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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Chapter.26 牧歌反叛与昼晓朝露 ...
红丝绒戚风蛋糕在唇齿间漾开,红曲粉和可可交融,又在草莓微酸的甘甜伴衬下发挥出了极致的滋味。女巫在回忆起酒窖的那个夜晚的同时,也终于注意到了被自己忽略许久的重要细节。她搁下了银匙,面色如常。她本不会如此疏忽大意的,然而爱情滋养浇灌了她内心最柔软的空隙,与此同时也夺走了一小部分她留给理性的余裕。
“安娜丽丝。”“请吩咐,大巫。”
“凡多姆海威伯爵来访的事,你全都知悉?”
背脊像是有蛇窜过,冰凉黏腻的气息一下子爬上后颈,安娜丽丝在女巫的视野之外猛地打了个颤:“……是的。”
而女巫似乎并未注意到她的异样——她就算注意到了也不会揭穿的,哪怕是一个带有探究意味的一瞥,她也绝不会给的,安娜丽丝太清楚了。“怪不得……妾身总奇怪是谁给他开的铁门呢——妾身早该想到的。”
“大巫……”安娜丽丝刚想辩解,又被紧随而至的另一个问题打断了。
“你告诉兰斯顿了?”
——她的每次提问都笃定得不需要回答。
安娜丽丝恍然反应过来,正如她了解伊薇特·西斯多利亚那样,伊薇特·西斯多利亚也同样了解她。她的所思所想,每一个稍微动了一动的念头,每一个尚在萌芽阶段的想法,还未成熟,女巫就全部知晓了——是啊,这片土地上,又有什么逃得过伊薇特·西斯多利亚的眼睛呢?
安娜丽丝拒绝承认这是背叛——至少女巫从未要求过她的忠诚,并非出自宽容,而是源于傲慢,女巫不需要任何人的忠诚,如若跪下来向她宣誓,恐怕只会博来不屑的一哂。相反,安娜丽丝认为自己才是被背叛的人——她一直崇仰的满月在这个冬天悄然堕地了,那圣洁的光辉染上了人间的腥味。伊薇特·西斯多利亚爱上了人类,可是什么都没因此改变——她竟放任这场来之不易的爱情头也不回地奔向悲剧的终端,而且在明知这悲剧不可扭转的情况下依然沦陷了。
伊薇特·西斯多利亚何曾这般愚顽?她不仅没有试图借由这恋情反抗巫族腐朽的戒律,甚至在意起了兰斯顿是否知道了她和文森特的情事——兰斯顿知道了一定会采取行动,文森特会陷入危险。文森特·凡多姆海威可不是王储,那朝露般轻薄脆弱的普通生命,有什么资格享受维多利亚女王都没有享受过的女巫的心意?
安娜丽丝·西斯多利亚一直信仰着的某种存在崩塌了。她的英雄没能如她一直企盼的那般,为她带来一个摧枯拉朽、惊天动地的奇迹——伊薇特·西斯多利亚让她失望了,这不是她所希冀的大巫女的爱情,不过是凡人由本源生发而来的欲望和堕落而已。
这是何等的……不能原谅!!
安娜丽丝盯着自己三分跟搭扣小皮鞋锃亮的鞋尖,暗暗揪扯着衬衫袖口,几乎恨得磨牙。她已分不清心底莫名其妙滋长的恨意中到底杂糅着多少恐慌和焦虑,她想自己在做出某个选择之后,就在某个至关重要的岔路口迷失了。她在四周都是参天古木的迷雾森林里狂躁地打转,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正确的方向——可悲的是,不论她做出怎样的选择都是错的,并且要承担随之而来难以承担的后果。
——明明就不关我的事,我竟是受了什么蛊惑才去插手?!
