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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比目(二) ...

  •   上元列灯这天,京城中雕鞍纷沓,笙歌弄色。又有传言说这日皇上要御驾观灯,虽明知是空穴来风,可街上的歌舞艺人还是卖足了力气。
      云霁涟和尹千钟并肩在街上走着,两耳不闻。
      从小到大,他们常像这样单独出来,可这整半个月的,云霁涟除了应酬就是应酬,脱不开身,前两天又有人传他与葛天白在一块儿,不得已,他只有出面澄清,无奈效果远不如葛天白承认他们二人有染时来得好。而尹千钟也忙,总不来云府找他。
      “檀圣呢?我们先走不打紧么?”走在半路上,尹千钟忽然问他。
      “不打紧,他说一会儿自己去酒楼。”云霁涟笑笑。他今日只想与尹千钟单独出来逛一逛花灯,却怕尹千钟察觉出什么,更怕他又要去找谢尘,竟然扯谎说也请了古檀圣。云霁涟现在想起这事就耳朵发烫,只希望尹千钟能别再提起。
      还好尹千钟是个大方坦荡的性子,又极信任云霁涟,没多想。
      气氛有些闷,最近他们之间聊的都是家国大事,偶尔听尹千钟说一说边塞的趣闻,却又提不起兴致,好像他那么豪情千里地说着,就又要走了。
      “千钟,你看看那边……”云霁涟见路边有人敲锣打鼓地演杂居,不禁抬头叫他,却见尹千钟正凝神望着不远处,一个在摊前看松香的年轻男子。

      “谢大人,今儿个怎么一个人出来啊?尹将军呢?”老板与谢尘寒暄。
      谢尘背对着他们,声音不如那老板高,云霁涟只隐约听见他冷笑一声。
      起初谢尘入朝时,云霁涟并不像其他人那样对他先拉拢后排挤,见了面不过点头打个招呼,便各走各的。近日听了太多传闻,这才注意起他来,但觉他说起话来洋洋盈耳,做起文章衔华佩实,长相不差,性子也并非多叫人讨厌,只不过不适合做官罢了。总之是各种好处。
      谢尘说的话,云霁涟没听清,尹千钟却听得分明,他说:“五陵少年多薄幸,他不知正和哪位旧人厮混呢,何况今夜还不设宵禁。”
      尹千钟不怒反笑,大迈步地朝谢尘走去——厮混?
      那么威风凛凛的一个大将军走来,瞎子都看见了,那老板赶紧低头,谢尘隐隐感到古怪,无意中一回头,僵了。
      尹千钟好整以暇地在他面前站定,就等谢尘说话。
      “尹将军好……”谢尘偶尔背后说一回坏话居然全叫苦主听见了,一时英雄气短。
      尹千钟学谢尘的样子见礼:“谢大人好。”
      所谓上兵伐谋,尹千钟不说话光看他,谢尘让他看得无话可说,尴尬得很。云霁涟猜这两人是否闹什么别扭,只有出言缓和:“谢大人若是方便,不如与我们一道?”
      “云大人客气了,下官一会儿还有些琐事,您们忙。”谢尘说着,朝尹千钟挤挤眼睛,意思是叫他在云霁涟面前悠着些。
      尹千钟给他一番挤眉弄眼,没看明白,心里却莫名痒痒,还有些恼火:“霁涟,既然谢大人还有事,那咱们别耽误了人家,走吧。”

