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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五 ...

  •   五
      沅贵妃走后,未满四十的乾离两鬓生出几缕白发。
      这个曾经纵情声色视女人为衣服的男子非常幸运的在不惑之年明白了感情的无价。他刚烈霸道的性格渐趋温和体谅,对身边服侍的宫人也不再视若无睹,当作空气灰尘一般忽略呼喝。
      有时他被他多看几眼,偶尔也会得到他的一个微笑或者颔首夸赞。这是将近三十年来第一次他有了一种也许真的会实现梦想的感觉。不,他的梦想不是得到他的垂怜或感情,而是他能记住他的名字,至少在他死前,记住他的名字,仅此而已。
      但乾离并没有问过他的名字,一次也没有,即使他日日陪伴在他身侧,他的名字对于这日理万机的帝王来说也是一种累赘。他只要略动一动手指,他便会垂首表示候命,然后他交代下去吩咐,他便会不差分毫的完成使命。
      至少他是满意他的服侍的。他安慰着自己。再说了,他算什么呢?不过就是个低贱的太监。即便现在已是有了品级也有人服侍的大太监了,他在君王的眼中也仍是最最不值得注目的存在。能多看上你两眼已经算是厚待了。他告诉自己要知足常乐。
      知足,才能常乐。
      但,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只要见到他的心仍会怦怦乱跳不已,他的奢望和梦想就不会停止吧?
      人,就是这样。
      北伐之后十八年,北方沉寂的部落又开始蠢蠢欲动。原因是他们派在帝都的卧底带来振奋人心的消息,那讹传的消息说,长治久安的宗主国国力虽强,但施行仁政的君主轻徭薄税,一再削减军队的兵力,诸多老将亦纷纷卸甲归田。
      烽烟再起之时,乾离不过四十出头。对异族的狂妄宣战,这位扩土封疆的帝王只是嘲讽的一声轻笑。但当接二连三的败绩传到帝都,所有人都开始笑不起来。也许那些传闻是真的,民间的恐慌自如瘟疫般自帝都扩散全国,帝国的铁骑已雄威不再!
      乾离捏着战报冷笑,而后传下旨意,这一次,他要御驾亲征。
      大臣们的极力劝阻没有起到任何效果,右丞相是唯一一个赞成陛下亲临北国战场的人,他笑着对忧心忡忡的诸位老臣道,老虎不发威,那些宵小真当咱们陛下是病猫。
      事实上,乾离出征的结果根本毫无悬念,他本并不需要亲自出马打这天下,只不过这么多年在深宫久居,人闷得紧了,找个由头出去松泛松泛筋骨罢了。
      在乾离出征的这段日子,留在宫中的御前太监们获得了难得的清闲时光。规矩自然还在那里放着,但毕竟不再需要每日绷紧了心弦听差跑腿。所有人都兴高采烈的悠游度日,除了他。
      其实他很想随驾去阵前,但他还没有这个资格。能够真正被乾离记得的贴身宫人只有那么四五个,他只是这四五个人底下能够独立办差的太监之一,像他这样的大太监在御前少说也有十来个。他没有那么幸运真的能够随时随地的跟在那个男人身侧,即便是跟着,他也是跟许多人一起,所以乾离也不会觉得他有多特别,更不会点名让他跟到前线去。
      日日夜夜的盼他回来,虽然他回来了,其实也仍是不会改变对他的漠视与遗忘,但他习惯了默默无闻的守望与等候,并不觉得那会比现在这样的思念更难熬。
      虽然胜利是毫无疑问的事,但这一次御驾亲征还是出了一件让所有人都震惊意外的小插曲。在深宫里的人也得不到确切的消息,只知道是有个什么将军在阵前变节了,带着几千人马埋伏在御驾路过的山丘,突然的发起弑君的恶行。
      消息传来,他几夜失眠,又不好出宫去打听详情,而宫里的人大多跟他一样只晓得以讹传讹的一点捕风捉影。他的忧心如焚淹没在宫人们的人心惶惶里,没有人注意到他在几天间几乎掉光了所有的头发,本就不太受看的脸孔更加瘦削惨淡。
      凯旋而归的号角是在最后传到了深宫里的那个最不起眼的角落,他听到君王平安归来的消息之后眼前一黑,倒在夜夜跪拜祈求的佛像跟前。服侍他的小太监赶忙去请来了大夫。那中年人为他把脉之后表情异常惊讶。
      “公公贵庚?”大夫问那小太监,大家都知道他很小的时候就没了舌头不能说话。
      “三十多吧?”其实小太监也不是很确定。
      “真的?”那大夫更加惊讶,“怎么看脉象倒像个六十多的老人了。”
      那时候他刚醒来,听见这句话心里就笑了。现在这宫里还有人知道罂妃是什么人么?反正他是记得的。那女子双十年华就病逝了,御医也说不出是得了什么致命的病症,人就这么过去了。
      她是等死的。那时他便知道。等待令人心老,心老了,这幅皮囊还能不老不死么?
