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恨明月不高悬》木笔_

1、咄咄逼人的实习生

　　一道剑气划破结界，漫天桃花中男主吊着威亚从天而降，与被敌人束缚住的女主含情对视。
　　“师兄！”冯二月喊出台词的同时眼眶泛红，脆弱苍白的面容浮现出惊喜与悔恨，“你快走别管我，都怪婉凝没用，被奸人抓住拖累了你！”
　　“师妹此言差矣，你我师出同门又情投意合，于公于私我都不能将你弃之不顾。”
　　白衣公子毫不犹豫提剑，冯二月在心中偷偷松了一口气。
　　这段男主英雄救美的戏总算在第七次拍摄中，卫裳的台词表情全程合格。
　　按照剧本，接下来只需要反派恼羞成怒，将她一把推下“玄冰谷”——
　　“师妹！”
　　男主嘶吼着冲到崖边试图挽留，却只抓住空气。爱人逝去的愤怒让他杀红了眼。
　　等到一切都结束时，他于山风中恍然，似乎又看见师妹最后眷恋的眼神，于是痛苦跳崖，意欲殉情。
　　“师妹，你我生死不弃。”

　　“好，卡！这次表现不错，各位老师辛苦了，准备下一场！”
　　导演指挥工作人员搬运道具修改场景，化妆师和助理围着卫裳快速换妆造。
　　此刻，整个片场只有冯二月最闲，随便坐在一个小马扎上补充水分。
　　“你不去准备下一场戏？”
　　旁边有人凑近低声好奇，冯二月偏头看去，是一位陌生的年轻姑娘，年纪约莫二十多岁，黑白分明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自己。
　　可能又是导演图便宜新招进来的实习生。
　　“新来的？我的戏份差不多都结束了。”
　　她拧开瓶盖，凉水混着不甘咽下，只有自己知道胃里的不适，“按照剧本，我已经坠崖身亡，而男主会在谷底触发机缘便于后续复仇，我只需要抽空补拍几段回忆杀就行啦。”
　　“可这部剧的宣传是双主角，这种戏份安排你不觉得不合理吗？
　　“我关注过你，在校期间因为一部一人分饰多角的短片走红，随后陆续参演话剧、音乐剧，去年参加比赛综艺获得最佳新人奖，但和卫裳合作后却无一处亮眼，导致粉丝脱粉回踩演技退步。
　　“究其原因，是你无能演绎，还是从剧本上就不能演绎？”
　　姑娘嗓音清脆，说出的话如同玻璃碴直扎人心，“如果是剧情问题，为什么不提出异议或者结束合作，是舍不得卫裳给你的女主名头吗？”
　　“……你知道你有做娱记的天赋吗？”
　　突如其来的贴脸开大打得冯二月不知所措，咧嘴想用玩笑缓和气氛却失败。
　　女生执拗地要她一个解释。
　　她轻轻叹气，手指无意识地揉捏塑料瓶，面上挂起职业微笑，官方语录顺嘴流出，“咳、卫裳老师的团队实力在圈内是公认的厉害，能成为卫老师的女主是我这个新人的荣幸，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饰演好每一个独特的角色，谢谢你的关注。”
　　对方嗤之以鼻：“在所有角色的性格设定都一模一样的前提下，我不知道独特二字从哪体现。至于卫裳团队的创作能力……能让女主在双主角剧本里成为男主成长线的背景板，恕我不能苟同你的看法。”
　　“不过既然你不在意，好吧，”她无所谓地挑眉，随即往后靠，椅背挤出叹息，“那我换一个问题——冯老师，你有代表作吗？”
　　冯二月恢复自信：“很多。比如民国风的《一叶菩提》、古言本《赘婿兄长》，还有……”
　　“冯老师。”对方毫不客气打断，似笑非笑道，“我们对代表作的定义似乎不一样。”
　　“《一叶菩提》里，你是男主的工具女友，CP戏份甚至比不上男二，《赘婿》里面你又是只负责托举哥哥升迁的好妹妹，高燃戏份出圈镜头永远是他卫裳，提到这些剧的时候，观众首先想到的从来不是你，这能算作，你、的，代表作吗？”
　　她刻意加重语气，冷笑的模样让冯二月幻视艺考时恨铁不成钢的补课老师。
　　“我指的代表作，是观众提到这部剧，第一反应是你的专属身份，而不是谁的姐妹、谁的女友、谁的妻子。”
　　实习生压着嗓子语速缓慢，深井一般的眼睛映出冯二月语塞的狼狈。
　　她想反驳什么，但潜意识已经默认对方的说辞。
　　难堪的沉默被工作人员打断，不远处有名的采访娱记正在和导演交涉，看见冯二月靠近礼貌性地点头微笑。