      谢尘正要跑,听见有人喊自己,声音熟,就是想不起来是谁了,好奇地往街上看了一眼。
      “正好正好,两位都在,”王老三怀抱着个考究的檀木盒子,快步朝这头来,“谢大人,尹将军给您的定情信物刚修好,还热乎着呢。”
      谢尘茫然地瞥了眼尹千钟:“你何时给我买定情信物了,还是样破的?”
      尹千钟也没反应过来,沉吟地回望谢尘,忽然灵光一闪:“是那把短剑。”
      王老三方才在铺子里剔牙,正巧离这块儿也近,头一抬便看见谢尘和尹千钟了,赶紧专程跑出来送东西,省了一趟脚程。
      王老三乐呵呵地打开盒子,露出里面的物件,烂银拢珠,华美耀目:“小的特地叫人在剑格上刻了两位尊姓,一面是尹,一面是谢。”他又把剑拿出来,递给尹千钟,搓着手问,“尹将军,您看可还满意?”
      尹千钟拿起来掂了掂,还是没几两重,不过剑柄已修复如初,心下好奇,打算拔剑试试能不能再把剑柄掰弯了。谢尘哪儿看不穿他心里那点小算盘,赶紧将东西抢下来,也不仔细瞧瞧便小心纳入盒中,捂在怀里还不忘瞪尹千钟两眼。这人怎么就这么不长记性呢。
      云霁涟不知其中经纬,只看见谢尘如此珍视地抱着尹千钟给他的定情信物,愣在原地。
      谢尘见云霁涟脸色煞白,明白这误会大了:“云大人,刚刚那东西是尹将军不要了下官才讨来的。”
      不等云霁涟回话,尹千钟已接腔道:“下回你看中什么想要的,我再送你。”
      尹千钟这话一出来,谢尘殚思极虑地全在想该如何救场,没在意话里的弦外之音。而那头,云霁涟脸白得跟擦了粉似的。也不怪尹千钟没注意,毕竟他与云霁涟是并排站着的,不似谢尘看得这样清楚。
      谢尘仁至义尽,心说这一对他真帮不了,还是不添乱罢,省得一会儿云大人晕过去。当下掐指一算,琢磨着艮宫为阳,旺之生门,该往东北方向求活路,便抱着盒子敷衍了尹千钟两句:“恩恩,我想好了再告诉你,先告辞了。”
      尹千钟看他那么着急要跑,不痛快地拽住谢尘的手腕:“一见我就有要紧事了?”
      谢尘被他一拽,傻眼了,这拉拉扯扯的算怎样?急中生智道:“我是真有事,要不然我过两天陪你下棋还不成么?”
      原本,全京城只有谢尘不知道尹千钟爱棋如痴,还让先帝封了个什么称谓,颇有些独孤求败的意思。前些日子尹千钟因为发觉谢尘可能会下棋,总是旁敲侧击,于是谢尘也知道了。
      “去浮桥柳苑下?”尹千钟松手。
      “你爱上哪儿下上哪儿下好么?”谢尘无奈。
      尹千钟满意而去。

      这么一耽搁,尹千钟和云霁涟到酒楼时已比预定晚了许多,两人在三楼雅间坐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
      “千钟,有件事我早就想问了……”
      “嗯?”尹千钟心情不错,让他接着往下说。
      “你和谢大人,你们很谈得来么?”云霁涟斟词酌句。
      尹千钟笑:“能和谢尘谈得拢的,恐怕只有宫墙柳了。”
      云霁涟好容易鼓起勇气问了尹千钟,却被四两拨千斤地挡下,再来,就问不出口了。
      颓然坐在桌边,云霁涟顺着尹千钟的眼神往楼下看。谢尘还在这条南御街上,只不过混在人群中一点一点地走远了。他前后左右都是上元出游的百姓,实在很不显眼,却留住了一个人的目光。
      云霁涟想起前些日子外公让他去查,究竟是谁造谣,说他与葛天白交往过密。可现在看来,是谁都无所谓了。
      咳嗽一声,他面有难色道:“我方才记起来,檀圣今日要在家里陪夫人,早上派人跟我说过的,我却忘了。前些天我还约了天白,也是在这家酒馆,他一会儿就来。这阵子事儿实在太多,真是要命。要不然你帮我一回,先走吧,下回我再给你赔不是如何?”

      等小二端着菜到了三楼雅间时,其中只有云霁涟一人。
      “云大人,尹将军呢?”
      云霁涟喝了些酒,两腮和眼眶都红红的:“他有事出去,菜你接着上,我在这儿等他。”
      小二察言观色,赶紧摆好了东西就想出去,却听云霁涟又道:“你说他是真傻还是装傻呀,怎么我说什么他都信?”

