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樱雪漪

30、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芊雪跟着小太监来到了苏麻喇姑的住处，想也没有想就冲了进去。
　　只见吟雪哭着坐在榻边的小春凳上，听见声响，转过头来，眼中出了哀伤，没有一丝的讶然。吟雪整了整衣服，对着芊雪拜了一礼，也不等芊雪回答，静静地站起身，走了出去，虚掩上门。
　　芊雪平复了一下呼吸，理了理因为跑步而有些凌乱的发丝，走到床边。“奶奶，芊雪来了，芊雪来看你了。”
　　等了半晌，芊雪只是怔怔地看着，心乱如麻，不得已，又重复了一遍，“芊雪来看你了，奶奶。”
　　苏麻喇姑微微有了些反应，呻吟了一声，慢慢地睁开眼，“芊雪，你来了啊。”
　　“是的，我来了。”芊雪握住苏麻喇姑微微抬起的手，轻轻放在脸庞上。
　　“来，扶我起来。”苏麻喇姑强撑着志起身子，脸上依然保持着慈祥的微笑。
　　芊雪霎时间有些想哭，但是还是忍住了，默默地帮她把身后的靠枕放好，试图让她更舒服些。“奶奶，感觉怎么样？”
　　苏麻喇姑叹了口气，摸了摸芊雪的额头，“奶奶如今就要走了，你……要好好保重。”
　　“不会的奶奶，不会的。”芊雪摇头道，眼角隐隐有些泪光。
　　苏麻喇姑笑了，依然是那么和蔼，只是比起第一次和芊雪见面的时候，仿佛苍老了几十年，“傻孩子，我，你不是比我更清楚吗？咳咳……”
　　几声急促的咳嗽声想起，芊雪更是手忙脚乱，“奶奶，奶奶，你怎么样？我去找太医。”
　　“不用了，他们早就看过了，我这身子也拖不住了，你就陪我最后一次吧。”苏麻喇姑坦然道。
　　“那皇上呢？皇上怎么说？他怎么可能不让他们治你的病？况且皇上懂得歧黄之术，他也会有办法的呀。还有十二阿哥，你亲手抚养的阿哥，难道他也准备放开了吗？”芊雪既是焦急，又是隐含着期待地看着苏麻喇姑，似乎在期待她的一个答案，只要她说出来一切都会好起来，可是，人总有残忍的时候……就算再不忍心，苏麻喇姑也不想骗她。
　　“没有用了，他们都来看过了……咳咳……”苏麻喇姑虚弱地笑了。
　　芊雪顿时压抑不住，“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从来，已经把苏麻喇姑当做亲人看待了，如此，怎么好？
　　苏麻喇姑爱怜地把芊雪拥入怀中，“傻孩子，哭什么？人总要死的，早死和晚死又有什么区别？”
　　“奶奶，你别怕，我来救你……”芊雪擦了擦眼泪，握紧苏麻喇姑的手。
　　也许真的只有这个时候，她才有那种属于女孩的真心与纯真，甚至是孩子气，有多久了？她从来都没有享受过的纯真的孩子气回到了她的身上？
　　苏麻喇姑又是叹了一口气，“你要是有那个功夫，不如陪我走完最后一程吧，咳咳……”
　　芊雪皱起眉，似乎挣扎了一下，慢慢才释然下来。“好的，奶奶。”眼圈还是红的，眼泪也没有擦干，思绪却是已经回来了。
　　“芊雪，奶奶在皇宫里待得太久了，也是要离开了。我，已经厌倦了……”苏麻喇姑眼神深邃，沧桑的脸上，充满了回忆的神色。“多久了，一晃已经多久了？想当年我还陪着我家格格驰骋在科尔沁草原上，那是何等的欢快呀……”
　　“奶奶说的是布木布泰？孝庄文皇后？”芊雪脱口而出。
