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落拂双生》未挽

12、第十一章 重逢

　　我在水道里摸黑前进着，不一会儿，透入水中的光线便开始隐隐绰绰，将我周边的环境蒙上一层模糊的光圈，我隐约觉着有些不对，之前来时洞中明明没有这般亮堂的…

　　但此刻我也顾不上许多，只能勉力游向水面。

　　“哗…”我探出水面，双手抹去脸上水渍，睁开双眸，左右瞧了瞧，却在壁角出发现一个火把，难怪比原先亮堂了不少，可这火把又是哪来的。

　　正纳闷着，颈后一阵冰凉尖利的触感却让我全身止不住打了个冷颤！

　　我抖着手欲向颈后摸去，却不期然响起一个清越深沉的声音：“若是想死，就动吧。”

　　我欲伸到颈后的手伸到一半，就只好停在原处继续不停地抖,连带着声音也不停地抖：“这…这位大侠，刀剑不长眼，您…您可得悠着点…”

　　“你如何入得此处？”冷冷的声调。

　　我心想着可不能就这么轻易就招了，这人就在莺柳山庄外泡泉，要是他和那韦妈妈有上那么一腿两腿，我的逃跑计划不就泡汤了？

　　挣扎间只觉颈后的刺痛感蓦地更尖锐了一些：“说。”

　　我咬咬牙，算了，还是先保命要紧：“这湖底的岩壁间有…有个洞口…”

　　“洞口？难道你出来之时没有受到什么阻碍？”这声音听起来…怎地透着些许虚弱？

　　“没…没有…”

　　“没有？”声音中夹带着浓浓的疑惑，分明不信我所说。

　　颈后的尖利似已刺入皮肉，我顾不上许多，闭上双眼将话语冲口而出：“这位大侠，小女子的命都在您手中，我又是个惜命之人，怎还敢撒谎诓骗您？”

　　身后静默了好一会儿，却似若有若无传来一两声咳嗽声，我竖起耳朵正待细听，冷冷低沉的声线再次响起，却透着一股子的杀气：“你既发现了那处洞口，我便留你不得。”

　　我浑身一震：“等一下！”没感到他有任何动作，我稳稳心神，再度开口道：“这位大侠，我原是天香楼里的姑娘，日日都在盘算着如何逃脱那老鸨的魔掌，莫说我二人无冤无仇，便就只这处洞口是我逃命的唯一希望，我都不会透露给第二人知晓。”

　　“在我的眼中，只有死人才保得住秘密。”

　　我一凛，这人怎么…

　　“啊！”一声尖锐惶恐的尖叫声突兀响起，我一颤，眉头不禁皱起，听着这声音的来源…山洞后壁，莺柳山庄，季儿！

　　发生了何事？！

　　我再也顾不得后颈的尖利，将头往前一靠便猛地扭过身子，不期然便对上一双浓黑如墨散发着冰冽气息的瞳孔。

　　那是一个清俊不似人间凡物的男子。

　　墨发以一根木簪随意轻挽，赤裸的胸膛壁垒分明，双唇似有些苍白，剑眉微蹙，一只手随意搭在岸边支撑着水中的身躯，另一只手上的利剑寒光闪露，剑尖直直指着我的鼻尖…

　　他似是没有料到我会有这番动作，眉间山丘愈发明显，眸中墨潮翻涌，却在看到我的脸时一阵怔愣。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没有。”顿了一会儿，他道。

　　山洞后的动静似是大了起来，我回过神，直直迎上他的眸子：“我现在要去救我朋友，你若要杀现在便杀，不杀我走了。”

　　他的眼睛却在垂挂于我胸前的月牙形石子上停留了会儿，将手中的剑缓缓放下。

　　我轻呼出一口气，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深吸口气，再次沉入水中。

　　愈接近莺柳山庄，吵闹声愈大，我在一隐蔽的石壁角落悄悄探出头，轻轻喘息着。

　　“妈妈，便是她，我亲眼看见月季将芙蕖推入水中，之后水中似闪过一片青色的衣角，紧接着芙蕖就像被什么拖着直直沉入水底，到现在也还未浮起来…”

　　紫苏？她怎么会在这里？

　　“你胡说！”月季的声音在周围惊恐的私语中更显慌乱无措。

　　“全都给我闭嘴！来人，给我下水捞！”