      泥孩儿胡同,丽景堂。
      谢尘一进门,见红灯高挂,闻古香萦鼻,知自己找对地方了。引门小厮看他这绮罗衫袖的文生,面相还挺秀气,猜此人非富即贵,立马迎上来:“这位爷,看着脸生呐,头回来呗?里面儿请,里面儿请!小心着脚下嘞。”
      谢尘提起衣摆,边走边问他:“今日唱的是什么?”
      “爷,您今天可是来对了,好东西哇!所谓‘一壶之中,壶公有容身之地’,今日这件宝贝叫花公十三盏,”小厮将谢尘请进厢间,替他垫好椅垫和肩枕,沏上一壶上好铁观音,“花公十三盏他是成套的,十二盏执壶与一盏酒杯,盛清水便花香四溢,而若盛酒,便能喝出十二种花酿酒来,且历久弥香。人道是四时之景不可兼备,但有了这件宝物,却可在一日间赏四时馥郁,正适合您这样的行家,摆在府上,气派!”
      “何时起价?”
      “巳时一到,立刻起价。一会儿小的们会把这宝贝端出来,轮着给诸位爷先验验真伪。爷您先歇会儿,喝口茶水,吃些点心,小的就在间外伺候着,有什么您尽管招呼。”
      谢尘便让他出去了。
      这丽景堂是个做宝贝生意的地方,就爱弄些稀奇古怪的珍宝,不明码按价,而是让京城子弟竞相夺宝。听说为了争面子,倾家荡产在此的人也不在少数,老板便坐收渔翁之利,发狠了纨绔们的意气财。
      盏茶功夫,小厮零零碎碎又带着几个买家上楼来,一阵一阵的脚步声闹得谢尘烦心,正要叫人关门时,恰好与外头一人对视。尹千钟当即转向,进来了。
      “真是你啊?”尹千钟像是吃惊不小。
      “是我怎么了,你又为何在此?”谢尘起初还以为他尾随自己呢,但看这样子也不像。
      尹千钟不要小厮伺候,只叫他从外面把门带上,坐下对谢尘道:“方才我走到这附近,看到一个姑娘从这楼里跑出来,简直慌不择路,我问她出了何事,她却像见了阎王,忙把脸捂住逃了。我觉得古怪,上来瞧瞧。”
      “是很古怪。但你不是在跟云大人吃饭么,怎到这附近来了?”
      “他约了葛公子,嫌我碍眼,我寻思就回去吧。”尹千钟说起此事,十分释然,几乎已经不挂怀了,“最古怪的一点,是那姑娘长得像你。”
      谢尘蹙眉,又听尹千钟道:“不过人家可比你漂亮多了。”
      谢尘听出来尹千钟大概也就是随口一说,便没往心里去:“你何苦拿我跟姑娘比?”
      尹千钟没答,反问道:“你在这儿干什么?”他这一坐下,干脆就不走了。虽然跟谢尘只是一语带过,实际尹千钟对那个跑出去的姑娘相当介怀,想看看这楼里到底藏了些什么猫腻。
      “我想要那件宝贝。”谢尘刚说完,小厮已经应景地托着花公十三盏,小心翼翼推门进来。掀开丝绢,是十二只玻璃白底粉彩执壶,较寻常执壶矮两寸,十分小巧,其上各绘一种时令花:冬梅、红杏、春桃、牡丹、石榴、夏荷、兰蕙、月桂、秋菊、芙蓉、山茶、水仙,冰肤玉骨,勾挑珠玑。而酒杯则被摆在正中央,也是玻璃白底的,却丝毫不加修饰,众香当中,反倒清雅了。
      “真是好东西,估计价值不菲,你带够银子了么?”
      “带了些。” 谢尘眼中流露出稍许伤怀,他几乎没看那套东西,就让小厮传到其他房里去了。
      尹千钟不再说什么。这事情有些蹊跷,却又十分自然,还是静观其变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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