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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除夕(一) ...

  •   云霁涟虽在牢里吃了不少苦头,但总归是给放了,老爷夫人赶紧张灯结彩地张罗起来,给他接风。而尹千钟等一干好友自然免不了上门庆贺,原本死气沉沉的一座府邸忽而间生机勃勃。到了除夕这日,亲友们白天在云府吃饭喝酒,等晚上再各自会府,与家人吃年夜饭。

      云霁涟记得出狱那日,自己一听说尹千钟要来接,便仔细梳洗了一番,之后就不知该干些什么才好了,光坐在牢房里听一颗心砰砰直跳,懊恼为何这般小女儿情态。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外头两个人说话的声音也渐次分明。一个赔笑,一个不苟言笑。云霁涟愈发坐立不安时,转角处就来了个人,身形精干。云霁涟明知武将都爱穿黑衣,把头发束得老高,可他总隐隐约约觉得,尹千钟的黑衣是不一样的,尹千钟的发式是不一样的,自然,尹千钟的眉眼,是最特别的。
      “霁涟。”
      尹千钟用好看的眼睛看他,用好听的声音唤他。云霁涟却咬住嘴唇说不出话来,他不想让尹千钟看到自己这副金玉其外的样子。
      可到底是一同长大的友人,云霁涟一个小动作便叫尹千钟看出了心中所想。尹千钟冷声叫一旁的小吏将所有狱卒召集起来,问云霁涟:“到底是哪几个欺负你的?我替你杀了他们。”
      云霁涟不语地摇了摇头。他到底是知道的。

      此刻,云霁涟端着酒杯到处敬酒,时不时瞥一眼不远处的尹千钟。有时他与人谈笑,痛饮黄龙,有时他又会侧头听听伶人小曲,唇角微翘像是想起了谁。
      自打回来以后,云霁涟就没能跟尹千钟说上话,更古怪的是,京城里传遍了自己与葛天白的丑事,而尹千钟却好像痴情于谢尘不能自拔。
      什么都乱套了。
      月上枝头,和气熏人,云霁涟知再过不久尹千钟就要回去,正想上前搭话,胳膊却被人晃了晃。云霁涟转身,见杜卓还是笑嘻嘻的,像是没注意到他害自己把酒洒在了袖子上。满袖酒香——将军醉。
      “云老弟,看到老大发呆了么?”云霁涟记得杜卓品级比自己大,却总喜欢跟在尹千钟身后,着实有些屈才,可他自己却乐在其中。
      “他有心事?”
      “还不是大嫂的那点儿事儿啊。刚刚老大还让我去打探大嫂家怎么过年呢,吃的好不好,用的够不够,我才不去,”杜卓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尹千钟一眼,“大嫂答应了宫墙柳,要带着俩丫头去浮桥柳苑过除夕,我总不能派人去听馆子的墙角,何况这事儿老大要是知道了,非呛死不可。”
      云霁涟身子颤了颤,将尹千钟特意带来的好酒洒个彻底,总算站稳:“你说的大嫂,可是谢大人?”
      “除了他还能有谁啊,”杜卓想到谢尘便为他老大不平,便没多说。见云霁涟的酒洒了,大咧咧把自己的杯子塞他手里,“来来来,喝这个,百年状元红,好东西呵,也是老大带来的。”
      将军醉。状元红。云霁涟出神片刻,一饮而空。

      尹千钟从云府出来,耳中还满是丝竹吹管之乐,一路上看万家灯火斑斓跳跃,忽然有了那么一丝迫切。却见谢家大门紧闭,房檐左右挂了两只大红灯笼,内里一星灯火也无,门上有大红的对子,崭新的纸,漆黑的墨,安安静静地贴在旧门框上,像是刚写完不久。只是字如其人,又干净又细瘦的,较于左邻右舍可谓相当萧条了。
      而谢尘隔壁住着一户雕字刻章的人家,那家主人正在门口打擦炮哄儿子媳妇开心,都见过尹千钟的:“尹将军,找谢家小爷呐?”
      尹千钟点头。那妇人肩头的奶娃娃正攥个拳头睁着大眼睛看他,没提防就从她娘身上滑下来,跌跌撞撞跑来抱住尹千钟小腿。尹千钟紧皱的眉头好歹松了一些,弯腰将那孩子抱在怀里,任他咯咯傻笑。
      那刻章师父见大将军抱他儿子呢,高兴了,多起话来:“谢小爷人真是没话说。他家厨房里不是有个耳背老太和一傻小子么,还专程叫人送他们母子回乡过年去了呢,估摸着得过了上元才再去接……”

