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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琴剑(四) ...

  •   “我曾听你唱过这小调。”
      “哦,什么时候?”
      “许久以前了,初闻时我彷如神游天外,还道是华胥一梦。”
      “那我该跟你说过这歌里藏的,并非什么好故事。”
      “它不是叫《才子佳人》么?”
      “不错。可才子佳人又能如何……”
      “他唱的我听不大懂,你给我讲讲吧。”
      皎月拂衣风凉,小小的河灯在水上渐渐看不见了,谢尘浅酌一杯:“不知是哪朝哪代之事了,昔时昌南之地,有一大户人家,做的是青花粉彩的生意,膝下只一独生千金,正当云鬓芳年,生得娇娆堪爱,却在一夜间失足成了落花坠楼人。”
      尹千钟惊奇:“小姐开头便死了么?”
      “可不是。”谢尘原先斜枕着脚踝坐在地上,这时顺势跪了起来,随手揭开酒坛的封泥印,再斟酒:“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肯人间见白头。”
      他说这话本是无心,之于尹千钟却莫名触动了。

      浮桥柳苑今夜红飞翠舞,笙歌鼎沸,只因宫墙柳要与苏阳结连理。苏公子大手笔,将浮桥柳苑每一寸地上都铺了裘皮,好叫众人席地而坐。
      宫墙柳自然百般殷勤,与苏阳共坐高亭之中,指着不远处那些杂乱无章的花石纲,一派含情脉脉:“公子,你瞧我这院子如此小,糟蹋了好石头。”
      苏阳一愣,手足无措地看他:“可要我让人将这地方再拓几轩?”
      宫墙柳却不高兴了:“穷巷陋室的偏僻地方,总不及城里。”
      苏阳愈发局促:“那不然我在药河边替你再寻处地方,你……看如何?”
      “公子真好。”宫墙柳促狭一笑,将酒杯推至苏阳唇边。就在苏阳张嘴时,他却忽然凑过头去将酒饮尽,度入苏阳口中,行云流水地直叫一干看客目瞪口呆。方才风起,将亭中挽起的薄纱吹散,那顶要紧的地方众人并未看清,却显得愈发多情。叫宫墙柳手下那群小倌晓得,原来敬皮杯当真能如此香艳。
      宫墙柳扶着苏阳的肩,柔柔直起身来,转头透过微动的轻纱看了眼众人,复又对苏阳笑道:“公子不是想听琴?不如我献丑唱一曲,给公子助兴?”宫墙柳自打洗去娼籍,便从未在多人面前抚琴弹唱。
      苏阳被宫墙柳一口酒呛得咳嗽连连,连耳根都红透了:“你,咳,还记得呀,咳咳。”
      “怎敢忘了呢。”宫墙柳最后看了客席一眼。

      楚棺秦楼客醉留,靡靡铮铮千斛愁。
      谢尘不经意望向树下独饮的葛天白,问尹千钟道:“他从前痴心云霁涟时,难道也是这般故作姿态?”
      尹千钟怜悯道:“你对他太苛刻,这人也没你想得那样不好。那时他年年七夕都在灯下等霁涟,的确是有些强说痴心,毕竟霁涟根本不认得他。可你再看看他现在……尚书府的公子沦落至此,总归能想明白一些。他只是看不清自己真心罢了。”
      谢尘不以为意,提高了声调:“云大人握瑜怀瑾,自然大家都喜欢,可为何有些人能看清自己的真心,有些人却看不清?”
      葛天白执觞的手滞了片刻。他是宫墙柳和苏阳的牵线人,为了父亲不能不来,亦不敢不来。
      尹千钟从未见谢尘如此咄咄逼人,无奈苦笑地指了指自己,小声对他道:“你也不想想我是谁。”
      谢尘见他这般,没提防地扑哧一声浅笑,犹豫片刻,用只有尹千钟才能听见的声音道:“所以我喜欢你呀。”
      尹千钟呆住了。他看见半长的蜡烛顶上摇着曙红的光,轻轻浮动在谢尘轮廓分明的脸上,映得睫毛落下一道长长的影……那影子微微颤着,又引得人去看微微蹙起的眉。
      谢尘像是没发觉尹千钟看自己,低下头不着痕迹地换了个话题:“接着给你讲故事罢。”
      尹千钟愣了愣,半响才回应了他一个“好”字。
      前些年的某一日,谢尘半夜受困古府,为求壮胆而唱了一曲小调,让尹千钟无意间听去了。故事是宫墙柳编的,十分悲凉,与他为人颇不协调。

