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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为了你 ...

  •   三棱形的箭簇“叭嚓”一声轻而易举地扎断我的肘骨,在我还没舒口气时,箭尾上镶着的灰褐长羽已牢牢钉在了我心口处。金色的神光自箭身淙淙流入我体内,才一触到血肉,就和舔了风的火苗般在疯狂燃烧起来。尸妖本就是阴寒至极的体质,哪里经得住这般阳刚霸道的神力?不出片刻,那团火就烧到了我丹田处,逼近元丹。

      我似回到了当日提剑自刎时的那一刻,虽是不同情形,却都是心甘情愿。林清手中的弓弦“铮”地断开了,脚步微乱地退了两步,他身后那人手中的鞭子无声落了地。相隔太远,那人面上的表情瞧得不是很分明,不知是否和当年看见我割破喉咙时的一样。

      这些人我已懒得再多看一眼。

      “岑鹤。”脱了水的鱼便是我今时的模样,狼狈是肯定的。好在我做妖做的已将容貌置之度外很久了,不像无双脸上多颗痣都要在我门口上吊砍树闹上三四天。而于岑鹤,莫说他已见识过我最丑陋的样子,何况这么多年与他着实不用计较这些了。

      他没有回答,却紧紧握住了我的胳膊,那力道似要捏碎了我仅剩的这一只胳膊般。而后极低地应了声,在现场这万籁俱静的情况下,轻的都差点让我没听见。

      事实上,那团神力已烧到了我的喉咙,说起话来若有把锋利锯齿在里面左右拉扯,怪疼的紧。可从第一次死亡经验来看,没有临终遗言委实会成为人生一大遗憾,如果像我死了一次尚余有遗憾的机会的话。临终遗言的功用大抵体现在:“呀,记得把我床下藏着的一打没来得及挥霍的银票烧给我啊。”“我喜欢你那么久了,你看我都要死了,麻烦你殉一殉葬好吗?”之类的。

      木姬我总结,没有遗言的死亡是不完整的死亡。就如你和姑娘欢好,诗词歌赋谈好了,气氛酝酿好了,衣服脱完了,最后,你不行了。孝义山文学创作者无相告诉我们,任何一种形式的太监都是不可原谅的。

      “岑鹤,你不要生气。”我半偎在他臂弯里,吃力地扒住他胳膊向上提了提身子,断了胳膊和软面条似拖在身侧。

      他在我身后一言不发,只将我抱紧了一些,散在肩上的发丝滑入我衣襟里,柔顺冰凉,正在火烤中的我觉得很是清凉舒适。

      死到临头,百般言语困在喉头,吞咽无数个来回,最后一刻,干涸几千年的眼眶十分违背自然规律地掉落下一滴眼泪,我沙哑着嗓子重复说:“岑鹤,你不要生气。”

      我只是错误估计了自己身体的抗打击程度,以为顶多是废掉条胳膊。我不知道喜欢一个人究竟是怎样的,也不太清楚该如何对一个人好,这一箭就当是我对你表白好了。至少我可以为了条小黄鱼卖命打架,现在也能为你挡箭了,你两地位终于平等了。

      挤出这么一句话后,我准备再好好看他一眼,留下个深刻印象。没准我这次依旧大难不死,保得魂魄入了地府,面对相貌狰狞的鬼众们还能回忆回忆岑鹤的清姿俊容来聊度鬼生。

      抬起头来,万千银丝如纷扬皓雪迷乱了我的眼,银华湛湛的垂发间,他的眸子黑得无边无际,苍白的唇瓣吐出了两个字:“阿徵。”

      青丝成雪,风流成霜,这是我此生见过最伤情的情景。

      =================

      “哟,小呆子你回来啦。”莫小媚翘着白生生的大腿媚态横生地坐在窗台上,往最后一根手指上涂着凤仙花汁。大功告成后,她并排伸出尖尖十指对着月光翻来覆去地看,九条雪白的尾巴左摆右摆:“走丢了一百三十多次,你可终于记得回家路了。不是告诉过你,病了就别没事往外面跑吗?吓着人怎么办啊?”

      她啧了一声,突发奇想道:“小呆子,你说这凤仙花染头发怎么样?我昨儿见了二嫂,她说她们灵鹫山最近从兜率天来了几个飞天美人,那红发娇媚的很,娇媚的很呐。”

      我默默看了眼她身上翠绿得堪比芭蕉叶样的青纱薄裙,再想象了一下她头顶一团火红头发的样子,打了个寒战。正欲开口时,她丢过来一本三字经:“对了,昨儿你师父说要我考察你功课。我记得这书你好像没读完吧,今晚给我背背。”

      话在嘴边兜了个圈,我恳切而严肃地对她道:“我觉得你染红发忒好看了,你们九尾族一向引领三界流行趋势,这回怎么能落在人后呢?不要大意地上吧,少女。”

      边说着,嫌弃地一脚踢开那本两百年前我就能倒背如流的玩意儿。

      莫小媚听过我的建议后,喜滋滋地准备奔去折腾院子里那群倒霉的凤仙花了,路过我身边时小蛮腰扭了过来,鼻子东嗅西嗅:“你梦游去哪里了?这味道不对劲啊。”