　　采访地点选在片场角落，配合人为的噪音营造出主演接地气的氛围。
　　为了宣发CP，冯二月与卫裳坐在同一张沙发上，抬眼率先看见的是摄像机背后，坐在背光处的实习生，冲她举着手机，视线犹如实质通过镜头攀上她的身体。
　　娱记调节好设备：“那我们现在就开始了？”
　　冯二月转眸：“好。”
　　摄像机开机，娱记按照台本逐一提问，却在最后一个问题结尾话锋一转。
　　“冯老师，我关注到你微博底下有不少粉丝给你取了‘冯仲永’的外号，请问你对此有什么回应吗？”
　　“我……”
　　冯二月怔愣，这个称呼背后代表的四个字从第一次看见就压在她心头，重如磐石，她喘不过气，却也无力移开，最终选择视若无睹。
　　不在意就可以不存在，这是她从小到大信仰的法则。
　　但现在偏有人要扒开她的眼皮，让她睁眼去看、去回应，之前的实习生如此，娱记也如此。
　　如此的可恶。
　　“可能是我还没能达到粉丝们的期望吧。”冯二月扯出适当表情，“接下来我会继续努力，接受各种批评与建议。”
　　说完趁娱记还没追问偏头给卫裳递话，“我相信与卫老师的合作能助我一臂之力。”
　　卫裳配合点头：“客气了，我与二月已经合作了很多次，她的进步大家都有目共睹，就算是我有时候也会自愧不如。比如现在正在拍摄的《城池》，二月的表现十分精彩，大家可以多多期待。”
　　“噢？听这个意思，冯老师是打算一直和卫老师绑定了吗？”
　　这话直白得几乎冒犯，冯二月暗自蹙眉，娱记从刚才就一直忽视剧集而针对她，这已经偏离了剧宣的本意。她快速瞟了一眼翻看剧本的导演，为什么还不打断采访？
　　冯二月攥紧话筒，脑中迅速想好措辞，刚要开口却被旁边的卫裳掌控走话筒。
　　“这话说的，”卫裳嬉笑道，“当初二月参加比赛综艺我就看好她了，好不容易才让她答应跟了我，可不得看紧点？万一跟别人跑了怎么办？”
　　“跟”这个字被他用一种熟稔的、带着占有意味的口吻说出，混着笑声轻飘飘地回荡在空气里，挑动着冯二月的神经。
　　她不喜欢这个字，更不喜欢最后“跟别人跑了”这句话，仿佛他们之间的合作并不是工作需要，而且另一种暧昧的、充满轻慢的关系。
　　但她只是眨眼，用有些僵硬的微笑掩盖所有心绪。
　　也许卫裳只是为了炒cp，也许是自己太敏感，这其实并没有什么。
　　她在心中不断安慰自己，说了无数遍的说辞却被另一道声音直接打碎。
　　“你在笑什么？”
　　是那个实习生，双手插兜站在导演身边，冷漠愠怒。
　　卫裳的笑声戛然而止，滑稽的错愕凝滞在脸上，蹙眉看向工作人员：“怎么回事？”
　　工作人员快步来到实习生面前，试图将其拉出片场：“抱歉裳哥，马上处理。这位朋友，请问你为什么打断采访？有什么话我们可以采访结束后再说。”
　　对方回以不屑：“在演员做出不恰当行为时打断拍摄，我难道做错了？”
　　“不恰当行为？噢，你是指我抢答问题。”卫裳眼角抽动一下，忍住轻视挤出和善态度道，“我是帮二月解围呀，你是她的粉丝？”
　　“看来你没意识到问题所在，那是否也说明，不尊重他人完全是你发自内心认同的行为。”
　　事关艺人名声，工作人员急了：“别胡说八道！裳哥哪有不尊重人？”
　　卫裳点头：“没错。我刚才明明是在夸二月，开个玩笑解围缓解气氛呀？”
　　“‘开玩笑’？把一位优秀的女演员说得像是你签了专属合约的所有物，原来你认为这种冒犯是所谓的玩笑。与别人合作被你说成品行不端的‘跟别人跑了’，我倒是好奇，卫裳老师，请问你是签了卖身契给冯二月吗？”
　　“你……”卫裳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一旁的工作人员甚至开始动手，想要强行拉走实习生。
　　火药味充斥片场，冯二月赶忙站起身解释自己并不在意。
　　实习生甩开工作人员的手，一字一顿：“可我在意。”
　　四个字简短有力，冯二月说不出任何反驳。
　　不论嘴里如何托辞，她心底明白，自己一直在欺骗自己，认为只要不在意，旁人的讥讽就不存在，恶意的凝视就不存在，语言的冒犯就不存在。
　　现在却有人站出来，用不容拒绝的态度替她在意、替她反击。
　　但反击就代表要承担后果。
　　“王导，她是哪个部门的？我看不太适合咱们剧组，今天结束了就给她把工资结了吧。”卫裳冷笑一声，“一个玩笑还上纲上线，还你替她在意，呵。”
　　“等等。”
　　冯二月尽力陪笑道，“可能是刚进组不了解，卫老师犯不上和她计较，小姑娘出来找工作也不容易。王导你赶紧好好说说她，怎么能随便打断采访呢？”
　　说完又装作不耐烦，“你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过来给卫老师道歉！”
　　“不需要，既然不了解这份工作那就换个熟悉的人来，她不想干有的是人干。”
　　卫裳挥手催促赶人，女生却气定神闲，身旁的王导反而一脸尴尬。
　　“裳哥，这是资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