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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伊人倾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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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舟统领镇国军十年有余,身经百战,是何等悍勇之人,屏气之后暴喝一声,右脚飞踢,同时一拳正击中他小腹,手一拉透入莫隽汝身体的剑,带出一串血珠。
皮肉撕裂,那支透体而过的箭被生生扯出。莫隽汝口中鲜血狂涌,被踢飞出去,骑兵齐刷刷举起长矛,森然向天。
燕平心涌到嗓子眼。
天空忽然延绵起一片丝竹之声,众军愕然抬头,只觉呼吸一滞,一袭浅红衣袍的少年翩然降下。幽夜中流光漫舞,他却极是静漠,静如天风飘雪,绯衣袂袂,苍白肤色在红衣之下绯艳凄迷,唇色稍嫌浅淡却水光润泽,眉愈清目愈秀,顾盼而流转泠泠光华,睫羽微垂,似不屑一顾,那桀骜慵倦天生清贵,使人一顾忘神。
众人一时惊呆,除了“倾城倾国”四字,竟不知该如何形容眼前男子。
他的手白皙,修长,从古琴上撩拨而过,丝竹淙淙,如冰碎空谷。
凛凛冽冽的眸华照处,三尺青锋劈天裂地的剑光,琴音忽然卷起刀剑交鸣的铿锵,羽徵凄然撕裂,刀剑声在琴音中拔高了又暗哑,往返不息,刚毅凌厉。
节奏急促如骤雨,疾疾如注,丝线辐散的晶莹光华从琴身四散迸射,将空气刺出丝丝血迹。众将士齐齐掩住面目,只觉得看一眼那绝尘的容颜,都是亵渎。
他们的眼睛在光华照耀下突然沁出血迹。
那少年骤然翻转琴身,从孟舟的大宛良马头顶轻踏而过,一手揽住满身血迹的莫隽汝,旋身飒沓移过过漫天流光。
容颜如霜,毫无表情,偶一瞥,凉到心底。
寒光流转的箭在他身后繁密如雨,却都落在离他很远的地方。他的袖底,身后,发间,穿出梨花般凄艳色泽的流光,细细的丝状,辐散开来却是杀人的武器,恰似纷纷乱乱一场暴雨。
夏殒歌默不作声,推推身边的人,莫隽汝伤得极重,半面浴血犹有凶戾之气,如红莲炼狱升起的罗刹王。
夏殒歌看得心惊,小心翼翼把伤者递给岑易,转身欲走。
却听莫隽汝冷然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扶我站直,命龙翼弓箭手步兵营全体出城迎敌。”
燕平蓦地想起了行军之前莫隽汝递给他的密函,慌忙拆开,只见几行字如刀斧劈砍的锋利:置之死地而后生,若本王尚存有一息,即命全军迎敌。
手一颤,那薄纸的信件落在满地血腥中,黏住了,濡成一片暗红。
慕离身着黑衣,大半个身子浸在黑暗里,莹白如玉的指节握着箫管,说不尽的风流倜傥,却也是说不尽的神秘幽暗,缓缓道:“公子不该救他。”
“哦?”
慕离叹息:“公子实在不适合露面,这样粗笨的活该交给阿离。”
夏殒歌道:“终究是要露面,也不必遮遮掩掩。”
玉箫轻轻敲击着破碎的城墙,轻声:“公子是否记得少年时一起读的三国鼎立?”
夏殒歌微微一笑,无意识转了眸华。
慕离道:“当时我不明白,为何蜀有诸葛,吴有公瑾,最终却是曹氏得了天下,后来,公子说过一句话”
“因为他百无禁忌,因为他够狠。”夏殒歌接口。
慕离神色凝着荒漠横啸的风,低下头,十多年的琴箫合奏的默契岁月一寸寸爬过指尖,却始终,越是看不分明。许久,他轻轻吐出一句话:“但愿,公子还是昔日凤皇。”
两方主帅均受了致命的伤,战况毫无疑问缓了一缓,翰州城下血液点滴凝结,映出惨白的月光,团团丝缕画出光怪陆离的图案。
天空的火光沉寂下去,黯淡下去。
就在此时,翰州城门突然大开,升起几十枚银亮的信号,漫天亮晃晃的冰霰,莫隽汝着骄傲的银色战袍,坐姿刚直,丝毫没有受伤的模样。
灭天剑洒下朵朵雪花,在半空铮鸣回旋。
“杀——”莫隽汝神色凛冽,骑一匹雪白的骨骼极大的战马,身后的龙鳞如黑色洪流奔流狂飙而出,转瞬汇入镇国军阵营。
龙鳞直取的,是镇国军那几层弓箭手的战线。
腥味冲天,场上喷出一股股血色的烟花,头颅冲天而起。
慕离淡淡看着杀场:“主帅受伤,一般会有两种情况,若是主将爱兵如子,且纪律严明,士兵定会拼了狠劲将对手赶尽杀绝,而另一种情况”他手里的匕首一松,声音登时虚弱下来:“一切已有定数。”
失了主帅的镇国军方寸大乱,溃不成军。
眼看着同样的血流如注,孟舟已然昏厥,莫隽汝却是神采依旧,甚至——戾气越来越重。张扬邪魅,如浴血的修罗。
每个人眼中的血红,倒影着惊恐,开始后退。
夏殒歌轻轻拂过古琴,递给慕离:“莫隽汝的破釜沉舟,算是赢了一局。”
方才结合得铁板一般密不透风的镇国军,被龙鳞先锋撬松了一个角,此时像火里烤化的铁水四下横溢。
战鼓合时宜响起,城楼射下的箭密集如风雪,燕平照旧留守翰州后援,一把夺过鼓手的锤,狠命敲起那绷得紧紧的结实的鲨皮,轰隆有如滚过几万辆战车,他不失时机大吼一声:“天佑大胤!龙骧必胜!”