      我一手背在后面,一手指着窗外开得艳红的凤仙花:“上次临渊说,子时有天地灵气滋润,是美容美发最佳时间。”

      莫小媚和火烧尾巴似的跳了起来,挂在青纱上的铃铛玛瑙叮铃之响,眨眼就消失在了凤仙花丛中。

      她说的没错,我又梦游了,据她道,这是我重病初愈留下的后遗症。莫小媚是这近千年来一直照顾我的一只九尾狐,后世对她这种职位有个定位叫“保姆。”

      国色天香的保姆莫小媚,每日里最大的爱好就是怎样美,怎样更美,怎样最美。在这水榭里,除了我吃的药之外,最多的就是镜子,和她生活在一起,对我来说真是天大的折磨。每天起早一睁眼就看见她举着镜子顾影自怜,镜子里还有青面獠牙的我来做对比陪衬。

      这不仅让我无限自卑下去,同时也在时时提醒我修行尚未成功,尸妖还须努力。化不成人形这件事,已经是除了左手不能使力之外最苦恼的事了。

      不过莫小媚不知道的是,近来这几百年间,因着心绞痛慢慢痊愈,我也已不大梦游了。如今夜这般说梦游了,大半是我自个儿溜出去玩了。原先我也担心自己这副尊荣会吓倒老幼病残孕,但一次在外转悠了一遍后,发现水榭之外方圆百里连个鬼影都不见。大多常见是天牛、蜣螂这种不具备审美观的,偶得已碰见几个巡游的夜叉,我刚想上去打招呼,他们就对视一眼掉头狂奔成远处一点黑影。

      委实令人神伤……

      我今晚去见的也是一只九尾狐,而且是一只很独特的九尾狐。我与他第一次见面是在我初次梦游苏醒在水榭外边的桥墩底下,赫赫有名的弱水离我大约只有两尺不到的距离,血色的水底下翻滚着白骨肉皮。

      一条雪白的尾巴直直垂在我面上,朝我勾了勾。顺着它,慢吞吞地往上看去,酆都上空血色的月亮下,金眸貌美的九尾狐少年抄着手歪着脑袋,很可爱的模样,可下一刻他粉嫩的唇一张:“长的真丑。”

      我立刻决定要拔光它的尾巴,做一条狐毛围脖,顺便去恐吓莫小媚不要再给我喝什么五毒六味七虫八草汤。

      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显露出成熟的九尾狐姿态,停留了不过半盏茶功夫后,他就匆匆离去。也不知是不是我眼花,消失在奈何桥头的那白色身影似乎缩了不少水。

      与他第二次的见面,也是闹的影响最恶劣,足足让莫小媚关了我三十年禁闭,而她那身狐狸毛都焦虑地掉了不少。那一次我梦游到了人界极北的委羽山下,究竟我是怎样从地府穿越到了那里已成为一个千古不解之谜。

      那时醒来时我恰好心绞痛又犯了,丹田里一股火噌噌地往上冒。恰巧遇到了已经有了名字的留欢狐狸,在我倍受煎熬时他果断出手给我输真元解救我,我一边调息一边讨好问道:“敢问阁下有何驻颜之法,你怎么就从少年长成了幼年了呢?”

      他推进了一股真元,咬着牙道:“你不也一样?”

      我也一样?我看着自己白白胖胖的爪子,这几百年没有半点变化,我一度以为自己已修成了寿与天齐的无上仙身。可没容我多思考,丹田里的火气就和浇了油一样升了八丈高,我吐出口灼热的气,两腿一伸,白眼一翻,“噔”地直挺挺倒在原地。

      等莫小媚将我从土里挖出来时,那只该死的小狐狸已没了踪影。听说是随主人回到了九重天,奶奶的。

      今番见他,他的尾巴已化出了四条,眼看离飞升不远了。

      他对我说:“木姬你有点出息成不,“这么多年了,连武罗和岁崇都重修旧好了,木姬你能有点出息吗?你怎么还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听说他的上任主人乃是西荒未来荒主,而这荒主的前夫乃是九重天上以刻板和毒舌著称的东岳帝君。我想真是近墨者黑,明明是个毛球,却练出了副想让人砍死它的尖牙利齿。

      被鄙视的我一粒粒吃着米花糖,慎重地考虑明日要不要继续去陪黑白无常侃大山了。师父把我的文化教育托付给莫小媚,就是个天大的错误。

      “哦,对了,木姬姬啊。临渊过一会要来,你可别让他找到你师父上次送给我的酒。”莫小媚娇俏的声音伴着一股子焦味传来,我嗯嗯应了下来,麻利地弯腰去搬床下的酒坛子,决定在临渊找到之前喝掉它。

      我是个懒人,莫小媚也是个懒人。而来打扫屋子的长舌鬼因为投胎去了,这屋子已经乱的超乎想象。

      嗯,这是莫小媚的粉红肚兜;这是她的媚术笔记;这是她卖的合欢/药;这是……咦,这是什么?

      我掏出个完全不和她情趣品味的东西来,这是一卷画轴,待我展开,画卷上一片空白,风景人物皆无。只在右下角落了一行小楷:“东国景康二年,赠与吾徒。”红泥印信勉强可识得是“姬华胥”三字。

      姬华胥?那不是我师父的名号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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