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狐传（媚行九州）》涵裳

3、翩翩公子，一见倾心

　　这家名为“留清风”的扇坊在京城都是鼎鼎有名的，很多官家小姐富家太太都在这里定做扇子。
　　我随手拿起一支紫檀木镂空雕蝠的折扇看，果然手艺和材料都是一等一的好。我心中暗叹，这样的做工手艺，真是天上也无几个能工巧匠可比。
　　我身边虽只有小红一个丫鬟，但非凡的气质和绝尘的容貌依旧引起了掌柜的注意。
　　他忙挤着肥胖的身子走过来，道：“小姐好眼光，这是本店刚刚出的新款，整个京城也只有穆王府的王妃有一把。”
　　我冷笑一声，把扇子放回原处：“算了，这把扇子不过耳耳，倘若用来扇风，我还嫌它风力不够。”
　　那掌柜的脸顿时成了猪肝色。小红偷偷的拉我的衣角，却忍不住笑出了声。
　　我看那掌柜也无趣，便转身要出了扇坊，却只听身后一个清澈干净的男声急急道：“小姐留步，可否告诉在下，这把扇子哪里不好？”
　　我转了头，明媚一笑，道：“若是公子要问，我便告之。”说着，拿起了那折扇，轻轻打开：“我说这扇风力不大并不是信口雌黄。镂空的扇骨虽好看，可扇的时候，这风都从孔里钻出去了，哪里还来的凉快呢？”
　　再抬头看那公子，并没有因为我一女子挑出了扇子的毛病而懊恼，反而拿了扇子细细的研究。半晌，他抬起头来，对我抱拳道谢：“白萧谢姑娘指点，还请教姑娘贵姓？改日白某好登门道谢。”
　　我微笑道：“免贵姓林，登门就免了罢。依我看公子是万不可能踏入烟花之地的人。”
　　趁着他愣神的时候，我拉了小红，转身就走出了扇坊。
　　等到了人潮拥挤的地段，我才松开了拉住小红手腕的手。
　　小红不解的问：“小姐干嘛走的那样急？”
　　我敲了一下她的脑袋，道：“笨，莫不是要本小姐在那地方就直直的说我便是林媚儿？”
　　小红吐舌：“倒还是小姐想的妥当。”
　　经了这事，我再无心情逛街，只是顺路去锦春堂买了常用的胭脂，便回了红杏楼。

　　还未到盛夏，可是这夜里已经闷得让人难寐。
　　我悄悄的起了身，出了烟雨阁，到了平素常去的惋心亭。
　　月色正好，皎洁的月光洒在惋心亭的琉璃顶上，异常美丽。
　　我懒懒的只披了一件藕色长裙，倚在栏杆上，想起扇坊遇到的白萧，嘴角竟然不自觉的上扬了。真是少见的少年，温文尔雅且彬彬有礼。但一想到自己现在的身份，眉峰之间有生起一团阴郁。
　　这样胡思乱想一会儿，竟然昏昏沉沉的在亭里睡着了。

　　“媚儿，醒醒。”
　　“小姐，小姐！”
　　……
　　我迷迷糊糊的听到林若然和小红焦急的声音，努力的想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没有一丝力气。我心中大骇，我这体质，这凡人的小病小痛能奈我何？可现在我竟然发现自己一丝力气都没有。
　　我咬了唇，一股血腥顿时弥漫口腔，神志也稍微清醒了一点。林若然和小红见我嘴角渗血，更是急切的拉住我的手，大喊我的名字。
　　我闭目充耳不闻，把注意力集中在丹田，那里有一丸血红的珠子，便是我的元神。我细细的检查了一次，发现并未有异常，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可仍然是对着这病莫名其妙。
　　一个苍老的声音道：“林小姐身体并无大碍，只是偶染风寒，浑身乏力。让老夫再把一次脉，开几副药，好生养几天便好了。”
　　我心中奇怪，这并不是平日里来看病的度先生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苍老的声音给我一种似曾相识却恐惧的感觉。
　　林若然听了这话，道：“若然便先谢谢大夫了。小红，我们先出去，别碍着大夫诊脉。”
　　小红便慢吞吞的跟着林若然出去了。

　　门刚嘎吱一声关好，便听那声音冷冰冰的道：“睁眼吧。”
　　我不情不愿的睁开眼睛，看到一个仙风道骨的老头儿，手中还拿着个拂尘，哪里是个大夫，分明是个道士。
　　他眼中一道杀意一闪而过，手已经扣上了我的脖子。
　　我坐在床上，动也不动，只是眯着眼对着他笑。
　　他恼了：“大胆妖孽，说，到这里干什么！”
　　我微微笑道：“正如你所见，狐媚男人罢了。”
　　道士更加恼怒：“果真是个狐媚子，老夫今日便取了你的性命，看你日后还敢危害一方。”
　　我眼中笑意更浓：“敢问媚儿究竟危害了哪方呢？”
　　道士被我一问，支支吾吾打不出来。
　　我收敛了笑，怒道：“媚儿虽然是狐，但也好歹有千年道行。现在媚儿为人，并未做偷鸡摸狗，见不得人的勾当。道士看不惯媚儿在这烟花之地，可媚儿并无养活自己的方法。敢问道士，媚儿究竟做错了什么？”
　　道士被我这么义正严词的一说，再找不出杀我的理由。
　　我轻轻一叹，拂下了那依然扣在我脖子上，但已然无力的手，朗声道：“媚儿谢过大夫。小红，送客！”
　　小红听见我的声音，连忙进来。那道士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收了拂尘，跟了小红出去。