      昌南老镇上有个二八年华的小姐,尚未出阁便死了。
      说来真可怜。
      一夜,夫人发梦,见女儿哭啼啼诉苦:今生枉断,心有眷念,不能安然离去。她道,梳妆台下有只木雕的杨花簪,那是许多年前一个书生送她的,书生言,等他考取了功名便回来娶她。可如今既然天人两隔,便想请母亲代为将那簪子还他。
      小姐唱:“桃花流水满前溪,池里游着比目鱼。奈何月圆人不圆,玉人何处访踪迹。”
      夫人梦中惊醒,立即到了小姐闺房,果然寻着了那支杨花簪。
      不知有谁提了一句,小姐恐怕想和那书生成就一段佳话才托梦而来,何况未婚既亡太不吉利。隔天,老爷亲自带了木簪,上书生住处说阴媒去了。老爷以为文人傲骨,若是直言恐怕书生不答应,当下心生一计,说小女得了怪病,命不久长。
      书生前一晚梦中有她,今日听说此等噩耗,不禁悲戚,遂唱:“天与多情,不肯长相守。空自凝眸,春风笑人瘦。”
      老爷向书生保证,倘若能成全了这门亲事,等他夫妇百年后,这昌南的产业便尽数归书生所有。书生思量,经年漫漫功名路,至今无果,倒不如娶了小姐吧。这便一口答应下来。
      宫墙柳评唱:“天仙不该人间配,到头终究祸连连。”

      成亲后许久,夫人老爷推脱小姐病着,不肯书生与小姐相见,书生狐疑。是夜,书生正要宽衣,忽然听人敲门,开门一看,却见小姐站在他门前,样貌楚楚,若非脸色煞白,全然不似病中。
      二人携手入了芙蓉帐,总算恩恩爱爱会巫山。如此一年后,书生不愿再隐瞒岳父岳母,便将夜间之事如实说了,望二老能许他白日里也见见小姐。谁想夫人一听,竟昏厥过去,书生这才知那小姐已入土岁余。老爷以为书生故意作此一说吓人,盛怒之下叫他休提此事。
      书生当晚将门窗关严,任由小姐如何敲门都不开。小姐不死心,夜夜彷徨门前,书生怕极,形容愈渐消瘦,终卧床不起。
      最后一日,小姐含泪唱:“年华似水容易过,好梦从来最匆匆。患难夫妻爱无凭,冤家纠缠几时休。”至此,小姐不再来。书生却始终以为小姐阴魂不散,没几日,含恨而亡。
      到了阎王殿,书生屈膝跪下,只见牛头马面黑白无常立于阎王爷两侧,青面獠牙好不骇人。阎王爷手执判官笔,道书生本该享尽福祉,却自己将自己吓死了。但毕竟这一世荣华已逝,他下一世还是只能投个穷苦人家。
      书生不服。他道一个女鬼吸干了自己的阳气,该是阎王老爷之过错。阎王爷却笑道,那小姐绝非什么女鬼,乃九重天上王母娘娘跟前的仙子,只因犯了天规,王母娘娘罚她一世为人。她刚脱凡胎便重返仙班,常人与她一起,必能延年益寿,书生不肯听小姐辩言,最后早夭又怪得了谁。
      当下,小鬼将书生拖下,灌了孟婆汤,打入轮回。
      小姐唱:“不羡天上鸟比翼,不羡水中莲并蒂。若能与他结连理,愿将修行都尽弃。”
      宫墙柳评唱:“悲戚戚上界姻缘定,下凡尘不想做神仙,胶漆漆半生总痴情,凭一支木簪难续缘……”

      浮桥柳苑中原本的欢庆之气骤然凝冷,甚至有人嘤嘤哭了。书生误把天仙做女鬼,葛天白以为宫墙柳是云霁涟。这首曲子不过是宫墙柳的随性之作,他自己并未思量太深,却鬼使神差地,在今日唱给了葛天白和苏阳听。
      等尹千钟回过神来去看葛天白时,人已经不见了。
      谢尘看尹千钟也在找葛天白,道:“他应该在外面,我得去看看,你也来吧。”
      尹千钟奇怪,跟着他去了。
      等谢尘和尹千钟找到葛天白时,昔日的京城四少已被打得不成人形,两眼放空,鬓发凌乱地靠在墙边,歪斜着脑袋。
      谢尘先前隐隐猜到会是如此,这会儿并不如尹千钟惊讶,只是叹道:“住手罢,再这般教训下去,他恐怕就没命了。”
      绿豆依言停手,红豆厌恶地扔了条帕子在葛天白脸上,让他擦擦。
      “小爷,宫美人他……”绿豆回头,忽然什么话也说不出地放声大哭起来。

      葛天白没有接过脸上的帕子,随它落在地上沾了泥土。
      那一年,葛天白与宫墙柳寒暄:“柳公子,幸会。”
      听了那句话的宫墙柳笑得又放肆又好看:“谁是柳公子?你这人真有趣得紧,莫非哪日遇见了‘花魁’,也要叫人家花姑娘不成?”
      可他怎么就忘了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5章 琴剑(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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