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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拾 迷途事 ...


  •   楠小十郎觉得最近做什么都没有干劲了。平日里只要不当班,都会往阿夏那里跑。可是现在他总是迈不开脚,每次一想到阿夏,想到她捂着脸哭泣的样子,心里便沉甸甸的。

      “待在那种地方真叫人害怕。”阿夏是这么说的。

      新选组在京都声名大震后,原本就同情攘夷派的京都人对败走的长州藩好感倍增。不仅是因为京都人私下把与外夷签订开国通商条约的幕府视作通敌贼,而且对比长州藩士的文雅风流,来自东北部、作风彪悍的会津藩在他们眼里就已经像土包子一样了,更何况大多数队员出身乡野寒舍的新选组。

      “阿夏,为了我们的将来,我会努力在新选组里出人头地。”最起码也混到队长助勤的职务吧,这样就可以顺利地天天晚上搂着阿夏睡觉到天亮了。根据新选组的规定,只有助勤以上的级别才能在外留宿。

      阿夏却忍不住颦眉,以袖掩口:“那你的双手恐怕得染上更多人的血吧。”

      楠一下子愣住了。他想起上次陪荒木田去桔梗屋喝酒,旧日里娴雅可亲的太夫对他们的态度却是冷冰冰的,并以身体抱恙拒绝服侍。

      终究是被嫌弃了吗?他也无可奈何。

      “楠君,我不希望你变成人人唾骂的恶鬼。”阿夏从身后抱住了他,轻柔地说。

      那又要怎么办呢?脱队是要切腹的,更何况他当初是怀着成为堂堂正正的武士的梦想而加入新选组的。可是阿夏又哀又怨的眼神却让他心软。

      “反正我是离不开这个女人了。”他悲哀地想。

      有次喝酒,他就一股脑地把这种苦恼说给荒木田听。

      对方一边给他斟酒,一边嘿嘿笑:“我说楠老弟,这事有什么可烦恼的?女人嘛,一辈子可不都指望着男人,京都女人最现实了,当然想要嫁个有面子的男人。我们虽然也算是吃皇粮了,可终究低了人家一头。面上对我们毕恭毕敬,背后不都叫我们‘壬生狼’吗?”

      楠愣了愣,这话听起来有点说不出的别扭,反驳一些类似“我们是为了大公义而战”的话又显得没意思。荒木田待他虽热情,但总有点隔着云端看不清的感觉,话也始终谈不到一块去。

      他忽然想起冲田,他已经有一阵子没和冲田好好说话了。心里有愧,一直躲着他。

      那还是“禁门之变”发生不久后的事。长州藩的势力虽然已经被赶出京都,但还是有一些过激浪人偷偷留了下来。据密报,有人在三条大桥附近看见过攘夷志士领袖久坂玄瑞。

      久坂是当时长州藩才惊艳绝的少年英杰,和高杉晋作、桂小五郎、伊藤博文、井上馨等以后名垂日本史的大人物一同出自吉田松荫门下。曾与高杉晋作联手纵火破坏江户品川御殿山的英国公使馆,癸亥年五月还参加了下关炮击外国船事件,是个极端危险的激进派。

      “这家伙还真有胆,又偷潜回来了。我记得他也是搞出那张假诏书的始作俑者之一吧。他不是被称作长州才俊吗?正好,这次可以名正言顺把他逮了,好好羞辱长州藩一番。”土方岁三冷笑了一声。

      “冲田,这事交由你去办,找几个身手好点的同去,”近藤吩咐道,“要小心隐秘,绝不能让久坂跑了。”

      “好。”冲田爽朗地答应了。

      为确保万无一失,土方指派了藤堂平助、原田左之助、永仓新八、吉村贯一郎、松原忠司这几个新选组里赫赫有名的高手和冲田一起执行任务。

      事情本就这么定下了。冲田歪着头想了下,又说:“再加上一个吧,楠小十郎如何?”

      “你自己决定吧。但这小子最近都有点心不在焉。”

      “没事,见见血就好了。”冲田无所谓地笑笑。

      楠小十郎接到命令时,惊喜万分:“这算是认可我的实力了吗?”