　　林若然见我已经醒过来，便进了房间，眼眶竟然微红。
　　她盈盈的走到我床榻边，执了我的手，道：“媚儿怎么这么顽皮，若不是清菊路过惋心亭，还不会发现你倒在那里了呢。以后若是贪凉，让小红去冰库取冰便好了，你哪里经得起风吹。”
　　我笑着安慰她：“妈妈不要担心，媚儿打小便是铁打的身子，就是拿去火里也烧不化的。哪知道昨晚风大，迷迷糊糊的睡着了，竟也不知道。”心里却暗暗道，若不是那道士作怪，我哪里会那么娇弱。
　　林若然微微颔首：“你是个识大体的，以后还得自己保重身子。”
　　我道：“知道了妈妈，又在啰嗦。”
　　林若然听言佯怒：“你倒是好了伤疤忘了痛，不听我的话了是不是？”说罢双手便开始挠我的腰肢，我痒的直打颤，忙讨饶：“妈妈，好妈妈，媚儿知错了，快饶了我这次。”
　　林若然这才收了手，又嘱咐我两句，便离开了。

　　我安安心心的呆在烟雨阁养病足有半个月，林若然也不来催我接客。我和小红都自得其乐，平日里做做女工，临摹字画，日子过得很滋润。
　　这天，我才起床，小红便急急忙忙的进了屋，道：“小姐，你可还记得在扇坊遇到的那位白公子。”
　　我自然记得的，脸上一红，道：“略有映象的。他怎么了？”
　　小红看着我，只是笑，笑得我毛骨悚然。连忙打她：“别装神弄鬼的，快说罢。”
　　小红正色：“小姐，他现在就在楼下呢。”
　　我又惊又喜，忙道：“你可不是唬我玩的？”
　　小红笑着说：“哪敢唬小姐，快点换好了衣服下去吧。”
　　我点头：“是了，我穿什么好看？”说着就忙手忙脚的在衣柜里翻找起来。
　　小红在我身后乐得哈哈大笑，我不满的说：“不帮忙就算了，还笑呢，平日白疼你了。”
　　小红这才抹了眼角的泪笑嘻嘻的来帮我梳头换衣。

　　再推门出去的时候，我已经活脱脱是个弱柳扶风的女子。淡绿的裙裾和同色的腰带随着我的走动微微摆动，楼下的茶座已经鸦雀无声，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我的身上。
　　我略为含羞的笑着，径直走到了白萧的面前。只见他今日着了一身白衣，衣袖有几根兰草，却未画上花朵。君子爱兰，果然是少年心性。
　　我盈盈一福：“媚儿给白公子请安，不知公子有何要事。”
　　他的脸红得像煮熟的虾子一样，第一次来青楼，可不是害羞么，我以袖掩口轻笑，他脸就更红了。
　　只见他从袖中掏出一个金丝绣牡丹纹的扇袋，直直的递到了我的手中：“上次……上次的谢礼。”
　　我接过扇袋，笑着道：“公子多礼。公子头回来红杏楼，媚儿邀公子烟雨阁一聚，如何？”
　　我此言一出，众人皆是大惊，底下开始窃窃私语。京城中，谁人不知，林媚儿千金难得一面缘。
　　只见他连连摆手，道：“小姐无须多礼，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先告辞了。”
　　我垂下眼帘，看着手中的扇袋，心中那点点涟漪已经悄然消逝。我正准备再开口，只听一个妖娆的声音道：“白公子，既然来了，何必走呢？难得我家媚儿亲自下来见客，别拂了她的好意不是？”
　　我回头看去，之间林若然妖娆的倚在扶梯上，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可眼里却只有犀利和冰冷。
　　白萧见此，也不好再婉拒，只道：“那白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我抬起眸子，又回复了宠辱不惊的神情，引了他去烟雨阁。

　　到了烟雨阁，我让小红备茶，自己懒懒的躺在了贵妃塌上，目光中带着肆略打量他。
　　他被我看得毛毛的，坐立不安，直到小红端了茶进来才打破了这尴尬的气氛。
　　他端起精致的景德镇陶瓷盖碗茶，熟练的用盖刮了刮茶水中的沫子，然后一闻，惊喜到：“好香。”
　　我笑着说：“公子果然目光不凡。这可不是茶，这是花。”
　　他再看一看那琥珀色的茶水，又略品一口：“小姐说笑，可分明就是上好的西湖龙井。”
　　我摇摇头，道：“这味是龙井，可这是用梨花泡的，你可信？”
　　他笑着搁下茶碗，道：“还请小姐指教。”
　　我直了身子，正色道：“前些年，我还未入楼时，住在一个偏远的村子。那村子世代种梨，后来一天，我进山采药时才发现。那山后竟然有一个无人看管的茶园，茶叶落在泥土里，积了厚厚一层，结果泥也有了茶香。我便引了梨树种在园里，本是我顽皮，不想来年春天开花时，那梨树不仅没有梨花香，反而有一股子醇厚的茶香。我变用这花瓣做了茶，味道竟也不差的。”
　　他听完之后，感叹：“没想到小姐竟然是个有心之人。‘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小姐定是深有体会。”
　　我苦苦笑着：“体会什么？我连自保都不可以，哪里护得了花？”
　　白萧听了我的话，眼中有了萧瑟，却并没有多语。
　　我忙笑着打圆场：“看我说些什么，惹公子不高兴了。媚儿今儿还要感谢公子亲自登门拜访呢。”
　　白萧道：“不碍事的。原本就承诺过，白某定当做到，决不食言。天色不早，白某家中还有事，先行告退了。”
　　我起身送他：“那媚儿也不留你了，公子走好。”
　　他再看我一眼，我还来不及捕捉到他眼中的情感，他却已经大步走出了烟雨阁。我倚在门上，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心中百味陈杂。