　　“是啊，格格当年可是满蒙第一美人呢。她十三岁的时候，我陪着她嫁到了盛京，便开始了永无止境的宫廷生活。”苏麻喇姑满脸惆怅，“其实还有个人，便是格格的妹妹，可是不提也罢了……”苏麻喇姑抚摸着芊雪的额头，“宫廷的生活，和我想的不一样，和格格想的也不一样，我看着她一步一步走来，看着她放弃了爱恋，放弃了自由，放弃了科尔沁，放弃了一切的一切，看着大清国如何在三代帝王的建立下成长起来，我也曾欣慰过，也曾遗憾过，也曾迷惘过，只是已经过去了，一切都已经过去了……”苏麻喇姑疲累地闭了闭眼睛。
　　芊雪不知怎么的，有些不忍，“奶奶，你累了，休息吧。”
　　“我怕我睡下以后再也不能和你说了，好歹让我把它和你说完。”
　　芊雪乖乖地闭了嘴。苏麻喇姑闭着眼睛，“没有人能了解，当年动情如十四爷多尔衮，以后痴情如顺治帝，现今薄情如康熙爷。一个又一个，都有青涩，都有迷惘，挺过来的，真的就是强者吗？宫廷如此，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早晚是累的，早晚要乏的……”
　　芊雪喃喃地重复着那句话，“薄情如康熙爷……”
　　苏麻喇姑笑了，“是淡薄人情，权利永远是至高无上的……他们的错吗？”
　　芊雪明白了，慨然道：“其实不是他们的错，怎么会是他们的错呢？权利？既然至高无上，哪里容得下他们去选择权利？”
　　“你懂了。”苏麻喇姑笑道，“奶奶要在这里劝你，你的资质很好，我不希望你沦落在这里。在皇宫里，你最起码要做得到一点。”
　　“什么？”芊雪失神道。
　　“最起码要学那些王子，狠得下心，下得了手。最好是不要用情，不要有情……”苏麻喇姑慈祥地望向芊雪。
　　“狠得下心？下得了手？最好是不要用情，不要有情……”芊雪重复了一遍，心里像是被揪了一下，可怜一下那还没有被完全泯灭的善良吧。“那岂不是无情了？奶奶，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情可以有，但是绝对不可以过多，多余的感情只会带来无尽的伤害。”苏麻喇姑定定地望向芊雪，“我不希望你出事情……咳咳……”
　　芊雪闭上眼，“我明白。”
　　“还有，你总是要长大的，你的身份，会遭来很大的麻烦，也许，现在就有很多人蠢蠢欲动想要和你结亲了。”
　　“树大招风，我知道……”芊雪笑了。
　　“可是，注定了，除了爱新觉罗，你不可能再有别的选择，所以，睁开你的眼睛吧，通过你的了解，选择最好的人选吧……”苏麻喇姑叹了口气，声音也低微得很。
　　“如果可以的话……”芊雪闭着眼睛，也叹了口气。
　　“皇上是真心宠爱你的，也许他心里已经有了人选，但是，你去求他，至少还是有机会的，只不过要看你的机会怎么用了。咳咳……”苏麻喇姑声音好像又轻了许多。
　　“奶奶，你别说话了，快休息一下。”芊雪又注意到她的身体了，不禁焦急道。
　　“我，快要走了，大限将至，我们都无可奈何的……”苏麻喇姑疲惫地闭上眼。挥了挥手，示意芊雪离开。
　　芊雪看着苏麻喇姑的面容，已经有些灰黄，苍老风霜，都染在了这位经历过太多的女人脸上，“奶奶……”
　　“出去吧。我不想你看到我这样。”苏麻喇姑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
　　芊雪强忍了一下泪水，站起身，转过去，慢慢地往门口走。
　　突然，像是幻听一样，苏麻喇姑的声音响起了，“保重，好、好好善代自己吧，不要、哭……别、来这里了，也、别再看、我了，奶奶陪不了你了……”