女巫蓦地命令道:“安娜丽丝,不要低着头。”
安娜丽丝神色惶然地抬起脸,不期然撞进了女巫盛放着微嘲笑意的深邃眼神里
“妾身当初是注意到年幼的你透着几分纯血巫族没有的灵性和聪慧,才把你带进了图书馆,现在看起来,妾身当年莫不是不慎走了眼——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未明白?安娜丽丝,你最好得知道……”
听着女巫轻描淡写却掷地有声的话语,安娜丽丝脸色煞白,她用力地扩张,然后又拼命挤压肺叶,试图正常地呼吸,却还是被窒息感压迫得几乎两眼一翻昏过去。
“不论妾身身上发生什么,你都无法找到把这一切不可知的可能性同拉维妮娅姐姐连接在一起的渠道——她早已朽成白骨。切莫妄图通过妾身来揣测由于拉维妮娅·西斯多利亚的夭折而永远无法到来的她的那部分命运,以及你自己的那部分人生。”
女巫冰凉的掌心贴在她的脸颊上,轻轻地抚摩,那天鹅绒般温柔的触感让安娜丽丝被迫想起了死去的拉维妮娅·西斯多利亚——淡漠得几近透明的记忆里,连那个女人的容貌和声音都不清晰了,安娜丽丝却还是记得她捧着自己的脸微笑时,手掌摩挲着脸颊的感觉——她本不愿想起,而女巫的神情刹那间几乎将那往昔再现。
充满悲悯、怜爱,宽容得好像能替天父饶恕所有错误——
啪!
安娜丽丝用力地拍开了女巫的手,她缓缓勾起嘴角,露出了和女巫极为相似的饱含嘲讽的笑容,头一次将长满刺棱的尖锐目光射向她一直敬重的大巫女。
“您到底用这样的眼神注视过多少人呢,伊薇特阿姨?您就是用这样的宽容和通达征服了一个又一个世代,缔造了无穷无尽的命运?可惜您从来不曾拯救得了任何人,况且,您已经不再是一位宽仁的大巫女了。现在的伊薇特阿姨——”
安娜丽丝觉得自己双唇喷涌而出的词句仿佛具象成了滴着剧毒汁液的荆棘,在荒芜的草丛间恶毒地、疯狂地、酣畅淋漓地生长着。
——“不过是个无情的凡人。”
女巫静默了大约半分钟,似乎在揣摩安娜丽丝的话,可她又太冷静了,甚至未对安娜丽丝的不敬和叛逆表露出半分错愕,更遑论愤怒。她安静地注视着安娜丽丝,眸光沉寂的姿态犹如一棵在黝黑的土壤里默默生长了百年的榉木。
“妾身和拉维妮娅姐姐不同,然而又没有谁真的和其他人是不同的。”
她和凡人不同,她掌握着命运转关中某些至关重要的抉择,而她又和所有的凡人一样,都被拘束在这反复轮转的万千命运之中。
安娜丽丝差点忍不住把眼球翻进上眼睑。她想她需要一场精神上、信念中的反叛,一场对女巫同时也是对自己的全面反叛,反叛崇信、反叛理想、反叛爱情和宽容、反叛巫女世界里悠远高扬的牧歌,否则她就无法从这个宿命的骗局里走出去——她必将被围困至死。
“我承认您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但也仅此而已了,伊薇特阿姨。”
我将不再对此抱有任何期待,我将漫无目的地耗费剩余全部的光阴。
女巫赞同地点点头:“嗯,妾身以为这也已足够。”
“圣诞快乐,伊薇特阿姨。”
她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然后也换来女巫敷衍的一笑。
“圣诞快乐,安娜丽丝。”
没有等到零点的钟声响起,安娜丽丝就离开图书馆回别庄了。女巫继续她的工作。堆满了书桌和地台的书卷意味着如果她再不加快速度,1881年的出关就要变得难以指望了——她渴望回到春天的阳光里去,毕竟靠着图书馆壁炉的炉火,冬天也还是那般难熬。
女巫收拢了一摞整理完毕的史籍,瞥了一眼一旁早已空掉的酒杯,暗想黑皮诺的滋味果真还是差了一点点。女巫没料到自己会在这个冬天爱上贵腐甜白的味道——她以前可是干红的忠实爱好者。女巫打消了去酒窖的念头,她没有那么多闲暇了。
黎明将近的时候,女巫已十分困倦,她放下笔,高抬手臂舒展腰肢,然后掩着嘴打了个慵懒的呵欠。腿上忽然一沉,女巫诧异地低下视线,发现一团漆黑的软毛在她的腹部不停地拱着——她皱了皱眉,伸手去捞:“噢,海瑟薇,你这精力旺盛的老猫……你早该睡了。”
托着海瑟薇的前肢把它捞起,女巫恍然发觉了不对劲,她凑近了海瑟薇粉嫩的鼻尖,仔细嗅了嗅,然后从它胡子上揩下一小撮残留的奶油。女巫露出了狐疑的眼神。
——“谁给你的蜂蜜柠檬泡芙?”