      “嗯,此事不要外传,惊动了鱼儿就不好办了,”冲田欢喜地说着,又拍拍他的肩膀鼓励他,“楠君,这是你大显身手的好机会呢。”

      据忍者山崎丞探查回来的情报,久坂玄瑞和四五个浪人就住在一家名为小川亭的旅店里。他们白天都待在那,晚上才会借着夜色出来。

      冲田当即决定立刻动手。除了冲田本人以外,剩下的两人一组,自行组合,分散着过去。

      布置好任务和方位,几个人全换上了便服,打扮毫不起眼。

      就要出发了,楠忽然想起前一天和阿夏约好今日一同去岚山看红枫,怕她等得着急了,斟酌再三,便偷偷嘱托对门前川邸的一个仆从帮忙送信到阿夏帮佣的桔梗屋给她。

      “哎哟,不行,这女人最近不知怎地总喜欢到处跑。我得和她吱一声。”楠的右眼皮一直跳,心里颇为忐忑,直挂念着阿夏,就和仆从说:“请再和她说一下,没事别往三条大桥那边去,好好在桔梗屋待着,我办完事了就去找她。”

      他生怕那人忘了,又仔细地说了一遍。目送着人远去,才放心地回到集合的后门,发现只剩下永仓新八漫不经心地叼着根草,坐在井沿上晃脚。心下又是一惊,开口解释:“抱歉,我刚去上茅房……其他人呢?”

      “都赶着去抢功劳了,”永仓新八站了起来,笑嘻嘻地说,“留我和你一组哟。走吧,落在总司那小子后面我可是会很恼火的哦。”

      小川亭离壬生还是有段不小的距离的。他们从各个方向把整个旅店都围了起来。随着冲田一声尖锐的呼子响,几个人迅速冲进屋子里去,久坂玄瑞等人却不见踪迹。

      吓得脸色发白的老板战战兢兢地把他们带上了久坂玄瑞下榻的房间,屋内一片狼藉,杯中茶水余温尚在,人应该是刚逃走的。他们又追了出去,搜遍了所有角落,久坂玄瑞就像水滴进沙漠里蒸发了。

      是有人走漏了风声吗?

      回到小川亭,冲田给自己倒了杯茶,就坐了下来,温和地问老板:“请问,之前有没有见到什么人进来呢?”

      老板早就说不出话来了,哆嗦着又是摇头又是点头。来来往往的人那么多,他哪里会记得。

      楠小十郎当时就站在冲田身边。虽然冲田依旧面带微笑,可是他竟莫名地感到一股寒气逼来。

      心虚地转过头,却发现永仓新八也正对着他笑呢。

      那笑容令他不禁毛骨悚然。

      这是在怀疑我吗?楠额角不住地冒冷汗,大热天里,后背都湿了一大片。

      “楠君,不舒服吗?”冲田偏过头,关切地问。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平和,一点也没有受到任务失败的影响。

      “啊,不,我没事。”楠讪讪地答道。

      “那么就此收队吧,”冲田伸了个懒腰,站了起来,脸上始终挂着那丝不变的笑容,“辛苦大家了。”他仔细看了楠一眼,又像无意的。

      这件事的处置最终以冲田一人扛下所有的责任结束。冲田也因此被罚闭门思过十天。

      “法度的制定者土方副长终究也是有人情的啊。这事若是换了别人出现失误,早就被勒令切腹了吧。”荒木田冷笑着对楠说。

      楠惨白着脸,根本不敢多说。

      他也怀疑是自己的问题。但是……怎么可能会是阿夏呢?她只不过是个柔弱的女人而已。如果她是给长州办事的,那么从壬生到祗园的脚程,她根本来不及报信。说不定是那仆人路上碰到了什么人给说漏了嘴,也有可能桔梗屋人来人往,正好被有心人听到了去。

