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茵童话》八爪鱼

22、（十二）

　　目送着两个年轻人跑进场地，白锦堂的心却忽地一下提了起来。别看他在队员们面前神情淡定，指挥自如，可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这样的换人其实是孤注一掷，虽说有两人出色的天赋做依靠，却也是拿他们还不成熟的临场心理在赌博。这样的年纪，打顺了会所向披靡，但如果上场后迟迟打不开局面，或者被对方有经验的球员压制住，也很有可能令他们陷入迷茫，甚至踢得一塌糊涂。按照最初的设想，他原本不想这么早就让两个小家伙上场，但失球却让他不得不铤而走险，比赛时间只剩下半个小时，这个时候再不拼一下，球队也就必败无疑了。只希望这两颗“希望之星”不要辜负大家的期望，能够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脱颖而出。

　　白锦堂一面想着，一面又在场边观察了一阵，这才带着复杂的心情慢慢走回教练席，没料到迎面却碰上展辉并不友善的目光。

　　“让他们两个上场没什么，可你怎么能给他们那么大的自由度？！”听到白锦堂说出“无限开火权”这样的话，展辉的心里就翻了个儿，“他们这么年轻，又没资历，万一浪费机会太多，引起队友不满怎么办？而且这才是他们的第一场比赛，如果因为拘谨没踢好，谁也不会责怪他们；可如果因为冒失犯了错误，那要承受多大的压力？难道这场比赛就那么重要，重要到要拿玉堂和小昭未来几个月的信心来透支？！”

　　“展辉，你没事吧？”白锦堂有些吃惊地看着对方。认识快十年，他从未见过眼前这个好脾气的人如此质问他人，更何况那个被责问的人还是自己！

　　意识到自己确实有些急躁，竟然在这种场合质问主教练，展辉不由有些窘迫。他偷眼看看四周，发现大家的注意力都被紧张的比赛吸引住了，并没有发觉这里的异常，才放下心，缓缓语气继续说道：“我也是怕你为了赢球头脑发热，做出一些不冷静的决定。”

　　“呵，”白锦堂无奈地笑了一声，“我承认有时候脾气是比较急，不过在你眼中，我就那么靠不住吗？”白锦堂边说边眨眼睛，语气中倒是颇多“幽怨”。

　　“我以为你请我做助理教练，就是因为知道自己有这毛病呢？”展辉也不甘示弱地反驳回去。

　　“好好，你就算不信我，还不信那两个小子吗？一个是你亲弟弟，一个是你一手带出来的，能让主教练这么信任，你应该高兴才是。”

　　“再信任也得分场合啊！”展辉叹着气答道，“我更希望你能给他们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而不是突然就给他们这么重的担子。”

　　“放心吧，我有分寸。”白锦堂说着，拍拍助手的膝盖，“其实正因为我并不在意比赛的结果，才会让他们上场。真说起来，我都偏心到家了。”

　　听到白锦堂的话，展辉不解地抬眼望向他：“你这什么意思？”

　　“你想，贺岁杯这种比赛，对我们来说，说重要也不重要。反正这么多年没拿过奖杯了，赢不下来很正常，赢下来反倒让大家有惊喜。既然我们没负担，不正好给玉堂和展昭一鸣惊人的机会？他们这场表现不好没人会在意，但如果拼足劲能帮助球队反败为胜，他们可就一战成名了！”

　　“这……”展辉一时张口结舌，竟不知该说些什么。他没意识到白锦堂的心思居然和表现出来的完全不同，本以为这是一场势在必得的比赛，不料却被他拿来给新人做了踏板。

　　“你啊，和上面打交道的经验还是太少。”白大教练看着展助教困惑的表情，不由得心中一阵得意，“这场比赛的结果并不重要，关键是要让董事会看到他们的投资物有所值，让大家相信球队有了新的气象。无论比赛输赢，只要做到这一点，我们就是真正的赢家！”

　　“这么说，不管其他人踢得好坏，让他们两个上场一早就在计划中了？”展辉皱皱眉头，他并不喜欢这种被利益和情势所左右的感觉。在他看来，所有的比赛应该就是两支球队单纯在实力和战术上的较量。