      谢尘用的是最好的金疮药,这会儿已经不用扶着墙走路了,就是走不快。傍晚时分,红豆绿豆忙着洒扫宅子,就他一个人无所事事。又听见门外噪杂,以为是接的人到了,便开门去看,看见的居然是尹千钟在给街坊邻居发红包,里三层外三层地水泄不通。
      “你在这儿干什么?”谢尘一只手放在门框上,狐疑地问。
      “过年好,给你压岁钱。”尹千钟转过身,啪一声把红包按在谢尘手心里。
      谢尘彻底给他弄蒙了,支支吾吾说了句多谢,手里拿着红包收起来也不是,还回去也不是。尹千钟干脆拿过来,塞进谢尘斜开襟的衣裳里,自顾自把年货从马背上卸下来,往院子里放:“之前猎来的獐子肉和獾子肉,已经腊好了,想什么时候吃都行。”
      尹千钟一进门,看见院子布置,问:“要出门?”
      “去一个朋友家过年。”
      “秦淮面首的那位朋友?”
      “嗯。对了,你跟我来,正好也有要你带回去的。”谢尘点点头,便带着尹千钟往堂屋走。
      堂屋被收拾得干干净净,谢家人的牌位都不见了,唯独台子上摆着两只菜篮,每只下面放了个包袱。谢尘检视了一番内里,便将一只篮子和一只包袱交给尹千钟:“年糕、茶叶和靛蓝花布。年糕是别人捣的,茶叶是别人采的,花布是丫头们染的。”
      尹千钟琢磨了一下谢尘的后半句话,欣然收下,指了指其他的:“那一份是给你朋友的?”
      “不,是给袁太傅的。”谢尘把东西往旁边推了推,像是担心给尹千钟白占去了。
      尹千钟以为此人行事有趣,朝谢尘凑近两步:“这么说,即便今日我不来,你也会将这些东西送我是么?”

      说话间,宫墙柳的马车到了,车上只有马夫和毛豆,红豆绿豆一见毛豆眼睛都放光了,这里戳戳那里揉揉,谢尘看那小胖子可怜兮兮的快晕过去,正待出手相助,却见他两眼水汪汪地看自己,也忍不住捏了捏,才替他理好灯笼锻小衲袄,问道:“毛毛做什么来啦?”
      毛豆全副心神都叫尹千钟的大刀吸引过去,又怕生,始终趁尹千钟不注意时小心翼翼地看两眼。这下让谢尘一问,总算想起宫墙柳给他分派的活儿来,脆生生道:“先生教我带句话来说给小爷听。”说完,就后退两步,像模像样地清了清嗓子,害得绿豆又想上去亲他,他自己却浑然不觉,一双眼睛眨呀眨地偷瞟尹千钟。
      尹千钟见这娃娃生得可爱,在他面前蹲下,清河一笑:“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毛豆。”毛豆低头看一眼自己的手指头,又看一眼尹千钟。见尹千钟对他笑呢,也露出个甜甜的笑脸来。
      “我叫尹千钟。”尹千钟指了自己,一字一顿道。绿豆听了,扑哧地笑。
      尹千钟又从怀里掏出个刻了家纹的玉佩递给毛豆:“这个给你,交个朋友。往后有什么事可以上将军府找我。知道将军府在哪儿么?”
      毛豆摇头的时候眼睛都没从尹千钟身上移开,他还没见过哪个大人这样好的呢。
      这时候谢尘也蹲下来,从尹千钟手里拽过那块玉佩:“这么贵重的东西让孩子戴着,摔了可怎么办?”
      “让他拿着玩儿么,大过年的别较真。”尹千钟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小孩子最怕惯坏,他都这么胖了,哪儿能总由着他?”谢尘还是不依不饶。毛豆听谢尘说他胖,有些伤心地低头重新看起了自己的手指头,果然胖乎乎的,连骨节都找不着。
      “那也不能要别人都跟你似的,没几两重吧。”尹千钟看毛豆可怜,驳道。毛豆见尹千钟帮自己说话,高兴地凑过去,搂住尹千钟的膝盖,笑眯眯地抬头看他,尹千钟就朝毛豆眨眨眼。
      谢尘把玉佩塞进毛豆手里:“那好,毛毛,从今往后凡是这人给你的东西,你见一个砸一个,听见了没有?”
      毛豆喜滋滋地接过玉佩,两眼亮晶晶地在谢尘和尹千钟之间逡巡片刻,终于用力点头:“嗯!”
      尹千钟抚掌大笑,红豆绿豆跟着笑起来,谢尘微微一愣,也笑了。

      “宿客不来嫌冷落,一尊酒对一张琴。”这是宫墙柳要毛豆带给谢尘的话,可见有人在家等得不耐烦了。事不宜迟,谢尘与尹千钟别过,便同“窦氏三姐弟”一块儿上了马车。
      毛豆上车前,拽着谢尘家的老狗,朝尹千钟挥了挥前爪:“这是黄豆,他还有个儿子叫小豆,一个人在宫里孤零零很可怜的。不过小爷说,男人大了都得离乡背井,出仕朝廷才能光耀门楣。”
      尹千钟摸摸毛豆脑袋,单手将他和黄豆提到马车上,放进谢尘怀里,又对毛豆道:“他说得对,不过这话你不可以对其他人说知道么?”
      谢尘坐在车里朝尹千钟不置可否地笑笑,面容亦变得柔和了:“你快回去吧,除夕呢。”
      尹千钟跳上马,挺直了背脊地也朝他微笑:“嗯,你们先走。”
      谢尘对马夫招呼了一声,放下帘子,车轱辘便一圈一圈,慢慢往浮桥柳苑行去了。
      此时,孟暄安插在谢尘四周的监视已经撤去,照尹千钟所想,也许死士们只是过年暂且休了岗哨,十六收灯过后没准就又黏回来了。无论如何罢,前面的路谁心里都没底。
      眼下,车里除了谢尘自己还有三个孩子一条狗,大些的两个生得袅娜娉婷,且定下了媒妁之约,小的那个龆年稚齿,但也能背两句诗词曲赋,总归是个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光景。谢尘看着他们,背上还有些痛,却也不太痛了,高高低低任由颠簸,安逸中突发奇想掀开窗帘子。只见冷落门庭外一个英挺青年正瞧着自己,不禁也多看了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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