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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合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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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方官吏八百里急报,由于连月暴雨,北方的辽河、南方的明江,都发生了溃堤事件。
辽河位于寒岭以南,寒岭则在锦州之南,距锦州千里,辽河和寒岭横亘在天启朝的中原地区和东北三郡之间,使得东北三郡自成一体。洪方城是滨临辽河南岸的一个大城,也是东京与东北三郡的交通必经之城、咽喉之地。如今,辽河洪方城段的南岸发生了溃堤,洪方城以下千里至北海、以南两百里至云城已成泽国。现下,中原地区与东北三郡的交通,已经完全断绝;不仅如此,流离失所的灾区百姓,已经陆续向京城涌来。
明江则是天启朝南方大河,发源于西疆高山,横贯整个天启朝领土。明江所流经的中下游地区,就是柳苒的大伯所管辖的江西、江东两郡,是天启朝最富裕的鱼米之乡。半个月前,明江中游、江西郡苏城段的南岸,洪水先是漫出堤岸、继而冲破堤坝,花团锦绣的两江地区,已是黄水滚滚。据报,金陵城中,积水曾经达到两尺。
柳苒坐在裕寿堂中,听着老太太念叨:“人算不如天算,前五年风调雨顺,你大伯任职期间,两江为天启朝担了一半以上的税收和粮食,本来好好的,年底卸任回京,风风光光入内阁,从此一家团聚。不想在第六年上,竟遇上这等大祸,你大伯,现下估计连胡子都愁白了呢。”
柳苒道:“祖母,这等天气,就是东京城附近,也免不了遭灾,更何况素以水乡之称的江南?伯父多年经营,当有办法安抚民众,就是圣上,也会体恤的,祖母且放宽心。”
老太太沉默不语,歇了一会,望着柳苒道:“辽河洪方城决堤,交通断绝,你外祖母那边的来人,恐怕也要被耽搁了。”
柳苒道:“这都是小事,洪水总有退去的一天,孙女如今还小呢。再有,耽搁了,苒儿还能多陪祖母一年半载,未尝不是因祸得福?”
老太太默然半刻,微微一笑,道:“三丫头说得对,担心也担心不来。与其坐在这发愁,还不如做些善事。我昨日听你父亲说,已经有不少大户人家在城外搭了凉棚、架了大锅熬粥接济灾民,你跟你三婶合计合计,明日,我们柳府也出城施粥去。柳材家的,到荷园传了三太太过来吧。”
第二天,午膳之后,三太太带着柳苒、柳蓉姐妹坐了一辆轿车,后面跟了拉着白米的两辆大车,朝东京城北门缓缓而去——今日一大早,庆逸便带着李伯他们搭好了凉棚,架好了大锅,熬好了两大锅米粥,如今,只等三位女眷出面分发了。
柳苒上辈子也是见过受灾人群的,那惨烈的景象,至今还不时纠缠着她的梦境。可是面对这个时代的受灾百姓时,她的鼻头还是止不住一酸,眼眶瞬间就红了。他们一个个乌面、披发,全部衣衫褴褛,很多人甚至衣不蔽体。因前一日发生了踩踏事件,今日施粥点周围派了官兵维持秩序,灾民们很安静,实际上,柳苒看得出来,他们眼里是绝望的茫然,只有望着那一瓢粥时,眼睛里才会有一点亮色,就像看见了自己全部的希望。人太多了,没有简易板房,他们休息的地方,就是几根柱子,然后顶上是一块油布。不少人奄奄一息,躺在下面,连起来喝粥的力气都没有,生命力在迅速流逝。现下,是六月,一年中最热的时候,柳苒很清楚,再不采取措施,瘟疫很有可能会流行开来,可惜,自己并不是医生。
柳苒三人坐在车里回城的时候,心情都很沉重,谁都不开口说话,直到进了府,柳蓉才道:“娘,那些人太可怜了。不知道大伯他们,会不会也这样?”
三太太叹一口气,道:“江南受灾地方更广,受灾的人更多,估计也好不到哪儿去。不过,你大伯是个官身,一家大小饿肚子倒不至于。”
柳蓉道:“娘,我以后再不穿烟罗琉锦、再不吃燕窝水晶糕了。”
三太太一边下车,一边道:“蓉儿,好孩子,你有这个心便好,咱们家不缺这些。”
晚上,二老爷柳宗焕和三老爷柳宗炜到裕寿堂请安,柳苒站在老太太身边,发现自己父亲和三叔都憔悴了不少。老太太显然也看出来了,问道:“你们大哥那边,有消息传来吗?”
柳宗焕道:“私信没有,倒是有公函到户部和工部,言道洪水已退,正全力救灾。好在两江历年有存粮,大哥又带头捐献银两赈灾,事情正在慢慢走入正轨。”
柳宗炜插嘴道:“二哥,娘不傻,别尽说那些好听的。今日在朝堂上,可是有人参奏大哥修河堤不力呢!”