　　我心中一惊，四周众人却似跪在地上不停磕头：“韦妈妈饶命啊，看在我们劳心劳力为您办事的份上饶了我们吧，这水中有水鬼啊！”

　　我扶着石壁的手握成拳，要怎么做才能让季儿知道我在这里？

　　焦急间却听得月季决绝的声音：“由我下去！你们既怀疑是我做的，便由我下水寻她！”

　　我咧开嘴角，做得好，季儿。

　　周围立时响起一片抽气声。

　　月季却一步步坚定往水中走来，愈走愈深，我的心亦愈跳愈急…

　　直到水淹至双肩，月季深呼吸口气欲沉入水中，抬眼却发现不远处的我。

　　我对她做了个手势，示意她禁声，并让她游到我这里来。

　　月季眼眸蓦地湿润，浑身有些发颤。

　　韦妈妈却发觉有些不对，忙道：“慢着，月季，你先上来说话。”

　　管不了了。我吸口气，沉入水中往月季的所在游去…

　　“妈妈，月季今日若不这样做，便永远堵不住众人的悠悠之口。”看见我沉入水中，月季明显已平静下来。

　　我游到她身边，握住了她的手，月季连忙深吸了口气，我便猛地将她往水底一拉！

　　“呀！”“是水鬼！水鬼又来夺命了！”“快跑啊！”

　　“谁都不许走！”

　　“…….”

　　我拉着月季，顾不上岸上的纷乱，奋力游入了洞口。

　　胸腔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我方才已游过两趟，又受了些惊吓，耗力已太多，愈发疲惫之际，却感到被我拉着的季儿手中力道不断加大，她也快受不住了吗？

　　游得越来越慢，路途却似没有终点，周围亦是漆黑一片。我心中不甘，好不容易才等到逃离的一日，却难道又要溺死在水中吗？

　　快要撑不住了…水从四面八方紧压而来，我咬牙闭着嘴，不能张开，否则，就真的没救了…
　　眼前倏地飘过一片红色衣角，我睁大双眼欲看清那是何物，一张祸水容颜却忽然放大在我眼前，咧开嘴对我粲然一笑…

　　“唔…”我一惊，猛地张嘴，水便不断从口中灌入，昏沉过去…
　　缓缓睁开双眼，“嗯…”我只觉浑身像散架了一般，动动手指，却感到手中软软的触感，是月季。

　　我连忙撑着地面坐起身来，双手捧起月季的脸颊：“季儿，季儿，醒醒…”

　　“嗯…”季儿摇摇脑袋，渐渐转醒，眼中却不甚清明：“阿蕖…这是哪儿…”

　　我笑，看向四周，又转回头来对她兴奋道：“傻姑娘，这便是那处山洞，我们逃出来了！”

　　“呵…”我二人相视而笑。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我边说着，边撑着地面欲站起身来，腿却一软：“哎…”

　　“阿蕖…”月季起身欲扶我，却因刚刚转醒而浑身无力。

　　我二人瘫坐在地上，我有些无奈：“算了，这处山洞还算隐秘，我们歇会儿吧。”正说着眼光却被火光晃了晃，角落那处火把…他是走了吧…

　　心中蓦地有些说不出的感觉，是庆幸，还是失落…

　　“阿蕖，你怎么了？”

　　“哦…嗯…没事…”

　　“阿蕖，我们现在留在此处，万一他们游过来，那我们…”

　　“无事，”我笑得有些得意：“方才被我们闹了那么一闹，之前又传那湖中闹鬼，现如今，能有几个人敢下水来？只不过，”我转头看看被藤蔓荫遮着却仍透入几分月光的洞口：“呆在这里不是长久之计，他们终是会寻过来的，我们得趁着夜色逃到山下去。”

　　月季微皱起眉，点点头。

　　我拉过她的手，疑惑问道：“那紫苏和韦妈妈怎会来，方才究竟发生了何事？”

　　月季抿抿唇，有些愤愤道：“你走后不久，我便听见门口开锁的声音，我又惊又急，却又无法，门打开后，却发现只有紫苏一人…”

　　月季握握拳，接着恨恨道：“她只瞧见我一人惊恐不已地站在原地，脚边还放着你的衣服，便以为我…只她居然还笑着道什么看来不需要她亲自动手了，接着便开始大声叫唤，将韦妈妈她们都给引了过来….韦妈妈要人下水，我怕她们发现那处洞口，便只有自己下水了…”