　　芊雪站停在那里，良久，轻轻地回了一句，“我不哭……”又缓缓起步，走到门外。机械地转过身，伸手关门，门慢慢地合起，芊雪心里五味陈杂，轻轻的，只剩下天地间的声音了。在门关上的一刹那，似乎听到了苏麻喇姑手垂下的声音，似乎有水滴落的声音，不能哭，千万不能哭……
　　芊雪咬着牙，猛地一转身，拔腿就跑了起来。也不知道跑了多救，跑了多远，也不知道跑去了哪里……停下来，只剩下喘息声，只剩下天地间那虚弱疲惫的心跳，累了，乏了？又岂止这些？可是又有什么办法，死对于苏麻喇姑来说是解脱，而对于自己呢？对于自己是什么？逃避？逃脱？来世今生，从来世到了今生，无论是缘，还是孽，都是命中注定，都是名该如此，一定是有什么未了的事情，一定……
　　身体再也撑不住那心痛，跌坐在地上，眼中的泪，强忍着不让它留下。芊雪抬起头，想让风把它风干。可是老天爷似乎也很不帮忙，一丝风也没有……芊雪苦笑起来，笑得泪流满面……
　　“芊儿……要哭就哭吧……”四阿哥不知道从哪里出来，轻轻地把手放在芊雪肩上。
　　芊雪感受到肩膀上轻轻的重量，像是有了安慰，转过身，毫无顾忌地躲到四阿哥的怀里放声大哭，“我不要这样，不要这样，我只是个小女孩，我不想改变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对待我。我宁可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宁可当个局外人，我宁可一出生就不曾学过如此多的东西，我宁可……我宁可我现在是个傻子，是个白痴，我也不要待在这里……为什么，老天爷好残忍，我身边帮我的人，一个一个都没有了，一个一个都没有了……”芊雪哽咽着，以前的胤祯，现在的苏麻喇姑，以后的……太多太多……
　　四阿哥默默地收紧了手臂，“别怕，还有我在你身边啊……我会帮你的……永远都在你身边帮你……”
　　渐渐的，芊雪依然是哭着，只是声音却是小了很多，刚刚歇斯底里换来的只有现在的疲惫不堪。四阿哥就那么抱着她，也不说什么，尽量安抚她。
　　芊雪抬眼间，似乎看见长长的回廊里，有一个人影闪过，那个人影，很熟悉，是在现代最熟悉不过的一个人影……芊雪突然就失神了，怎么会呢，在这里他应该还在结婚，怎么会到这里来呢？
　　“好些了吗？我们回去吧。”四阿哥放开芊雪。
　　离开了温暖，芊雪不禁瑟缩了一下。四阿哥皱了一下眉，扶起了芊雪，“冷了？”
　　芊雪笑了笑，摇了摇头，实在是没有力气再去说话了。
　　四阿哥拉着芊雪缓步往外面走去。
　　眼见着就要到神午门了，突然一个小太监跑来。“四爷，请留步。”
　　四阿哥停下，看着有远跑近的太监。小太监打了个千，强压了一下微喘的呼吸，“爷，皇太后让静雪公主今晚在她那里休息。”
　　“哦？可是……”
　　“奴才传太后的口谕，静雪公主身子向来孱弱，哀家念这夜深露重，怕影响了公主的身子，今晚在哀家宫中安置，明日自会派人送回。请四阿哥莫担心。”
　　芊雪皱了皱眉，按说她和四阿哥从那个小园里出来也没有多久，这个皇太后怎么什么都知道的样子呢？
　　“也好，芊儿，我先回去了，你自己小心。”四阿哥拍拍芊雪的肩膀，关心地看了她一眼，示意她多多小心。
　　芊雪会意地点了点头，冲他笑了笑，站到了太监身后。
　　太监打了个千，高呼一声，“奴才告退。”太监转身，把芊雪朝慈宁宫的方向带去。