埋伏墙根下的步兵听命冲出,里应外合诛杀已成一盘散沙的叛军。
莫隽汝咬得满口腥咸,灭天剑却毫不迟疑,一路血如虹雨滴滴答答毫不停歇,黑色的风横啸而过,他听得耳畔有别样的凌厉畅快,泼泼烈烈恣肆绚烂的血如红莲洪流。
天佑大胤,龙骧必胜!
他从城楼看下去,只看见满地纵横的黑色与红色纵横不息,迅速漫过胤国的疆土,翊国的领地开满了肃杀的血色,蔓延成灾。
“我们胜了——”无数染血的铠甲抛向天空,不知有多少热泪混入满目沧桑,银色的铠甲上层层血如殷花次第绽放,却不知是他敌军的,还是他莫隽汝的。
莫隽汝看了一眼万众狂欢的盛景,手上一轻,脚底轻轻飘起来,眼前一片黑暗。
黑暗中仿佛有那柔软寒凉的手一直紧紧握住,在耳畔轻唤:“醒来?”
而他,在那珍贵一握中,安然阖目。
一片耀眼的日光透过满目青翠,神清气朗,身子软绵绵,稍微动弹就有无数针刺的锐痛。莫隽汝懒懒张开眼睛,正见着燕平狂喜的眼睛,皱皱眉就觉着累,堪堪闭了眼睛。
“可真是耐揍”悠悠的叹息在窗外响起,方才闭上的眼睛立即睁得滚圆,正见着雪白的衣服透过日光菲薄,映着窗下蕉叶,冷冷清清翩然若舞。
莫隽汝唇角划过一丝笑意:“殿下,昨晚我可是英姿勃发?”
夏殒歌摇摇头:“这倒要请教周公,你这几日一直在那可不是。”
“唔——”莫隽汝嘣地从床上弹起来,小腹绷带绽开一团血红,他疼得冷哼了一声,闷闷卧下,“睡了几天了?”
“不久——过了今晚才半月”夏殒歌淡淡道,信手拂过古琴丝弦,光泽丝丝莹莹。
莫隽汝头大了,极富特色嚎了一声,这声惨叫不负重望,夏殒歌似有所悟,睫羽微颤一瞬,进来坐在床前:“很疼么?那天王爷可是眼都不眨一下。”
“我怕丢脸嘛”莫隽汝一脸无辜,飞速眨了几下眼,拉长了声线,绵绵软软,“谁带我回来的?”
夏殒歌头也未抬:“岑易看似软弱无力,一路倒是把王爷照顾得没出半分差错”
“呃——”莫隽汝想到了那张酸腐蜡黄的脸,一时无语。
夏殒歌微微笑了笑:“王爷大败叛军,近来风平浪静,外头有燕平照顾,王爷可安心养伤了。”转身却要走。
“不养了——”莫隽汝慌忙起身,伤口迸裂疼得呲牙咧嘴,一个趔趄幸亏夏殒歌回身扶住,淡而幽的体香魂牵梦萦地环绕,莫隽汝反手握住,“毕竟是大战,没法子掉以轻心,还是该快快地练好了身子回营,稳定军心。”
全身是伤,眼珠子却活络非常:“殿下那跟班呢?”
夏殒歌思忖片刻:“跟班?”
莫隽汝忙不迭解释:“就是就是一身黑跟乌鸦”
“莫隽汝!”夏殒歌一声怒喝,肃眉成剑,莫隽汝紧忙吞声,思索了好一阵子方堪堪想起:“就是慕离公子。”
“哦”,夏殒歌修眉一挑,修长手指在琴弦重重一按,结了尾音,“阿离不是我跟班。”
“阿离”二字叫得亲热,莫隽汝心头乍然涌起抑郁,很像问“不是跟班是你的情人”,终是忍住,不敢一吐为快。
芭蕉叶绿色并不均匀,碧斑重叠了又疏离,想来阳光是极好的。莫隽汝心肝似在火热的钢板上炙烤,添了几万只蚂蚁啃噬,一腔酸气不知撒到何处,重重一拍床板翻下地,一叠声唤岑易要刀要剑,冷不防又牵动伤口,腰腹之下一软往前跌去。
夏殒歌右手一捞,托住莫隽汝:“王爷还是歇着好,岑易可在书房忙着。”
莫隽汝闷声长叹:“也是,大家可不都忙着,就我躺着”,脸一冷,“那我更要出去。”
夏殒歌无奈:“也就夏某闲着,不如”
话音未落,绵软无力的身体已沉沉附在夏殒歌身上:“你扶我?”
夏殒歌手足无措:“这恐怕”
莫隽汝一只手已攀上他肩膀,另一只手很是自在挽住他,玩世不恭嬉笑:“不能扶我,难道是要背着我抱着我出去?”
未及回音,莫隽汝已扑向门外:“也就去练练,不必很久啊~”
夏殒歌猝然放手,抱臂,冷眼看他跌倒在地,挣扎的狼狈姿态,淡淡道:“王爷且等待片刻,岑易即刻就到。”
莫隽汝疼得面目扭曲,跌跌撞撞:“那也不用也不用不兴把人捧上天再丢下的”
夏殒歌默不作声,却使了十分气力拉起一片狼藉的人,不自觉靠近那摇摇欲坠的身躯,扶得更稳,屋外朝华灿烂,他扶着伤者缓缓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