      也许他在这世上的日子也已不多了。
      没等痊愈他便又回到御前当差了。既然时间已不多,那么他怎么还能浪费这所剩无几的宝贵光阴呢?
      他的小徒弟总是劝他要多多休息,那些琐碎的杂事就让下等的宫人去做好了,何必连沏个茶都要亲自看守着火候呢。那小太监是真心心疼他的师傅,觉得他长年累月的这么操劳,也难怪身子坏得这样厉害。他摸着孩子的头微笑,他的心思没人能知道,说不得,说不得。
      从前线跟着乾离回来的还有一个男子。这男子据说本是一位御前护驾的统领,也曾领军杀敌,立下过赫赫战功。不知什么原因,这位曾经叱咤疆场的七尺男儿进入了后宫的殿阁,他成了君王第一个正式纳入寝帐的男妃,在满朝文武的侧目与鄙夷声中,开始了另类的姬妾生活。
      那一段风流八卦在宫中传得绘影绘形,连最孤陋寡闻的人,譬如他,都对这男妃娘娘的来历如数家珍。
      却原来娘娘的独臂是因为要保护陛下的缘故才受的伤,而砍下他右手的人正是那起兵造反的将军。那一日乾离被叛军围堵身陷险境,幸得这位男妃娘娘的英勇护主才突出重围。
      而又原来,那突然变节的将军并非真心谋反,他只是因为渴慕着陛下而又得不到他的真心才愤而反叛。后来这男人当着乾离的面拔剑自刎,临死前他深深凝望同为男儿身的爱人,说陛下你既然不会真心爱一个男人何必来招惹我。
      那一日他唱着雄壮的军歌在冰雪纷飞中用凿出的雪水冲洗浴血的身躯,被他那多情的帝王无意间看见便要了他的人他的心。但事后那冷漠的君主就如同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的视他若普通的朝臣将领,他受不了一而再再而三的侮辱和轻慢,终于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从一开始乾离便不晓得要珍惜什么感情,后来有了罂妃有了皇后沅夫人他才开始真心对一个女人好。但直到遇见那将军之前他对男人都是玩玩而已的态度,他跟女人做会很温柔,对男人则是纯粹的泄**欲与放纵。当然,直到那男人为他而死。
      为了弥补内心的歉疚,乾离把为他失去了一条胳膊的御前统领带回宫。那个男人也是被他在放纵的军旅生涯中用以发**泄的人之一,他在断掉手臂血流如注以为性命不保的时候死死抓住他那高高在上的君王的手,浓烈的感情如战场上的烈火与热血一样叫人不能不动容。
      得知真相后的人们唏嘘不已。虽然纳一个男人为妃古所罕见,但君王执意妄为,除了几个刻板的老大人们一气之下告老还乡,其他还想着高官厚禄的朝臣沸沸扬扬的热闹议论一阵子之后也就明哲保身,懒得再去操心帝君的家务事。
      在那统领之后,乾离又纳了几个一直侍寝的男宠为妃为嫔。后宫中男女平分了秋色,男人不再是比姬妾都不如的泄**欲工具。乾离对男妃们很好,这当然招来了宫里女人们的嫉妒,那些在常人眼里失去了性别的男人虽然有君王宠爱但在宫中的日子还是过得举步维艰。
      男妃中最得青睐的还是第一个进入宫中的男人,但最不开心的也是那位统领。习惯了戎马生涯的男子在后宫狭仄的宫墙之内施展不了拳脚,女人们和后来居上的男人们的尔虞我诈争宠夺爱更令这个男人有了一种幻灭的荒诞感觉。
      熬了两三年之后在一个与君王共寝的夜晚,这位宫廷中的第一男妃用一条白绫结束了自己扭曲的生命。他本想找一把长剑横剑自刎在所爱的人的脚下——就如同他所钦佩的那位将军一样,既然得不到完完整整的一颗真心,那么宁愿就这么壮烈的将鲜血洒尽在爱人的眼前——但在这宫闱深处哪里找得到一把像样的兵器呢?最后,他只能以这种阴柔的不堪的方式来表达胸臆间难吐的愤懑与怅惘。
      乾离第一次因为一个妃嫔而伤心到病倒。其实他这一生都很少生病,什么样的大风大浪都不能动摇这强大的帝王分毫,但也许他是真的老了,竟然再也承受不住失去的打击,一病卧床,数月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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