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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之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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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六
只能越过顾回蓝,去瞄他身后的皇甫释然。那人好歹没让他失望,谦谦有礼道:“顾兄并非不胜酒力,他其实是知道晚辈因病不能饮酒,又担心晚辈一人在席间落寞,所以才出言不逊得罪朱掌柜。这次的确是他的不对。他都未想到,朱掌柜何许人也,若得知实情,岂会再与晚辈勉强为难!若要为难,早不会开门迎晚辈们进来,更不可能让义女奉茶。不过他也是阅历浅,阅人少,没见过朱掌柜这样有气度的前辈,无礼揣度在所难免,还望朱掌柜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他一番话说的有礼有节,一边训的是顾回蓝,一边夸的是朱铁算,圆圆合合,滴水不漏,就是朱掌柜临时起意,杀机在手,也不好落实下去。只有眉毛一动,叫六六大顺暗自收回刀去,一肚子脾气强忍不发。
“人说皇甫家七公子,心如七窍玲珑奇异阁,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不过,还是要烦劳公子说明你是如何知悉我家当铺机密要事的,只要能在老板面前有所交代,朱某自会感激不尽。”言外之意还是要杀。
皇甫释然微微一笑,轻轻摇头,白净的一双手把玩着纸扇,与扇上无边优雅的淡墨山水,近看,似是扇中走出的人物,远观,又似是扇成为他的衬景,那指间毓秀,流韵风采也不过是起些衬托之意:“不知前辈觉得我们是如何得知的?”
朱铁算一怔,竟被反问住,半晌不语。他心中的确有数。
他还记得为什么要杀这两个后生——桃花庵,他们来自以卖弄消息闻名,多年以来依存同仁当铺的桃花庵,还获悉如此之多如此之详尽的内幕消息,却仍是直奔同仁当铺,要问的要办的,一定是极难的一件事。
朱铁算很怕麻烦,尤其是桃花庵外泄的消息都满足不了的两个人,他没理由说服自己,说那不是比天还大的麻烦。
所以安排神仙湖上的刺杀,所以刚刚招六六大顺出来,要让麻烦不成为麻烦,那只有让活人变成死人,好像刚刚外面姓张的那个人,他要一个人的命,但又不肯当自己的命,也不肯走,就赖在当铺里闹。这样的麻烦,死是唯一的解决办法。朱掌柜主管同仁当铺多年,这是他最习惯解决麻烦的方法。可是偏偏皇甫释然有这一问,逼得他不得不改主意。
顾回蓝一个没什么来历的浪子,杀了也没人管没人问。但皇甫家是中原闻名的富贾,他家的金矿和手工作坊出产的黄金,成色极好,不但是各地权贵,就是皇宫大内也会定期要皇甫家进贡,就连官府的金条元宝等黄货也得要用他家的金子来锻造。故而才有了“会买货,知皇甫”的童谣,在民间流传。
他家的七公子,更是全家的掌上明珠,谁人敢动。
朱铁算重重的叹了口气,桃花庵胆敢泄露当铺的秘密,如被第四人知晓,必定后果严重,到时候,就算他是当家掌柜,也难保她们的性命。不得已的杀人灭口,无非是存的一了百了的侥幸。可是皇甫释然那一句“我们”,并不似他之前挂在嘴边的“晚辈”,意思显然是除了他和顾回蓝还有别人,至少有可以不在朱铁算面前不用称晚辈的人。
假如他现在动手,能不能胜顾回蓝他都没有十足把握,何况外面那个连姓名都不知晓的陌生人,又或者是一群陌生人。
还有,虽然不知桃花庵主为何对他俩这样信任,连细节都告知,但这无疑说明她十分看重这两个后生,把他们当成朋友。朱掌柜心里琢磨,倘若他们无法从同仁当铺平安出去,依桃花庵主的性格,必然会亲自上门索人,同时飞鸽传书,通知皇甫家,来个里应外合,端了他整个的当铺。正好称了那女人多年愤愤不平的心意。