　　看着展辉不悦的表情，白锦堂心中不禁叹息：这个实心眼的家伙，一心一意只扑在足球上，希望能培养出最优秀的球员，能踢出最漂亮的足球。殊不知，在这样一个金钱成绩至上的社会里，哪里还能有那么纯粹那么理想的事情呢？不过，自己不也正是看中了他的这种近乎偏执的理想，所以两人才会结下深厚的友情吗？有时看着展辉的感觉，就好像自己失去了很久的东西忽然之间又出现在身边，让他只想牢牢地抓住不放。所谓美好的事物总是会激起人的保护欲，一如现在的他的心情，只想做一棵能遮风挡雨的大树，为展辉挡住一切世俗浮躁，让他能够专心地构筑自己梦想中的足球世界。

　　再拍拍展辉的肩膀，白锦堂安慰道：“不管有没有计划，我肯定不会害他们的。放心吧，有什么事我担着，保证不会让他们两个受到影响！”

　　听到白锦堂将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展辉心中的担忧不减反增。作为新上任的年轻主教练，真有了过失，那些来自方方面面的压力会比球员大上几倍、甚至几十倍。现在倒好，担心两个小的还不够，到头来最让他放心不下的反倒是身边这个人。不忍心再多说什么分了白锦堂的心，展辉只能默默叹息一声，将注意力再次转回到球场上。

　　替换上场的两员小将，在经历了短短的一段适应期后，很快就为球队带来了新的变化，一直被襄阳队压制着的中场终于开始有了起色。作为衔接前场进攻和后场防守的关键区域，中场地带一直被称为球场上的“兵家必争之地”。谁能控制中场，无疑就可以占据进可攻退可守的有利位置。由于汴京队从比赛开始便采取了保守的反击战术，将重兵都屯集在禁区前加强防守，因此也就相当于把广阔的中场地带拱手让给襄阳队，这也是为什么球队一直处于被动局面的根本原因。相比于被换下的苏采，展昭的进攻能力更强，组织能力也更好，上场之后，很快就利用几次漂亮的摆脱过人，为前场的三个队友送上极具威胁的传球，也惊得襄阳的防守队员们一身冷汗，开始慢慢回撤到自己的半场，以稳固球队的防线。

　　以攻代守的转换，令汴京队的队员们都长出了一口气，毕竟总是在自家大门前上演群狼环饲的戏码，着实让他们有些吃不消。持续了一个小时高度紧张的精神状态，再撑下去保不准谁就会有绷断的那一刻，况且也是时候该让对方体会一下这种滋味了。

　　曾经当过球队核心的展昭，自有一套通过细心观察去了解场上队友状态的办法。虽说汴京队的队员要比常州队高上不止一个档次，但人的基本情况并不会有太大差别，什么状态下可以发挥到怎样的程度，什么样的球传给谁更合适，早在他心里清清楚楚留下一本帐，付之于行动自然也得心应手，鲜见失误。

　　根据教练的意图，最后这段时间就是要利用两队球员体力上的差别，和对手硬碰硬的正面交锋，那么谁能更多地控制球，谁的胜算就大。展昭心知自己身体相对瘦弱，在对抗中不占优势，但他更懂得如何利用自己灵活的特性，将脚下的技术发挥到极致，同时也为本队争取到更多的控球机会。就好比此时，首发队员已经疲态尽显，于是广阔的中场就成为他纵横驰骋的舞台，人群中如穿花拂柳般灵动的身影，这一刻还在己方半场协助丁兆兰拦截阻击，下一刻却已鬼使神差般出现在敌人背后，一个轻巧的挑球，就趟过对方高大威猛的后腰队员，直袭襄阳队的禁区腹地。

　　展昭一边带球，一边快速地观察周围的环境。面前的一片开阔地带里，共有襄阳队的四名防守队员。其中，位于左路的两名后卫已经迎面跑来，看样子是准备在禁区前提前拦截自己，而包括赵钰在内的另外两人则正在向内收缩，意图在球进入禁区前就组织好防守队形。展昭盯着对面迅速逼近的襄阳队员，心中却有些犹豫。面对两人的包夹防守，他实在是没有把握能突破成功，可若是就此回传到自己的半场内，则会将压力又担在自己队友的身上。正想着，余光里一道飞驰的白色身影忽然冲进了已经空虚的襄阳队右翼。展昭心中大喜，那正是本方的队员，而且还是速度最快的白玉堂！