　　我握握她的手，展眉道：“季儿，你做得很好。”

　　月季笑笑，脸有些红：“我只是不想拖累你…”

　　我正正脸色：“季儿，你于我，从来都不是拖累。”

　　她眼眶忽地有些红：“可要不是我，你兴许早就逃…”

　　“你感觉好些了吗？”我打断她，转头看看洞外：“差不多得走了。”

　　“嗯…”

　　我对她笑笑，先行起身，蹒跚走到堆着几块石头的角落，将之前藏的包袱翻了出来：“我们走吧。”

　　换上身轻便的衣裳出得洞外，夜色无边，只剩月光透过梧桐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韦妈妈隐隐约约的叫骂声还不断从不远处的围墙内传来，我拉着月季，趁着苍茫的月色，悄悄往山下走去。

　　梧桐在这个季节长得很繁密，风一过，沙沙地响。

　　我心中不是不害怕，但这种时候，却容不得我不往下走了。

　　之前在水中弄地很有些脱力，加之身上难免弄出的伤痕，我二人虽已尽力，却仍旧走不快。

　　不久东方的天空开始透出奶白，夜已开始从天空滑落，我心中有些焦急，照这速度…

　　“啊...”

　　“季儿！”

　　我忙俯身扶起她：“季儿，有没有怎样，受伤了吗？”

　　月季咬咬唇，神色有些痛苦：“没事，我们走…”

　　“快点，到那边找找，跑不远的…”

　　我心中大惊，竟会这么快！

　　月季闻声，神色大变，双手甩开我的搀扶：“你走，快走，别管我了！”

　　声音由远及近，我脑中乱成一团，抬眼却看到身边的一棵高大梧桐，枝叶茂密，繁盛不已…

　　我看看月季身上有些墨绿的衣裳，咬咬牙，将她往树下搀扶过去：“快上去！”

　　在我的帮衬下，月季不久便爬上了树，我把手上的包袱递给她后，她在树上向我伸手：“阿蕖，快。”

　　我握拳，却没有动。

　　“快，仔细搜…”

　　“阿蕖，你怎么了，快呀！”月季感到有些不对，颤抖的声音带着些哭腔。

　　我直直看向她，笑着道：“听着季儿，一会儿往南边走，那有条小路，离遇平村也近些，莫要再往城里来了…”

　　“阿蕖，你在说什么啊，我不听，你先上来，上来再说，好不好…”

　　“快，到那边看看…”

　　我摇摇头：“来不及了，就由我来引开他们，你听我说，下山后找到你的展鹏哥，好好过日子，我会去找你的，相信我，我会去找你的…”

　　“阿蕖…”

　　我闭目转身，不再看她，拼尽全力往山上跑去…

　　“那里，在那里，快追！”

　　呼啸的风在耳边吹过，我狂奔着，只觉如果这一生，都能这么跑下去，那也好。

　　“别跑！站住！”

　　双腿已无知觉，之前的伤虽已好了些，却也禁不住现如今的几下折腾，我跑得愈来愈无力，只得扶着身旁的古木喘着气，身后的人却已不远…

　　“快点抓住她，别让她跑入弥渡林！”

　　弥渡林？

　　我望向不远处的前方，密密的林间浓雾缭绕，再看看我这里，我禁不住睁目，那浓雾竟将山上与山下生生划成了两半！那浓雾间夹杂着的紫色烟雾…是什么？

　　我有些怯怕，止不住往后退了一步，但不绝于耳的追赶声却又让我咬牙握紧双拳，该怎么办？

　　犹豫间，那片紫色的浓雾竟是开始扩散，飘荡着往这边而来！

　　我目瞪口呆，回过神来便欲勉力用轻功逃离这片浓雾，腿却是一软…

　　我倚着一棵梧桐缓缓滑坐下来，胸口开始闷乏地厉害，眼前也开始模糊：“师公…”我轻声呢喃。

　　小沉不孝，终是没能回竹林相伴了。

　　昏昏沉沉间，一只熟悉的手却覆上了我的眼帘，紧接着有力的臂膀轻轻将我揽入怀中。

　　虽是不及从前的暖意，指尖薄茧些微的粗砺却是不曾改变的，那般熟悉的气味，我却还没来得及细辩，便已然晕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