思前想后,朱掌柜犹豫了。
他原本打算帮桃花庵主收拾掉两个后患,现在却要担心桃花庵会不会成为自己的后患。与其如此,倒不如安安稳稳将这两个瘟神,快些打发走,只是:“方才一念之差,我竟忘记桃花庵本就是出卖消息的场所,倒也没想到那贼婆娘居然胆大妄为至此,竟然把我同仁当铺的消息都卖了出去。不过那些都算不上秘密,也就是些皮毛,无伤大雅。倒是这婆娘胆子特大,想必活腻了。二位公子哪天再回桃花庵,烦请带话给她,叫她务必谨慎些,我同仁当铺可不是吃素的。”
警告的虽是桃花庵主,说给的却是顾回蓝和皇甫释然,意思明明白白——你二人若敢将我当铺的消息说出去半点,必定和那一百六十口一样下场。
顾回蓝连理都懒得理他。
皇甫释然却笑笑,点头就应承:“但凡沾了一个去字,就必定回不来。多年已去,桃花庵主一个女子,孤身闯荡,委实不易,这点,朱掌柜忧虑的有理。如有机会再回桃花庵,再遇庵主,晚辈们一定会将掌柜这番心意悉数相告,请掌柜放心。”
朱铁算不禁有些惊讶的望他,关切之意,是深藏在言语之内、心头之上的第三层意思,不过闪念之间,就从皇甫释然口中平静倒出,实在有些难以置信。朱铁算特意看了看皇甫释然的嘴,不知何故,他竟有种那是自己的鼻下之口的错觉。可是深究起来,他又觉得,一定是自己的表情泄露了心思。挥退六六大顺,又跑去正厅抚睡了肥猫,待桌几上的茶杯凉透,朱掌柜将脸抹平了才回来:“抱歉的很,老板有令,同仁当铺的事,一概不得给外人知。所以二位的问题,怕是朱某也有心无力。”
皇甫释然笑容未改:“掌柜不必为难,同仁当铺家法森严,晚辈们既知道了,就不会犯这样的忌讳。”
“哦?”
“晚辈们只想请教一些掌柜的私事。”
朱掌柜面无表情:“什么私事?”
顾回蓝忽然站起来,道:“你师父是太上忘岁白头翁?他现在人在哪里?”
朱铁算脸色一沉,扭头要走:“既是私事,当然不便相告。”
顾回蓝道:“你这人好生无礼,不便相告也好,方便相告也罢,好歹该听完我这些问题,再做答复。”
朱铁算莫名其妙的回身,他不明白为什么听完问题很重要,为什么比得到答案更重要。
顾回蓝也不解释,径直迭问:“你跟从白头翁学医,却不悬壶济世,为什么?你会做生意,不救死扶伤,也可以自己开一家店铺做些经营,可你偏偏到同仁当铺来受一只猫的差遣,为什么?飘摇岛一百年才会靠近陆岸一次,你的恩师在不在上面?你又为什么不急着去拜会他?难道你是第二个太上忘岁,也可以随随便便就活上一百年?”
朱铁算闷不作声,他已坚信顾回蓝是在用激将法,只要自己忍住脾气,闭口不言,顾回蓝就是六十根手指,也休想撬出一个字。
顾回蓝却丝毫不在意他的缄默,还是问,东一句西一句,愈发的没有章法:“你又是不是飘摇岛的人?飘摇岛又是个怎样的去处?它到底在哪里?怎么去?你认不认识一个姓郝的胖子,很有钱的,总爱和人打赌的?”
朱铁算背过身去,后脑勺对着顾回蓝。这些连那女人都不知道的秘密,被顾回蓝一一问及,已经快将他的耐心耗到最末。他又怎么可能相告。
恰巧顾回蓝这时住了嘴,摸摸鼻子,眼睛眨了眨,朱掌柜以为他终于知道自己无礼,谁料,这人忽然天外飞仙的来了句“没什么可问的了”,拂袖转身,扬长而去。只有皇甫释然,全了礼数,方才告辞离去。
倒是朱铁算忘了还礼,一脸惊愕,好久都陷在顾回蓝没头没脑的自问自答中,缓不过神。
他隐隐觉得已经发生了什么,但从头到尾,从尾到头,仔细想了再想,又想不出到底是哪里蹊跷。
“红刖,你跟去看看。我总有些不放心。”
身后女子娇笑一声:“义父叮嘱,自当从命。”
这句说的更古怪,朱铁算回过头来,却还没看清眼前人是谁,就一命呜呼,脖颈上一叶银簪,齐梢没入。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