　　有了队友的接应，展昭心中顿时安定下来。他并没有选择向白玉堂靠近，反倒是身子一转，突然加速跑向相反的方向。对方球员哪里知道这是调虎离山的计谋，都以为他要自己带球突破到禁区内，便立刻也跟着加速朝展昭扑来。展昭看着两名防守队员越跑越近，紧抿的嘴唇终于弯出一道微小的弧度：他们离自己越近，也就越不可能再返回中路或右路参与防守，那么前场拉出的空当就越大。玉堂，下一步就看你的了！停步蓄力，随着手臂的摆动，展昭的身体很快拉出一道优美的弧度，终于在对方球员起脚之前，沿着预判的方向将皮球送上了天空。在看台上巨大的黄黑背景映衬下，皮球在空中划出一条近四十米长的曲线，令人惊叹地稳稳落在了白玉堂身前不足三米的地方。

　　好准头！白玉堂飞速奔跑着，还不忘在心里暗暗赞叹一声。舒服的传球位置，让他无需调整就轻而易举地控制住了皮球。此刻的他脑子里再也没有任何想法，反正现在前面只有襄阳队的防守队员，唯一的选择就是冲过去。

　　最先迎上来的是已经气喘吁吁的襄阳队右后卫，之前王靖的几次反击耗费了他不少体力，如今面对气势汹汹的白玉堂，他更是无计可施。虽然预先卡住了位置，并试图用身体将白玉堂挤开，无奈对方速度太快，还没等他下脚断球，白玉堂已经趟出两大步，顿时将他甩在了身后。筋疲力尽的右后卫勉力在后面继续纠缠，赵钰一看情形不对，也赶紧迎了上来，准备和队友夹击白玉堂断掉他脚下的皮球。

　　正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白玉堂看见赵钰冲着自己来了，脸色立刻黑了下来。如果能一对一过了这个家伙，那可就是在十万球迷的眼前直接羞辱他。还有什么能比这样的羞辱更让人解恨呢？一想到能有这么痛快的时刻，白玉堂马上瞪圆了眼睛，带着满身“杀气”直接冲着赵钰迎了上去。

　　“嗨！”正冲刺间，一声短促而急切的叫喊忽然刺入白玉堂的耳膜，偏头看去，他却发现中路大片空白的区域里，丁兆惠正一边快速插上，一边高举着双手要球。

　　只一眼，白玉堂心里就立刻如明镜一般。对方仅有的四名防守队员，两人被展昭吸引到左路，两人被自己拉到了右路，如果此刻将球传给中路的丁兆惠，那就会形成和守门员一对一的单刀球，可以说是个绝对的进球机会！

　　心中长叹一声，白玉堂紧盯着离自己不足二十米的襄阳队大门，终于发力抡起了右腿。赵钰眼看着白玉堂的蓄力动作，以为他要自己强行射门，立刻下意识地伸脚去挡，哪知道白玉堂这招却是似射实传，发力的瞬间，却用外脚背将球拨给了迅速由中路插上的丁兆惠。

　　一马平川的球门前，襄阳队的大门已经没有了任何保护。守门员犹豫了一瞬，还是收住脚步留在了自家的球门前。皮球在草地上急速跳跃着滚到丁兆惠脚下，还未彻底停稳，便又被一股巨大的力量送上另一道轨迹。力逾千钧的射门仿佛只在一瞬，襄阳队的守门员还未来得及反应，皮球已经飞过他的身侧，狠狠地撞在了球网上。沙沙的颤动声，仿佛是不甘的哀鸣，令之前所有的兴奋和骄傲，刹那间黯然无色。

　　1：1。在两名新人上场后的第十二分钟，汴京队和襄阳队这两支宿敌队伍，终于又回到了同一条起跑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