将柠檬泡芙这种违禁品走私进馆的惯犯正在临靠中庭的窗边等着她,而且居然满腹委屈。
“我敲了正馆的门很久,可是你一直没来——真是太让我伤心了,海瑟薇都比你先发现我呢,伊薇特。”
“大抵是妾身太专注了——妾身说过妾身禁止海瑟薇摄入高热卡的食品,您竟然还带了柠檬泡芙给她——噢,千万别试图狡辩,妾身随便猜猜也知道不是第一次了。您这是明知故犯,凡多姆海威伯爵。”
文森特笑而不答,女巫知道他在等待并笃定她会原谅他这小小的罪过。冬夜的风雪在他柔顺的发丝上蒙了一层薄薄的水雾,昏暗的晨光却将他幽深的双眸浸染得格外湿润,嘴角温吞的笑意仿佛能尝出玫瑰薄荷糕似的清甜——他实在太美了,以至于任何一丁点的责怪都显得冤枉和过分苛刻。他就像是草叶上晶莹剔透的朝露,即便拂晓招致破碎,也让人连亲吻都倍感不舍。
那个瞬间女巫倏然确信,她也曾厚爱过人间,而文森特·凡多姆海威的到来就是对此最丰硕的报答。他洇染着半身黑暗——那冰冷的气息始终消散不去,但却让拥抱他的人觉得他温暖得仿佛有一整个春天在他身上存活——她从这个人类的身上窥见了死去已久的艺术的本质,他是艺术的幸存者,尽管最终逃不过命运的罹难。
他让她觉得没准自己真的就如安娜丽丝所说,变成了一个无情的凡人。
“……下不为例。”她叹了口气。
文森特的笑容更灿烂了。
“话虽如此——”女巫拖长了声调,气息却有些微弱,不由得伏在了窗台上——这个高度她正好能平视文森特的眼睛,长时间工作后的疲惫让她感到头疼,“您到底为什么在这儿,您该在宅邸里欢度圣诞节才是。”
“嗯,我在孩子们睡着之后偷跑出来的。”文森特撩起一绺垂落的金发轻轻捻弄着。
“任性得毫无限度。”女巫刻薄地评价道。
文森特丝毫不介意,铂金色的晨曦已漫过整个中庭,攀上了他的肩头,他看起来那么耀眼。
“因为我认为这是一个重要的日子,即便对你来说什么也不是,我也想在这个重要的时刻给予你真挚的祝福,感谢你在这个冬天触碰我的生命。”
他踮起脚尖,在她唇瓣上轻轻沾了一下,仿佛洗礼时洒在婴孩额头的圣水,轻柔而虔诚。
“圣诞快乐,伊薇特。”
“……圣诞快乐,伯爵。”
那一刻女巫在心里拼命祈祷文森特快点吻她——他再不吻她,她恐怕就不得不去体会为人类流泪是什么滋味了。为了一个即将要死去的人类流泪,诞生一个世纪以来,女巫第一次碰上这般可怕而荒诞的事情。
“你又喝酒了。”
“如您所言。”女巫扶着窗柩弯下了腰,“那么来猜猜酒品和年份吧。”
——她如愿了。“乐意之至。”
那个吻几乎要把她的人格和灵魂统统撕裂——相比之下,也许流泪还要好些。唇瓣缠绵的间隙,女巫捕捉到从中漏出的丝缕低喃。
“冬天……很快就会过去的……”
“……是的,正如您所说。”
女巫认为自己仿佛是扭曲的:文森特把她的心脏钉到了十字架上,他想用耶稣基督的鲜血洗涤她的爱情和信仰,可笑的是他们谁都不信奉天父的救赎。她明白,时间、命运和爱情相比,最后的那个才是投射在现实中告解世人一切苦难的终极真谛,只有这样,她才有资格在这个男人的面前、在这个世代的人们面前宣誓:永生永世。
“1881年的冬天,我还能来见你吗?”
“很遗憾,不能。”
“那么我猜,下一次再见到你的时候,大概就是我即将迈过生与死的那条界线的时候了吧?毕竟你是告死的女神。”
“不……”
——“这个冬天一旦过去,您就永远都不会再见到妾身了,凡多姆海威伯爵。”
时间、命运和爱情相比,最后的那个才是投射在现实中告解世人一切苦难的真谛,只有这样,她才有资格在这个男人的面前、在这个世代的人们面前宣誓:永生永世。这句话改自毛尖在《时间旅行者的妻子》开页的寄语。
这学期真的忙成狗了orz
阅读愉快muuuuuuuuuuuuua~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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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Chapter.26 牧歌反叛与昼晓朝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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