊八那次,我曾要你替我照顾禩儿,你拒绝了。可是今天,我还是有这个请求。我知道禩儿心比天高,可我并不图这荣华富贵,我只愿他平平安安。欣然,答应我,我身子弱,总是要先走的,替我照顾他,保他平安。”
这就是我给良妃的承诺。
一个不要儿子去争的母亲,在这利欲熏心,讲究母凭子贵的宫廷里是格格不入的。曾想过,良妃到底是道行太高还是真的不争。她在康熙的心里一直有着奇特的位置,不是最得宠的,却是放不开的。
因为有时不争即是争。
两年,我都不记得到底参加过多少场婚宴,满月酒的。那些阿哥们福晋,侧福晋,庶福晋,侍妾的大堆大堆往家里纳。十三、十四也都已经做了阿玛。
慧兰却还是那样,呆在她的天地里,不言,不争。
“慧兰,你和十四,究竟怎么打算的?他到底何时接你进府呢?”
“为什么要去争那个名份呢?在第一楼时我争得还不够吗?累了,真的累了。这样很好,欣然,我们还能时常见面不是吗?在这里,还有一份自欺欺人的尊严,面对那一大家子,你又让我情何以堪?”
我默然无语。
“欣然,不是每一个男人都如八阿哥一样能守得寂寞,不是每个女人都能如你,能拥有这份寂寞。谁说寂寞伤人?有云共远,有月同孤的寂寞却是多少人渴望而不可求的。”
酸楚如翻江倒海般涌上。
胤禩,这个名字又一次在心底抽动。有时我觉得自己是不是得了一种病,就像鸦片上了瘾一样,每隔段时间就会想从别人的口中听到他的名字,自己却抵死不愿亲口说出。
两年,胤禩膝下无所出,也再没有娶妻纳妾。每一场喧闹的婚宴里,我和他在人群中擦肩。漫天的红色里,我们仿佛是孤岛上遗落的两抹深蓝。不知道是从何时开始的,胤禩所有的衣服都变成了蓝色,深深浅浅的蓝色。湖蓝、海蓝、天蓝、宝蓝……,从不知一个男人可以把蓝色穿的这么好看,穿出了蓝的孤傲,蓝的高洁和蓝的忧郁。
他再不曾踏足“苒心阁”,曾经让莲儿愤愤不已。无法掩饰我也会有失落,可是我却明白他是真正踏上了夺嫡的轨道,也知晓那是他对□□的一个交代。那条路上,他不容闪失。痴缠于儿女情长的,又怎会是我心中的胤禩?他应该是在朝堂上侃侃而谈,展胸罗,施抱负的;甚至是胤禟嘴里那个已经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胤禩。哪怕最终还是那个结局,我也希望他能够尽情地挥洒,铁笔史书下,悠悠众口中,始终是那个败亦英雄的奇男子。
浓情相对的他,我小心珍藏。每一次的相遇,在瞬间的眼神交接中,确定彼此安好。转过身,再期待下一次的相逢。
两年,康熙没有要我做什么特别的事情,只是到哪都会把我带在身边。有时也会问我对一些事情的看法,我从不会刻意去抬高胤禩,反而每次都会去捧太子甚至四阿哥。为此,我没有少遭胤禟和十四的白眼。太子倒是由此对我态度大是改观。我尽我所能地平衡着康熙眼里的太子党和八爷党。党附是康熙最痛恨的事情,可也是每个皇朝都会存在的。
自四十二年时,索额图企图挑唆太子篡位被拘于宗人府后,康熙面上虽不说,私下里却不再那么信任这个他从小带大的儿子。这个时候有另一股势力的出现未尝不是好事。作为帝王,怎样让两股势力互相钳制,互相制约,是必习的权术。昨天是索额图和明珠,今天则是太子和胤禩。只是这一次,关系到了皇位。
康熙曾问我,什么样的帝王才是我这样的平民百姓乐于见到的?我想了半天,曾想过往胤禩身上去套,可最终还是否决了。至少现在在康熙看来,我左手的太子和右手的八阿哥是平衡的,甚至是偏向于太子的。而康熙自己也是偏于太子的,我不想和他背离,我还要他绝对的信任。只是我也不想错过这个机会。我说了舜传位给大禹时的九个字:作之君,作之亲,作之师。
康熙赞赏地看我,旋即敲着我的脑袋:“作你这丫头的帝王还真是要求高啊。”
我半跪在康熙面前,替他捶着退:“您已经是了啊。您是欣然的君主,是欣然的亲人,是欣然的师长。您就是天下盛世,百姓乐见的帝王啊。”
康熙笑开了颜,又皱眉陷入沉思。手指咚咚敲打着扶手,忽快忽慢。
他是在想以后吧,这些儿子里究竟有谁能做到这九个字呢?