　　今后的事情，似乎也没有给芊雪带来多大的感触。芊雪变得有些淡了，调笑间，偶尔也会迎来一点点失落。自从苏麻喇姑死后，芊雪除了在皓雪阁里看书，便是在宫里做事，偶尔去各位嫔妃那里转转，但是却经常去太后的住处。而且，太后越发地喜欢这个小丫头，经常是各类赏赐把皓雪阁的偏殿放得满满的。
　　生活波澜不惊，日子也像是会过得特别快一点。一眨眼，康熙四十六年已然是到了。
　　正好是大年初一的日子，芊雪意识到，是该时间做那件事情了。芊雪看向外面的雪地，盈盈地泛着白光。突然，一只鸽子停在了花窗上。芊雪笑了，难不成这未予希来拜年了？
　　苏麻喇姑死后，芊雪意识到了未雨绸缪的重要，所以怎么样都要和未予希保持联系，否则，真怕以后没有机会了，而这一步走得就多余了。况且未予希也真的是个值得交的知己，芊雪颇为敬重他，而且他，也是现在唯一知道芊雪身份的人。
　　芊雪的坦诚相待还是得到了回报的，未予希现在虽然在江南，但是始终和芊雪保持联系，还布置了一个武功高强的侍卫，必要的时候，他并不排除自己也成为芊雪的侍卫。
　　话归正题，芊雪看着手中的纸条，“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还真的是拜年的纸条。芊雪来到桌前，挥笔也写下了新年贺语，让鸽子给带了回去。
　　芊雪看着窗外，又有些失神。是时候了吧。来不及多想，她不希望自己有多余的时间动摇，披了一件银白色的狐裘，推开门就往门外走。
　　走在白雪皑皑的地里，深一脚浅一脚，这雪竟是下得如此的厚了。芊雪微笑着，正想看看那边的梅，却看见了两个人影。本能反应，躲到了树后，走过来的是八阿哥和贴身的太监福顺儿。
　　芊雪想也没想，跑到八阿哥身前。八阿哥看她突然到来，微微有些诧异，停下来看着她，微笑道：“雪儿小心，这里可是雪地，可不比平时。”
　　八阿哥扶住芊雪的手，笑着看她喘着粗气，“这么冷得天，以后得多穿一些衣服才能出来，知道……”
　　话还没有说完，芊雪就打断了他，“八哥哥，我喜欢你。”
　　八阿哥明显愣在当场，芊雪似乎听到了时间流动的声音，“八哥哥，我真的喜欢你。”
　　芊雪注视着八阿哥的一举一动，一切静得好像都停了下来。八阿哥什么也没有说，转身离开了，面上的表情丝毫没有变化。芊雪一急，难道这样子就走了吗？“我为什么不可以喜欢你？我喜欢你难道不可以吗？”
　　八阿哥没有回头，只是慢慢地往前走。
　　芊雪一咬牙，看他去的方向应该是书房，立刻绕了道，往书房跑去。气喘吁吁地扶着门框，等着八阿哥到。
　　八阿哥很快就来了，看见芊雪稍稍一愣，又停了下来，福顺儿看了一眼芊雪，低着头去开门。
　　芊雪直视着八阿哥的眼睛，“我喜欢你，我为什么不可以喜欢你？”
　　八阿哥定定地看着她，眼里的神情变换着，交错复杂。芊雪一字一句道：“如果你不喜欢我，你可以……”
　　“我怎么会不喜欢你？”八阿哥声音略带低哑。
　　八阿哥伸手把愣住的芊雪拥入怀中。突如其来的温暖把让芊雪不禁吓得有些呆愣，慢慢反应过来，伸手环住八阿哥的腰，“你也喜欢我的？”
　　“嗯，我的雪儿，我怎么会不喜欢？”
　　福顺儿开好门，低下头，掩饰住暧昧的笑容，“爷，格格，快进去吧，外面冷得很。奴才去看看茶房有什么点心给你们送来。”
　　“去吧。”
　　八阿哥挥了挥手，待到福顺儿退下，八阿哥执起芊雪的手，把她带进了书房……

作者有话说

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