柳宗焕道:“母亲无需担忧,虽有本参奏,但是圣上说了,‘洪灾几十年不遇,怪不得柳卿’。”
老太太道:“我已经想开了,你们也想开些。我们娘几个好久没有聚在一起了,今日厨房熬了荷叶瘦肉粥,你们俩就陪我用一些吧。”
柳宗焕和柳宗炜应了,到西面饭厅坐下,柳苒站在一旁,亲自为他们端汤送水。柳宗焕看她忙上忙下,道:“母亲,让苒儿也坐下用一些吧。”
老太太笑道:“饿不着她,她跟她三婶施粥回来,我已经让厨房给她们都送了糕点,三丫头的那一份,她可是吃得一点儿都没有剩下呢。”
柳苒不好意思一笑,道:“以前吃什么都不香,今日施粥之后,觉得那些糕点都是人间美味。四妹妹还下定了决心,从此再不吃燕窝水晶糕呢。”
柳宗炜道:“蓉儿还有这等志气?如此,你们应该往北城门多跑几趟才是。”
柳苒道:“三叔,我们商量过了,以后,隔天去一趟北城门外施粥。”
柳宗焕道:“如此甚好!江南富户多,大哥那边想来也是这般情形。我们隔得太远,帮不了大哥,在这边行善也是一样的。”
老太太尽管心事重重,因着两个儿子陪在身边,好歹用了两小碗粥,却也感到力乏。撤了饭桌不久,便道:“你们都回去吧,都放宽心,该上朝的上朝,该施粥的施粥,我老了走不动,就在菩萨面前多烧两柱香。”
三人应了,一起退了出去,除了裕寿堂之后,柳苒道:“爹爹,今日你身边没有人服侍,我便为你提灯,先送了你回空空居吧。”
柳宗焕愣了一会,道:“也好。云深居在东南,也还顺道,走吧。”
于是,父女俩在前,柳条儿他们在后,一行人缓缓往空空居而去。走了十来步之后,柳苒道:“爹爹,今日施粥,女儿发现灾民很多、帐篷很少,大家都挤在一起。好多将死之人,身上爬满了苍蝇,好生怕人呢。”
柳宗焕叹一口气,道:“苒儿,大灾之年都是这样。天启朝数十年太平,国库积攒了不少东西,能做到现如今这样,灾民有吃、有遮头的屋顶,已经非常好了。你不知道,几十年前的大洪灾,可是饿死了好几十万人呢。”
柳苒道:“我看着今日那些人,有不少生了病,估计病死的也不少吧?”
柳宗焕忧心忡忡道:“史书记载,大灾后一个月,发生了瘟疫,又死了好几百万人,这可是饿死人数的十倍不止呢。听你所言,估计不久之后就会有瘟疫。”他突然抖了一下身体,道:“对了,苒儿,你后天不要出城去了!”
柳苒道:“爹爹,我在锦州之时,听外祖母说过,战后若无法掩埋尸体,便提早把尸体都烧了,而后把伤员和健康的战士隔开来,让他们都喝烧开过的水、提前喝预防的汤药,就能避免瘟疫爆发。这样的法子,对灾民或许也有用。”
柳宗焕想了一刻,道:“类似的话,你娘以前也对我提过。不管有没有用,明日早朝之上,我便向皇上奏请施行。”
接下来的几天,柳苒隔一天便去城外施粥。第二次施粥,她便发现陆续出现了死人,三天之后,灾民聚居地出现了全副武装的兵士和背着药箱的郎中。士兵们强行抢走已死的灾民,集中用车运到远处焚烧;郎中们则在兵士的帮助下,把病人和健康人强行分开,又在各处架了大锅熬药,让大家领粥之前,务必先喝下一碗汤药。
柳苒瞠目结舌,不过,这种法子的确很有效。她对自己的美人爹爹由衷佩服——居然真能说动皇上施行这种方法。半个月之后,虽然陆续有人死去,瘟疫却没有爆发,柳宗焕很是高兴,那日柳苒请安,特地留下柳苒说话。他两眼亮闪闪的看着柳苒,道:“苒儿,不独东京这边没有爆发瘟疫,你大伯那边,圣上也用八百里加急督促照办,想来结果也是一样的。这是你娘在天上保佑我们呢。”
柳苒看着他少有的兴奋样子,心有所悟,笑道:“爹爹也厉害,居然真的说动了圣上施行此法。”
柳宗焕面色却有些古怪,过了好一会,才道:“那日早朝,爹爹上了奏章,反对的人不少,都道‘效果不知,劳民伤财,徒生民怨’,圣上一时也难以决断。后来,欧阳侍郎和司徒侍郎都站了出来,坚定支持爹爹,圣上这才下定了决心。北城门派出的兵士,就由司徒侍郎直接指挥,那些郎中,则是欧阳侍郎亲自挑选的太医。”
柳苒听了,“哦”了一声之后,再不言语。心下却道:“难怪,那些兵士的行事方式,的确是司徒凡风格。只是不知,金陵有没有此号人物?”
接下来几日,柳苒继续隔日便到城外施粥。这日,碰上柳蓉小日子,三太太便留了她在家,柳苒便一人带了妈妈、丫鬟以及护卫出城。那日回来晚,进城后天已擦黑,柳苒的车行到银链河边时,突然听到前面有打斗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