      他思来想去,便要去找那仆人问个究竟。可是前川家的人说,那人不知怎么地,自那天出去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楠的心里生出莫名恐惧,冷意沿着筋脉渗进了血液里。这是神明对自己私心的惩罚吗?事到如今只好去找局长他们说个明白了,就是切腹也心甘情愿了。

      还没到门口,他自己先退缩了。是啊,已经和从前不一样了,他有阿夏了。他若是死了,阿夏怎么办?她那狠心好赌的父亲一定会逼着她再出来接客的,她还有弟弟妹妹要养活的。一想到阿夏那洁白莹润的身子会被某个蠢猪一般的男人压倒狠狠蹂躏,他的心里就痛得说不出话来。

      阿夏啊……我这样子还算是个武士吗?

      蔓草凄凄,女郎花爬满了庭院,风里带来秋虫悲泣的鸣音。除了在他幼年时改嫁京都商人的母亲外,十九岁的楠小十郎第一次为一个女人落泪。

      他的烦忧远不止如此。自从新选组得到可以任意屠杀可疑浪人的特权后,阿夏的态度就起了变化。即便是楠在她身上卖力地做着那事时,她都像条死鱼一样没什么反应,麻木地睁着眼睛望向头顶某个光影浮动的角落。

      “那您说,荒木田先生,您觉得我们做的这些是对还是错?”不知道喝了多少酒,楠觉得头有点晕了,再甘醇的清酒喝到嘴里都是苦味的。

      “其实这种事嘛……也难说得很。会津藩也好,长州藩也好,无论哪一边不都是想要驱除外夷的吗?我们从四面八方齐聚在新选组里,也正是怀着这样的理想而来的,”荒木田压低了声音,凑到他耳边说,“说句不要命的,我们的路好像越走越远了。”

      “什么?!”楠不敢置信地看向荒木田。

      “长州藩的本意不就是为了攘夷吗?同样志向的我们却要对他们拔刀,反而舔着脸恭迎那些蓝眼睛的洋夷在日本的土地上作威作福。这种做法,在下实在不能苟同。”

      “荒木田先生,请慎言!”楠吓了一大跳,酒倾了大半到地上,赶紧出声提醒。

      “楠君又是怎么想的?”荒木田反而显得很从容。

      “他们企图挟持天皇,这就是大不敬!不是武士所为。”

      “那何为武士所为?”

      “武士所为……”楠深吸了一口气,慌乱的心绪稍微平缓了,才说,“那自然是恪守武士道,谨记忠义。长州藩对天皇不敬,甚至想要与幕府为敌,全无忠义可言。”

      “幕府吗?”荒木田忽然笑了,摇摇头,“那种把日本卖给洋夷的无能之辈吗?楠君,我们真的要跟随这样的政权,也一起成为日本的罪人吗?”荒木田的目光越发地锋利,语气咄咄逼人,完全不像是他平日里的样子。

      突然而来沉重的话题,加上氤氲了一室的酒香,令楠的头脑又开始紊乱起来。他最近一直是这样昏昏沉沉,好像坐在孤舟上突然被丢到大海里,四处茫茫找不到方向。

      “不,不,请不要这么说。”他也只能一遍遍地重复着这句话,荒木田后面说的他都听不见了。

      完全醉过去前,脑子里还在回想着荒木田那句话:“幕府只会把日本拖入地狱。”

      这天发生的事,过后谁都没有再提起。但楠心底却就此打了一个结,明明告诫自己不要去多想,可是脑子就是由不得自己。再剿杀攘夷浪士时,手中的刀也无法像从前那样利落了。

      “你在想什么?面对敌人发呆是自寻死路。”暂代禁足的冲田带领一番队的八番队队长藤堂平助严厉地训斥了他。

      “抱歉。”楠小十郎低着头,刀面比谁都干净。

      “这个男人作为武士完全不行呢。”回到屯所,藤堂依旧喋喋不休地和静坐在房间里思过的冲田抱怨。

      冲田只是轻轻应了一声,拿起八木家的小儿子送给他的花嗅了嗅,便一直在出神。隔着拉门,藤堂看不到冲田的表情。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拾 迷途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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