两年,凭着康熙的宠爱,我成了紫禁城中地位特殊的人,也是这里出入最自由的人。
我把康熙当年答应我的这个出入自由的权利用到淋漓尽致。弄到康熙也每每在宫里找不到我的人。
康熙说:“朕当年允了你三个条件,快三年了,也不见你提另外两个。你这丫头,到底在琢磨什么?再不提,朕可收回了。这回朕可得考虑清楚了,可不能随意准了你的要求。”
“君无戏言啊,怎么可以随便收回呢。”我不依地大叫。开玩笑,好不容易要来的条件,留着还有大用呢。
其实我也是近来才开始频繁外出的,因为,秦淮河畔的“临渊阁”终于开进了京城。
京城的“临渊阁”座落在朝阳门码头的繁华之地,紧靠运河。
一开张,“临渊阁”的声势便直逼京城名庄“天香楼”。据说这里的大厨有个规矩,每天只亲自掌勺烧一桌菜,需提前预约。其他的食客便只能品尝由大厨指点的小厨们的手艺。可是,这小厨们的手艺也是非同一般,每道菜均是色香味俱全。一道盐水鸭更是镇店之宝,吃惯了北京烤鸭的食客们都争着来换口味。小厨都如此出色,大厨便愈发显得神秘。但凡尝过大厨手艺的,除了竖拇指外竟都想不出词究竟该如何形容。就这样,口口相传,“临渊阁”的声名如日中天。
我也是慕名而来,心里更想亲眼见证一下,此“阁”是否是彼“阁”?
“临渊阁”竟都是临水而居,京城这块地头应是价格不菲。乍见这块黑底金字的招牌,和飞檐翘起的亭阁,心中自然地泛起了亲切的感觉,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烟雨凄迷的秦淮之夜。
踏进堂内,就有小二热情相迎。刚想说随便找个座就行,小二对着我看了两眼,突然就深深一拜道:“姑娘贵客,请稍候。”回身就叫来了掌柜的。
胖胖的掌柜象个球似的骨溜滚到我面前,就是一偮:“欣然姑娘,总算等到您了,楼上雅间请。”
我满脸的惊讶,竟然真的有我的雅间,他们竟然认得出我!
胖掌柜把我请进了一个雅致的单间,简单清爽。墙角的青瓷瓶里插着新择的花儿,叫不出名,却是淡雅的蓝色。我凑近,缕缕清香入鼻。
“这只是些野花而已,随便采的。”掌柜解释道。
我虽不懂古董,可是在宫里混了这么久,多少也知道这个插花的瓷瓶是有身价的名贵之物。拿这样的物品插野花,就这般随意地放在角落。我暗自吐舌,这个老板还真是富得流油。
“你们怎么认得我?”我好奇地问。
“我们这里有您的画像。小店一开张,每个伙计都看过您的像,敝上吩咐过,这间雅间是专为您留的。”
“我的画像?”我大张着嘴巴。
掌柜手指一指,顺着看去,墙上果然挂着一副画。一个女孩蹲在地上指着面前的三只小碗狡黠地笑着。边上一个小男孩满面窘态。那个女孩不是我还能是谁呢?
掌柜笑着说:“姑娘还能见到这画上的另一个人。”
我大喜:“明朗,他也来了?烦请掌柜的引我去见。”
“姑娘是贵宾,哪有要您移步的道理。明朗现在是这儿的大厨了,一会儿自会前来参见姑娘。”
“大厨,他就是那个要预约才下厨的大厨?”我惊得下巴都快掉地上。
从那天起,“临渊阁”成了我出宫后最常去的地方。在我自己的雅间里泡壶君山银针,坐在窗口,静静品茗,或是和明朗闲聊。
明朗确实学会了很多厨艺,可是还远远没到传统意义上大厨的地步。“临渊阁”厨技最好的反倒是那两个小厨,他们才是明朗的师傅。靠他们抓住了食客的胃,客似云来。而反正预约得起大厨下厨的都是些非富即贵的官宦子弟,吃得只是一个排场,要得只是一个面子。明朗正好用他们来练兵,每天一桌,有的是时间来琢磨。怪不得尝过他手艺的,除了竖拇指,想不出任何词来形容,却又不能说不好,原来确实是没得形容啊。我俩相视哈哈大笑。笑这些被愚弄了的有钱人,也笑这天下被虚名所累的寥寥众生。
我心惊于这“临渊阁”的幕后老板,如何大胆地想得出这样的主意,这样轻易看透了世人?他真是那个挥扇浅笑的东方墨涵吗?留给我的雅间,又是何意呢?
窗外,是运河上往来的船只,码头上有工人在卸货,为生计而奔忙。
另一边的街道上,新开的铺店堂肆鳞次栉比,却是一派销金繁华之所。
人与人,生来就是不平等的。命与命,从来就是要抗争的。
凭窗而坐时,心里也曾有小小的渴盼。“临渊阁”已是声名远播,我的雅间是极好的位置,从这里,我见到过胤禟,见到过十四,还见到过大阿哥和三阿哥,甚至还见过胤禛和十三相对小酌。只是我从未等到过他。
明朗告诉我,刚开张时,他曾见过那个和我在金陵一起的哥哥在对街伫立,望着牌匾出神。等他想去招呼时,已是不见踪影。
于是,我下意识地相候。只想要一片身影,一个回眸。只是每一天都更深地品味了何谓:寂寂竟何待,朝朝空自归。
君山银针的三起三沉,叶卷叶舒只有我一个人欣赏。既然选择了寂寞,便无权哀怜。
思念时,我会扎到明朗的厨房里,挖空心思想现代的菜肴搭配,让他给我做。
......
两年的时间弹指而过。
康熙四十六年,康熙开始了他的第六次南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